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送傾城
出了房間，萬重山回頭看了一眼關閉的門，對一直站在外面的孫楊小聲說道：“這兩天安排個人看着輕舟點！”
孫楊問道：“您擔心葉老闆劫獄？不可能吧，她也沒那個本事啊！”
萬重山瞥了孫楊一眼，說道：“你最近的話變多了！”
孫楊忙閉上嘴巴，老老實實的站在旁邊不敢再說話！
萬重山邊走邊說：“她太平靜了，我擔心她會想不開！”
其實萬重山猜對了，葉輕舟一直膽小怕事，又怕死，不管什麼樣的境況下她都一心求活，只是現如今經歷了這麼多事，這麼多人，葉輕舟只有葉傾城了，如果葉傾城一死，葉輕舟對這個世界便再也沒有挂念了。葉輕舟突然覺得其實陪着傾城去了也挺好，如果幸運的話也許還能見到師父，師兄。
葉傾城執行槍決的時間終於還是到了！萬重山帶着葉輕舟到了監獄門口。
等到葉傾城被人拖着出來后，葉輕舟忙走了過去喚道“傾城！”
押送的人早就得了萬重山的好處，更何況還有中村正浩提前打了招呼，看到是萬重山的車，便對葉輕舟說道：“你們抓緊點兒時間。”說完走遠了幾步！
葉輕舟看着葉傾城滿身的傷口，身上的衣服也是血肉與泥濘混雜，皺褶的不成樣子，頭髮凌亂，臉上也是多處青紫腫脹，因為腿斷了，只能是坐在地上，全然沒了往日嬌俏的模樣。葉輕舟忙將身上的披風解了下來披到葉傾城的身上，伸手小心翼翼的摸着葉傾城斷了的腿，又顫顫巍巍的摸了摸葉傾城腫脹的臉，心疼的問道：“疼嗎？”
葉傾城勉強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隨之而來牽扯的痛又讓她收了笑容，說道：“姐，不疼，你知道為什麼我化名朝聞道嗎，朝聞道，夕死可矣，身上這點痛只是我得大道的加持！”
葉輕舟攏了攏葉傾城身上的披風，一時有些忍不住了，哭着說道：“傾城，對不起，姐姐救不了你！”
葉傾城笑着說：“姐，你沒有對不起我，我也不需要你來救，我會成為下一個譚嗣同，我要用血來喚醒還在麻木的民眾。姐，我走了，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善良又膽小，在這個吃人的亂世你可怎麼辦！”
有偽警察過來催促，葉傾城有些欲言又止，但終究還是笑着說道：“姐，我走了，你保重！”
見葉傾城要上車，葉輕舟忙跑了幾步大聲喊道：“傾城！”
葉傾城回頭看到摔倒在地的葉輕舟，突然推開拖着她的日本兵，朝着葉輕舟爬了過來。葉輕舟忙起身跑過去，葉傾城一把抱住葉輕舟，悄聲在葉輕舟耳邊說道：“陳老師在老宅，送他出城！”
葉輕舟一時沒有明白過來葉傾城的意思。
葉傾城朝着葉輕舟露出一個欣慰又帶着些歉意的微笑，任由日本兵拖着胳膊上了囚車！
直到囚車拐了彎看不到了，葉輕舟大聲哭喊道：“傾城！”胸口一痛，葉輕舟只覺得口中一股鐵鏽味，“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人暈了過去！以往葉輕舟每每看到戲文里說人在痛極的時候便會口吐鮮血，她原本還是不信的，只當是文人墨客的藝術加工，現如今看來，竟是真的！
萬重山在見到葉傾城的時候也震驚了，他從來沒想過，一個小姑娘，在經受了這樣的折磨后竟然還能堅持自己的信仰，眼神堅定且清亮，沒有任何的恐懼與退縮，怪不得葉輕舟說自己不如葉傾城，即便是萬重山，也覺得有些自愧不如了。
見葉輕舟途血暈倒，萬重山走到葉輕舟身旁蹲下，摟過葉輕舟，拿出手帕給她擦了擦口角的血跡，擦乾淨血跡，丟掉手帕，將葉輕舟抱了起來！
刑場這邊
被拖着扔到了刑場，葉傾城伸手將斷了的腿放到身前，原本跪着的姿勢變成了坐着。
旁邊一個偽警察，見她不過是個剛二十歲出頭的小姑娘，心中有些不忍，拿出手帕要給她蒙住眼睛。
葉傾城推開那人，說道：“我要看着，看着你們是如何屠戮我國民，又是如何殺不盡我復華之志，你們的子彈能夠打穿我的軀體，卻是磨不盡我中華兒女的骨氣。”
葉傾城看着原本想要給自己蒙眼睛的偽警察，被日本兵推搡着離開，還一臉的諂媚與討好，不由的冷笑一聲，說道：“你真可憐。”
槍聲響起，葉傾城倒下了，但是有無數的葉傾城又站了起來。
這一年，葉傾城23歲。
葉輕舟又做夢了，只是夢裏一片白茫茫，沒有一個人，腳底下好像是水，一片看不到邊際的水，跺跺腳，還可以看到水花四濺，人卻是不見下沉。本該痛苦的葉輕舟此時卻是無悲無喜，沉浸其中不知日月更迭！
萬重山看着沉睡的葉輕舟，面上安靜祥和，竟然與當初躺在棺槨里的于思雨有幾分相像，若不是鼻翼還在規律的微微煽動，還真跟死了一樣！
還沉浸在踩水花中的葉輕舟突然想到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葉輕舟停止一直在跺着的腳，皺着眉頭思索，自己到底忘記了什麼呢，好像是個很重要的人給自己說的很重要的事情，可就是怎麼也想不起來了！葉輕舟心中覺得鬱悶，便一屁股坐下，身下便是流動的水，但是衣服卻不見任何濕痕，葉輕舟拉起散落在水面的衣擺，說道：“不對，不對，”葉輕舟猛的站起身來，大聲說道：“不對，我不應該在這裏，我要回去！”
萬重山剛想離開，卻是看到葉輕舟突然眉頭緊鎖，放在胸前的手緊緊的抓着被子，很是痛苦的樣子！萬重山忙坐到床上，抓住葉輕舟的手，喊道：“輕舟，輕舟，怎麼了，醒醒！輕舟！”
葉輕舟聽到有人在喊自己，忙循着聲音跑去！
萬重山剛想喊孫楊，卻是見葉輕舟突然睜開眼，猛的坐了起來！
萬重山見葉輕舟喘着粗氣，忙摟住葉輕舟的肩膀，關切的問道：“輕舟，可還好？”
待終於平穩了呼吸，葉輕舟扭頭看了看坐在面前的萬重山，輕聲說道：“我沒事！”
見萬重山眼神關切，本不想再說什麼，突然想到葉傾城對自己說的話，忙問道：“什麼時候了，我睡了多長時間？”
萬重山收回手臂，說道：“已經後半夜，你睡了七八個時辰！”
葉輕舟想了想，對萬重山說道：“我累了，還想再睡會兒！”
萬重山扶着葉輕舟躺下，給她蓋好被子，見她閉上眼睛，便悄聲出去了！
聽到關門聲，葉輕舟睜開眼睛，聽到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遠，葉輕舟起身在衣櫃裏翻找着。萬重山喜歡淺色，衣服也大都是淺色的，連葉輕舟的衣服也多是淺色。突然看到角落裏那身淺灰色西裝，那還是于思雨專門請裁縫給葉輕舟定製的，自從於思雨去世后，葉輕舟便將西裝放在了角落裏，再也沒拿出來過，現如今竟是派上了用處！
換好衣服葉輕舟將床單扯成條拴在床上，人從窗戶上爬了出去！葉輕舟覺得有些慶幸，好在萬重山沒有因自己上次逃出去把窗戶封了，要不然葉輕舟真的沒有信心能夠避開守衛逃跑出去！
孫楊見葉輕舟從窗戶里爬出來便回到房子裏，對坐在沙發上的萬重山說道：“她出去了！”
萬重山本就覺得葉輕舟蘇醒后也太平靜了，她若是哭鬧傷心倒還好些，她太正常了，正常的有些不正常了，對孫楊說道：“跟着她看看她幹什麼去了，”後來又想了想，說道：“如果沒遇到危險就由着她去！”
孫楊本還想問問情況，但是想到萬重山曾說過自己話多了，只說道：“是”便轉身離開了！
一路上葉輕舟都小心翼翼的，沒有發現人跟蹤！
到了老宅，直接去了地下室，看到重傷的陳清伽！
陳清伽聽到聲音，忙舉槍朝向來人，見是葉輕舟，胳膊便又軟軟的垂了下來，問道：“怎麼是你，傾城呢？”
葉輕舟見陳清伽腿上和胸口都有血，也沒有多問，便說：“傾城讓我送你出城！”
陳清伽聽到葉輕舟的話，猶疑了一下，問道：“傾城是不是出事了？”
葉輕舟抑制住心中的痛，說道：“她死了，昨天上午執行的槍決。”
陳清伽聽到傾城死了，心中悲愴，悲戚的說道：“她是我最好的學生，也是我最信任的戰友！”
葉輕舟其實是對陳清伽有怨恨的，如果不是遇到陳清伽，也許葉傾城就不會加入青年會，不會成為朝聞道，更不會死。她會像大多姑娘一樣，順利畢業，嫁一個普通人，運氣好的話還可能有一份體面的工作。但現在如同她說的那樣，她成為了另一個譚嗣同，死了，再也回不來了！葉輕舟知道這份怨恨是不道德的，雖然她覺得自己一輩子都不可能跟他們一樣，但是葉輕舟沒有辦法去否認他們是在做正確的事，淡淡的說道：“她只是我妹妹！”
陳清伽見葉輕舟模樣還要說話，卻是被葉輕舟打斷：“你的傷能動嗎？”
陳清伽用手裏的槍碰了碰自己的腿說道：“還能走，只是沒辦法過檢，出不了城！”
葉輕舟看了一眼陳清伽的傷口說道：“你準備一下，等我想出辦法來後送你出城！”說完轉身又沒入了黑暗！
葉輕舟回到萬府，避開守衛又拽着布繩從窗戶爬了上去！
孫楊見葉輕舟關上了窗戶，便也進了屋子！
萬重山聽到敲門聲，披上外袍，打開房門讓孫楊進來！
孫楊將剛才跟蹤葉輕舟看到的事情向萬重山彙報了！見萬重山面上平靜，最終還是忍不住問道：“先生，您知道葉老闆去見誰了？”
萬重山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子，說道：“跟了我這麼多年，除了動手殺人打架，你就學不會動腦子，葉輕舟身邊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她能見誰？”
孫楊想了想，說道：“夏涵？”
萬重山瞥了孫楊一眼，說道：“如果說是夏涵大可以大大方方的見，為何半夜偷跑出去。再者說了，今天葉傾城被槍決也沒有見到夏涵，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夏涵根本就不知道葉傾城被槍決的事，現如今全上海都知道朝聞道死了，他夏涵怎麼可能不知道；二就是夏涵已經不在上海了，她今天見的不可能是夏涵！”
孫楊若有所思的問道：“那還能有誰，對了，上次她去國立女中見過的那人，應該是跟葉傾城一起來府里的人！”
萬重山說道：“葉傾城臨死的時候都要輕舟去見，只有一個可能，這個人現在受傷了，有人在抓他，他見不了光！”
孫楊問道：“那我們怎麼辦，用不用阻止一下葉老闆！”
萬重山說道：“你出去吧，讓我想想，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