第五回 太虛前姻
這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延伸無盡的寂寥,遼遠空曠的迷惘,只在那蒼穹添一抹靛藍。
“這是哪兒?冷,冷……”男孩抱緊雙臂,踉蹌走着,身後留下一長串深淺不一的腳印。
“這是什麼地方?霞兒呢?明明剛才還在……”
環顧四方,卻都是看不到盡頭的雪,看不到天與地的交接,感覺不到一絲暖和的氣息。
慘白的顏sè,將空虛的世界包裹,切隔天地的水平線,展寥在遠方。男孩蹣跚的步伐,若蜻蜓點水,在鏡面踏出一圈圈輪廓微明的漣漪。那漣漪向里擴散,淪陷為萬丈的無底洞,伸出漆黑的手爪,扯住男孩的腳腕,拖入無盡深淵。
男孩拖着漸漸疲憊的身子,望向茫茫無際的雪地。
“這兒,到底是哪裏?我好累,走不動了……可我停不下來,我的腳好像被什麼握住,扯着往前走……可我好冷,不想再往前,我也沒必要往前,在這樣一個空虛的世界,即使不斷前行,我又能得到什麼?我累了,這遼闊的天地,已不再是我嚮往的地方,它給我的,只有負擔,只有沉重,只有壓抑,只有消磨時間的傷感。”
一縷寒風拂過,在那蔚藍天際的一角,開始撒下細微的雪花。
“乾爹常說,人活着世上,一定要留下什麼,才對得起老天爺給予的這幾十年時間,才對得起幾十年的惶惶度rì,不管是大是小,一定要為這世界添上塗有有自己sè彩的一筆。可我做過什麼,在秦府,我只是一個卑微地下人,被人瞧不起,被人嫌棄……可這些我無所謂,我只是不想當下人,我想做……一個有用的人……但我什麼都不會,我所會的只夠我做一個下人……我不想在秦府耗盡這輩子,不想……”
一片雪花落在鼻尖,男孩立在原地,抬頭望向天空,並無多少的雲,卻望不到那稀稀疏疏的雪是從何處撒落。雪花又落在額頭上,一絲涼意浸透身體,再望四方,沒一個能躲雪的地方,男孩只好蹲坐在原地,蜷縮着,雙手緊緊抱住臂膀。
雪花從天際飄落,那片望不清是雪還是蒼穹的一方,撒落一份遼遠的思緒。
“不想再走了,就這兒歇息吧……好想回到以前,去秦府之前,和乾爹、乾娘在一起的時候,好想永遠和他們在一起……可這樣,我就不會遇到霞兒,不能在旁或躲在暗處,悄悄望着她,也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爹、娘其實……不,我寧願永遠不知道,寧願永遠都沒來到秦府,寧願沒……遇見霞兒……乾爹、乾娘,我好想你們,你們還在天上看着凌天嗎?帶凌天離開,凌天不想再走下去了,凌天好累、好冷,凌天……想和你們一起……”
雪花斜入男孩單薄衣衫的襟領,原來零落的小雪不知何時已變為漫天飛雪,狂風呼嘯,厚厚的積雪漸將男孩平躺的身子掩埋,他的身子已沒了知覺。雙眼變得沉重,望着白雪撒落在臉頰,在這漫天大雪籠罩的無限孤獨與迷惘中,男孩閉上了雙眼,沉入夢境。
漫天黑雲,雨點漸變急促,女孩獨自立在斷壁下,望着壁頂邊沿搖晃的紫凌霄,心中倍感欣喜,“這就是紫……凌霄?凌天終於……”
但那兩株紫凌霄位於斷壁頂部,斷壁近乎七十丈高,背倚幾座連綿的小山巒,環顧左右,根本望不到前往山巒上的路,即使找到了,男孩可能已經……
“我該怎麼樣才能摘下來?”
女孩回頭望向巨石那方,“凌天……”,目光又滑出絲絲傷感。
“爹說,心中有恨、有yù的人即使再怎麼努力也不能取得紫凌霄,那麼我……”
女孩眼前閃過夢中男子一劍刺入女子腹中的一幕,還有……眼中又露出一股幽怨。
“轟轟!”天空驚起一聲雷鳴,疾馳的閃電瞬間照亮天地,擊中斷壁頂部,紫凌霄旁碎裂了幾顆細石,順着壁脊滾落至壁地。
女孩沉浸在幽怨中,絲毫未察覺到那幾顆石頭已掉來。
“啊!痛!……啊!”一顆較小的恰好落在女孩頭上,隨之彈開,另幾顆落至女孩身上。
女孩被這突如其來的疼痛驚醒,雙手護住被砸中的地方,抬起頭,想看清是什麼,卻又一顆,擊中女孩左額,“呃!”痛得女孩趕緊按住左額,雙目緊閉,蹲在地上。眼淚隨之溢出。
所幸滾落下來的幾顆都是拇指大的小石子,又非垂直墜落,並未對女孩身體造成什麼大的傷害。只是,女孩左額被砸出一個小口,鮮血溢出,此地又無人包紮、醫治。這樣的傷,若是好了,如此情況,也極可能留下一個小疤痕。
“為什麼是我……”女孩側腿坐在草叢中,垂掩面哭出聲。
雨漸大,風漸猛,雷電轟鳴,壁頂的紫凌霄,無情俯視着墮落在壁底那瘦弱的身影。
“什麼?你是說——待會女孩會攀上這面兩百多米高的斷崖?”
“對啊。”
“可……可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啊!兩百多米,那得……而且她年紀又……”
“誒!沒聽說過一句話嗎?jīng誠所至金石為開!只要你做這件事情有足夠的誠意,老天爺怎麼會讓你得不到你應得的呢?”
“……可……好吧,隨你怎麼說,反正我不信,堅決不信!”
“不信?那就接着往下看啊!”
男孩睜開雙眼,四下顧望,此處竟是另一方光景。見右前的方向是一座晶瑩的雪山,白雪皚皚,覆蓋於塵土之上。左邊山腳處是一條殘雪零散堆積的直道,道兩旁各一排葉已落盡的枯枝樹。男孩不知此為何處,站在原地,望向天空,陽光霓散,頓覺氣清神怡,卻又心情凝重。
正不知何故,忽聞得直道那方穿來兩男子的交聊聲,雖聽的清,卻聽不明白。
其一人高聲唱道:“前人有歌云:樓閣拂裳,月華照盡滄桑,杯盅掛秦川。霓虹燈巷,紅籠高愴,道是百家執酒歌唱。風花雪月,秉燭夜長,燕落窗框,傍我沉茫。笑話凄涼,醉夢燙傷,愛恨未斷,無盡惆悵。人說這是尋歡頹喪,我吟殤卻未忘,夢無償。”
另一人笑道:“吾也曾聽聞一曲,看秉xìng,嗯——當與此曲出自同一人。”
“哦?老兄且唱來與我聽一聽?”
那人便也高聲唱起:“話說人生百世,一世一殤,今生把酒,此又何妨。待來世再狂,心早荒涼,情恨已望,心存實亡。我無所望,子夜迷茫,街燈彷徨,為誰吟唱?此生既再無牽挂,活着,又有何擔當?”
“哈哈哈哈,如此手筆,果是出自同一人!”
那兩人漸走近,男孩仔細瞧着,像是一胖和尚和一老道長,只是那兩人身形模糊,看得不清。特別是那老道,似瘸腿行來,又似雙腳完好。兩人身影忽遠忽近,一下看的明明已走到眼前,一下又見兩人仍在遠處,慢慢走來。
“老兄,你可算得此作者為誰?”又聽得那和尚道。
“且容我一算。”遠遠見那老道掐指算道:“此人——不正是那人間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出生的……”
“哎!不可詳說。”和尚阻止到。
“那好,此人可是一執紈子弟?怎奈人身無常,富貴如夢,縱是金滿箱、銀滿箱,待家業凋零、金銀散盡,仍落得個展眼乞丐人皆謗。”
“嗯。”和尚笑着點頭。
“此人可是一多情公子?怎奈世人蒼茫一笑,尋覓的是煙花柳巷的笑談醉夢,還是兩情相悅卻遭世俗阻撓的鴛鴦痴夢?到頭來,誰為情種?都只為風月情濃。終是玉帶林中掛、金簪雪裏埋……”
“哈哈哈哈,嗯。”和尚點頭道。
“那此人可是死後墮入那阿鼻地獄,盡受無間苦、永世不生的……”
“誒!打住!此乃yīn間幽冥之事,尚不可言,有關此人,你我暫且言此於此,切莫因一時之無所顧忌,壞了這天地的秩序平衡啊!”
“嗯,對,待機緣到來之rì,一切自會明了。”
“嗯,你看那是什麼?”
“這是——優曇婆羅花?”老道驚嘆。
“對。優曇花者,此言靈瑞,三千年一現,現則金輪法王出。如今優曇花開,正是金輪王臨世正法之際,這說明什麼?”
“說明世間疾苦將得到化解,眾生中困於三惑五劫,為七難八苦憂煩者將脫離苦海,天下最終會迎來太平盛世。”
“雖是如此,但也說明這世間又將面臨一場動蕩起伏的浩劫!又將有無數生靈慘遭塗炭,又將有無數無辜的生命為之承受慘痛的代價!而無論其結果如何,最終也逃不過樹倒猢猻散,飛鳥各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是啊,三千年前,金輪王臨世,正是女媧補天之時,洪水淹沒了整個人間,世人深陷洪涯苦境而不得解脫,幸得金輪王用三萬六千五百棵極壯碩的閻浮樹造了一艘巨大無比的閻浮舟,眾生才得以乘舟到達南瞻部洲渡過此劫,此後人間的展rì趨繁榮,昌盛至今。現在回想起來,即使我等為仙者,也對那血紅sè的波濤和天空,渾濁如蛋黃的雛rì感到恐懼啊!”
“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
“這人生,不過白駒過隙,無論此生過得jīng彩還是頹靡,無論渡過的年月是短是長。生命或韶華的逝去雖會鑄成一曲哀歌,卻依舊淹沒在歷史的塵埃中,徒留下回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