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渺渺孤峰釀美酒
飄飄搖搖飛了一會兒，雲霧之中，現出一座山峰。這座山峰形似一個高低柜子，右側最高，向左延綿而下，一直沒入雲霧中。最高峰上是一塊巨岩，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東西。順着山脊而下，一處險峰如同半個穹頂，蔭庇着一座孤零零的道觀。道觀之前，是數不盡的石階，在樹林中或隱或顯，向遠處蜿蜒而去。
那道觀必是道人所在之處了。屠離休指引胖蟲子飛過去，徐徐停在石階之上。屠離休抱着金鯉，和赤潁瞳在前，胖蟲子在後，一行人拾階而上，向道觀走去。
到了道觀前，發現其是由石頭壘成，諸樣怪石疊在一起，築成一個小院，竟也沒有凌亂的感覺，可見這個道士也是個心思巧妙的人。
屠離休抱着金鯉，手上不方便，赤潁瞳便走上前敲門。就在此時，一個聲音從門後傳來：“客人此來，意欲何求啊？”原來這道人頗有本事，已經知道門外有人了。
屠離休懷中的金鯉開口答道：“我們是山外的精靈，因為仰慕真人，特來投奔，另有兩位朋友隨行。請真人垂憐，開門相見。”
一陣腳步聲傳來，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一個穿着素衣青袍的道人站在大家面前。那人將幾人掃視一遍，側身做了一個“請”的姿勢：“諸位遠道而來，請進來小坐。”
在道人的邀請下，大家進了道觀。這道觀小而精緻，前後兩進院子，築起幾個石室，頂上覆著青瓦，簡單素凈。院子裏種了些花花草草，生機盎然。也有一架繁盛的瓜秧，藤蔓沿着牆壁攀上屋頂，迎風搖曳，更顯可愛。
進了後院，有一個石桌，幾個石凳，兩株長青柏樹。青苔徐徐蔓延，在階前牆角鋪成綠毯。偶有飛鳥掠過，留下幾聲鳴叫，在空曠的穹頂之下回蕩。除了在這座神奇的山中，世上哪還能找到如此清雅的地方？
道士進屋，搬來兩隻藤椅，請屠離休和赤潁瞳安坐。端來一個盛滿了清水的陶盆，讓紅蓮金鯉暫且安身。抱來一些青葉，供盲眼蟲咀嚼。
屠離休、赤潁瞳和道人互通了姓名，講明了來歷。此峰叫做千足峰，道人自稱千足道人，本是山中蜈蚣得道，在此地隱居已有千年。
赤潁瞳驚異於千足道人的來歷，道：“我也是赤蟒得道，化為人身，因此知道修行人的不易。有幾句話，不吐不快。只是怕衝撞了你，不知道道長願不願聽？”
千足道人坐在石凳上，呵呵一笑：“但說無妨。”
“但凡咱們這些蟲蛇之類，無論走到哪，都不免遭人鄙夷，難得有好的環境以供修行。尤其蜈蚣、蚰蜒、千足蟲、草爬子之類，形象可怖，不討人喜，更遭人排斥。你卻能尋到這麼一個世外之地，修行千年，實在是世上罕有。這其中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故事么？”
“姑娘倒是挺坦誠。好，我也就如實相告。”千足道人道，“你說的沒錯，我自修道以來，屢遭嫌棄，後來輾轉多地，才在一座山中尋得一個妙處。彼時修行太淺，還是蟲身，某一天出門不慎，被一隻大黃峰捕獲。黃蜂連刺數次，將我蟄傷，又要把我帶回巢穴中去。途中，我奮力掙扎，咬傷黃蜂，逃脫了魔爪，正好從空中落到這座孤山中。我拖着傷軀，爬到這個穹岩之下靜養。”說到這裏，千足道人呵呵一笑，“沒想到因禍得福，此地孤峰矗立，雲霧環繞，與世隔絕，正是個修行的好地方。我在這裏修行千年，才有今日之成果。”
屠離休贊道：“這裏是難得的福地洞天，道長在這裏修行，可算是福緣深厚。”
千足道人打量着屠離休道：“我看你雖然身強體健，可是氣息虛浮，似乎是有什麼不足之症，可否如實相告？”
沒想到這道人目光銳利，一眼就看出了屠離休的病症。屠離休也不隱瞞，答道：“道長真是慧眼如炬啊。不錯，我確實是遭了劫難。早先中了奸人的詭計，被攝魂燈攝走一魂四魄，身上僅餘二魂三魄。如今仙術盡失，僅能活命，與凡人之軀無益。”
千足道人皺眉道：“這可是大不妥啊，難道沒有尋找一個醫方？”
“已找到一個良方，可以煉製魂魄，充盈我的軀體。我們來到這蜀地邊陲，就是找尋一種煉藥的精元。”
“是什麼樣的精元？可否找到？”
“此種精元叫做時元，可在大椿樹處尋得。我們已經找到大椿樹，可惜，那地方被山洪侵襲，已經成為泥沼，又有毒蟲盤踞，我們難以接近大椿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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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足道人若有所思：“可找到解決辦法？”
“我們在附近的山中遇到了受毒蟲侵擾而避難的椿靈，只要排干沼澤，驅走毒蟲，幫他回到木身，就能得到大椿樹的指點，找到時元。而這就需要五丁山中五位山神的幫助。山神喜好梅子酒，我們二人深入幽谷，就是為了採摘梅子，釀成梅子酒，請山神幫忙。”
“是個好辦法。”千足道人臉上浮現出讚許，又道，“既然是要釀好酒，怎麼沒有注意到身邊的好幫手？”
屠離休不知是何意，和赤潁瞳面面相覷，道：“道長說的是什麼好幫手？”
千足道人將旁邊的盲眼蟲一指，道：“這隻蟲子是世所罕見的酒蟲，將其浸泡在水中，清水即刻變為美酒，可不就是好幫手么？要是讓他幫你們，那豈不是事半功倍。”
原來那胖乎乎的盲眼蟲是酒蟲，這可真是出乎屠離休和赤潁瞳的意料。此物有化腐朽為神奇之力，清水遇到酒蟲，就會變為甘醇清香的美酒。酒蟲稀少，尋常人難以遇見。據說崑崙之畔有酒仙人，在清泉中蓄養酒蟲，泉水流淌不息，盡為美酒，稱作酒泉。平常酒蟲不過幾寸長，而這隻盲眼酒蟲卻長成這樣碩胖，還有一對薄翼，那就更是奇特了。屠離休和赤潁瞳早知道酒蟲之名，卻一直沒見過，今天倒在這裏見到了。
盲眼酒蟲正在專心地咀嚼着青葉，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微微抬起頭看向這邊。他似乎要說什麼，可還未等他開口，陶盆里的紅蓮金鯉先說話了：“道長，我們兩人前來投奔你，還未等安身呢，怎麼就沒來由地打起我們的算盤了？”
千足道長呵呵笑道：“這話又從何說起啊？”
“可不就是么？”紅蓮金鯉晃動着頭頂的紅色蓮花道，“我朋友常年在藤蘿上棲身，從來不知道酒為何物。道長還沒弄清他的來歷，怎麼就說是酒蟲呢？”
千足道長捋須道：“這你就小瞧我了。豈止是他的來歷，你們倆的來歷，我都清楚得很。”
紅蓮金鯉一聽這話，腦袋上的紅蓮微微晃動，似乎是不相信。盲眼酒蟲停止咀嚼青葉，抬起頭，想聽一聽後文。屠離休和赤潁瞳也等着道長把話講明白。
“數百年前，山間忽然出現兩隻精靈，常在孤峰之上徘徊。山巔寒冷，兩隻精靈不堪寒氣侵擾，飄落到我廟前。我本想將兩隻精靈收入廟中，但思前想後，卻總覺得不妥。”
赤潁瞳忍不住發問：“有何不妥？”
“精靈乃是由山間精氣所聚，初生之時，無神無形，也無所依附。年歲再深一些，精靈便能合天地之造化，可化為草木，可化為鳥獸，可化為精怪，可化為雲雨，林林總總，可以化為世間萬物。我若是將其收入廟中，則只能在這方寸之地騰挪，將來就算有所成就，也只能局限在這破廟之間，徘徊在這石頂之下，可算是糟蹋了一身的造化。”
遇見機巧之物，並不攫取，反而能幫助其成全美德，千足道長真可算是有大智慧之人。屠離休和赤潁瞳兩兩相望，都暗暗稱讚這份善心。
“因此我將兩隻精靈引到山外，讓其自尋造化。想不到，百年之後，兩隻精靈各自變化，一隻化作紅蓮金鯉，一隻化作盲眼酒蟲，又尋到我的廟前。”千足道人看着盆中的金鯉，笑呵呵道，“你們二人的來歷，我這不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么？”
原來還有這一段淵源！紅蓮金鯉高興地在陶盆中來回遊動，頭頂的紅蓮在水中撥出一層層漣漪：“怪不得我們倆在冥冥中一直知道此山，也知道道長您，原來和道長早有緣分。可喜，可喜！”
千足道長道：“你們初生之時，我慮及將來，送你們出山，如今你們已得造化而歸，我便收你們在廟中，如何？”
“好！好！我們二人也願追隨道長。”紅蓮金鯉高興地在水中打着圈撲騰。盲眼酒蟲也在一旁連聲附和，背上的薄翼也禁不住輕輕地抖動着。
千足道長又道：“既然入我廟中，今日就聽我安排，幫二位遠客一個小忙，怎麼樣？”
“自然要幫！只是，”紅蓮金鯉忽然遲疑道，“我聽說，酒蟲入水即化，美酒雖成，蟲身卻難保得周全。道長可別誤了我朋友性命。”
千足道長哈哈大笑：“小小金鯉，心思倒是不少。可你這說法不過是道聽途說罷了，作不得數。酒蟲入水，就如同沐浴一般，哪會出什麼意外？”
紅蓮金鯉這才咧着嘴巴道：“那是最好，那是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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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離休和赤潁瞳想不到能得到千足道長的幫助，連連稱謝。
千足道長只說“無妨”，又道：“從小廟沿階而下，有一處清潭，正好拿來製作美酒。此時無事，諸位不如移步彼處，看我釀酒。”
眾人正要起身，紅蓮金鯉忽然高聲道：“哎呀，我又得造化了。”只見紅蓮金鯉一甩尾巴，從水中一躍而起，竟然游在了半空中。“此地果然是福地，連道長的水都有靈氣，我只在其中呆了一會兒，竟然就能浮空如水，御氣遨遊啦！”
屠離休和赤潁瞳嘖嘖稱奇，又忍不住看向盲眼酒蟲，要看那蟲子有什麼變化。卻見那蟲子轉着腦袋，高興地說道：“奇怪，奇怪，我嚼了一會兒青葉，只覺得周圍的事物漸漸清晰，雖然仍是眼盲，卻能夠體察萬物，真是奇了。”
千足道長點點頭：“能再生造化，也是你們的福緣到了。”
幾人起身，沿石階而下，去找千足道人所說的清潭。紅蓮金鯉和盲眼酒蟲則游在空中，跟在幾人身後。石階在山間盤桓，時而穿梭於林木之間，時而隱藏在岩壁之下，眾人徐徐而行，耳邊是回蕩在山間的鳥鳴猿嘯，眼前是氤氳在林間的翠雲青煙。溪水流轉中，石頭上的青苔被山泉撫過，左右搖曳如同盛裝的舞女。樹木高大而繁茂，枝葉連成茵毯，蔭庇山石。偶有倔強的小枝從岩縫中橫生出來，像是平地飛升的仙童。
眾人路過一段潮濕的峽谷，谷里藤蘿如瀑，僻靜幽深。千足道人向盲眼酒蟲道：“此地幽靜，可以作你的安身之所。”盲眼酒蟲點頭稱是。眾人繼續前行，前路忽然崎嶇陡峭，不似先前平緩，兩側山岩高聳，氣勢逼人。
順着山道再走一程，一座石橋飛架在兩面斷崖之上，氣勢如虹。眾人走上石橋，憑欄而望，只見高山遮掩之間，橋下的山腰處出現一彎月牙湖。千足道人向紅蓮金鯉道：“遠處的湖水清澈，可以作你的棲身之地。”紅蓮金鯉高興地在空中游幾個圈，連說感謝。
眾人過了石橋，走上不久，忽然聽見嘩啦啦的水聲傳來，千足道人道：“不遠了，馬上就到了。”走得越近，水聲便越大，到最後簡直就像是擊鼓一般。轉過一道山岩，便見到一面絕壁。一條飛瀑如練，從雲端直掛而下，在絕壁腳下聚成一潭清泉。泉水流波蕩漾，淙淙向前，淌到前方的斷崖處，轉而向山下飛去。飛沫飄散，徐徐消溶於雲海，了無蹤跡，不知是泉水化為煙雲，還是煙雲藏匿了山泉。
千足道人指着那一潭清泉道：“這裏便是釀酒的地方了。酒蟲，你先到泉水中泡一泡。”盲眼酒蟲便抖一抖翅膀，一頭扎進泉水中，左右游弋。酒香慢慢傳來，這泉水竟然慢慢變成了美酒。
赤潁瞳驚呼：“真是奇異！酒蟲在水裏一個來回，就釀成了美酒。早知如此，哪還用得着我們辛辛苦苦來回奔波！”
“還差得遠呢。”千足道人向酒蟲道，“好了，你先回來吧。”酒蟲抖一抖身子，從泉水中飛出，回到岸邊。
千足道人向屠離休道：“你們要釀梅子酒，這會兒就把摘來的梅子給我吧。”
屠離休趕忙遞過裝滿梅子的袋子，千足道人接過來，打開袋子，道一聲：“去！”那梅子立刻像滿天星斗一樣，洋洋洒洒飛入泉水中，旋即沉入水底，消失不見。千足道人又從懷中拿出一個小木匣，從匣中拿出一顆明珠般的東西，道：“此物是我煉製的五味丹，活血通氣，可以入酒。”旋即拋入泉水。五味丹一入泉水，酒氣更加濃烈醇厚。一時間，滿山香氣四溢，讓人沉醉。
千足道人收了木匣，從袖中拿出一個不大的水盂，打開盂蓋，口中默念仙法，那水盂如同狼吞鯨吸一般，頃刻間將潭中的酒水全部納入其中。潭中頓時無水，空中的瀑布飛落而下，撞在潭底的青石上，發出巨響，片刻之後，水潭才重新蓄起泉水，仍舊向山下飛去。
千足道人蓋上水盂，收入袖子裏。對着屠離休和赤潁瞳道：“我已經許久未出孤峰了，今天便助你們一臂之力，隨你們一同去敬獻山神力士，排干沼澤，如何？”
屠離休和赤潁瞳自然喜不自勝，雙雙道：“多謝上仙相助。”
千足道人又向紅蓮金鯉和盲眼酒蟲道：“二位也隨我到山外遊玩一番，如何？”盲眼酒蟲自然是樂意，紅蓮金鯉也搖晃着頭頂的蓮花，表示同意。於是屠離休和赤潁瞳坐於盲眼酒蟲背上，千足道人駕起祥雲，紅蓮金鯉緊隨其後，眾人一起向山外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