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乞食難

夜深了，熙然褪去，小韓安踩着鞋裏硌腳的銅板貓腰進了小巷子。

“看樣子，你今天收穫頗豐啊。這是我們仨的地界，你討來的所有錢都是我們的。”

昏暗巷子裏，三個比韓安高了兩三個頭的乞丐把韓安團團圍住。他們不斷壓縮的小韓安的活動範圍，用渾濁的目光看向小韓安。

這畢竟是三個成年乞丐，我哪怕打贏了也會些要去醫館的傷。看病的花錢太多了，還不如把錢給他們。幾番合計后，小韓安道：“幾位大哥，這錢不是我不想給您。實在是不能給啊。”

“我討來的錢得一文不差交給城北七爺……”

聽到七爺的名號，那三個成年乞丐猶豫了一陣，道：“那你小子也太沒規矩了。這錢那是你討來的，這錢是我們給七爺的孝敬。走吧，白跑一趟真晦氣……”

破爛瓦片的間隙中幾縷稀疏的月光灑在蕭韓安的身上，破廟裏靜得只能聽見老鼠嘰嘰喳喳的叫嚷。小韓安把藏在懷裏的冷饅頭胡亂啃完，一陣寒風吹過他不由的打了個冷顫。十一月的天越發的冷，要下了雪就更冷了。

那就得花錢買棉衣穿，若是不買棉衣得了風寒治病費的錢就更多了。思來想去，小韓安挖開地底下埋的小錢罐數了八十文放進鞋底。

這下他鞋裏就有九十一文錢了，好在小韓安沒有腳臭。也沒人嫌棄錢臭。安置好一切后，小韓安窩在一堆乾草中盤腿打坐。

其實，小韓安很想睡覺。但是，小韓安不敢睡覺。他害怕一睡着就又回到陰暗的地下室。打坐也好，打坐可以吸取些許微薄的靈氣。這樣就能早日成為修士，早日報仇。

天不亮，小韓安就起了。他老早就蹲在麻布行的門口，因為像布行這樣敞亮的地方他已經很久都沒有踏進去了。

他不想這樣狼狽的場景被太多人瞧見，也不想自己有錢買冬衣的消息傳到那群乞丐的耳朵里。

伴着吆喝聲，劉掌柜推開了店面，見到門邊蹲了個乞丐，心裏暗自不悅。這乞丐髒兮兮的怕不是坐髒了我的門檻。當他仔細一看發現是個年紀很小的乞丐后，嘴裏驅趕的話又咽了下去。

“爺爺，我想買件冬衣。我買完就走，不會打擾您做生意的。”小韓安很有分寸的待在一旁，安靜的等待。

一向刻薄的劉掌柜慈祥的道：“孩子快進來，沒什麼打不打擾的。不要管別人瞧不瞧起自己，自己瞧得上自己就行。”

這個小乞丐雖然臟，卻不臭。行為舉止十分懂規矩，看他年齡也差不多也就十歲左右，做了乞丐也是可憐。這麼冷的天，竟然穿一身破爛單衣真是可憐。

“孩子，爺爺不要你的錢。爺爺有些孫兒的舊冬衣，看身量你也穿得上。爺爺送你吧。”

蕭韓安怔住了，嘴巴里突然酸酸的，滴溜溜的眼睛認真的看着眼前這位老人，鞠躬道：“謝謝，真的謝謝您！”

“害，說什麼謝不謝的。那些舊衣不給你，我也用不上。要是你真感謝我，以後發達要記得報恩哦。爺爺我十七歲那年也是個乞丐，沒別人施捨的冷飯爺爺可就餓死了。你還這樣小，沒什麼的，拿去吧。”

小韓安抱着布店爺爺給的一大袋衣服，昂着頭走在寒風中，腳下的銅板硌得疼直鑽心。他挑了一件最舊的衣服換上，其他衣服拿去典當行典換了半兩碎銀。

這些衣服里縫的是上好的棉花，是最禦寒的那種棉花。穿着棉服，下雪就沒有那麼冷了。通緝蕭韓安的告示貼滿了唐國，蕭韓安要想活下去就必須離開唐國。

小韓安算了算存下的錢已經大概買七百個饅頭，他決定離開臨水縣開始繼續向北趕路。

又是一天太陽東升，劉掌柜家的麻布行門前有一束漂亮的野花，聽人說是一個小乞丐在天不亮的時候悄悄放的。傳說菩提居所珈藍在人間最北的地方。

冬天雪下的深，茫茫大地被壓得嚴嚴實實，崎嶇蜿蜒的蜀道上有一個小不點緩慢的移動着。乘着年關將近，東道看守鬆懈的時候蕭韓安扮做流民出了南唐關隘，一頭扎進了北進流民中。

離開南唐時，蕭韓安抓了一把土揣進懷裏。總有一天他會回來推倒那尊女修像。

懷裏的饅頭凍得和石頭一樣硬，韓安費力啃下一口后要在嘴裏含上好久才咽得下去。蜀道狹長細窄，自從西蜀南唐交惡后已十多年未修繕了。

流民們都繞遠路走關夏平原進西蜀，走蜀道雖然近但一個失足就是萬丈深淵。而且，大雪封山，一個不小心就偏了蜀道死在秦嶺也說不定。

蕭韓安不知道這些，他只知道往北走就能走到珈藍。在蜀道旁邊的一個暖泉邊，蕭韓安好好的洗了個澡。棉衣雖還是臟髒的不能洗，洗了他就沒衣服了。

看着泉水倒映出的清朗面龐，蕭韓安一怔。為了躲避搜捕，他從不洗臉，幾乎忘記自己長什麼樣子了。原來，我長這個樣子，我原來長這樣嗎？

從地下室出來后，蕭韓安就從未照過鏡子，在饑寒交迫中並未注意到自己身體上細微的變化。

原來，蕭韓安的眼睛長得和蕭淑淑一樣，都是明媚風流的桃花眼瞳孔是棕灰色的，髮捲色灰黑。而現在，蕭韓安的瞳孔漆黑得幾乎折射不出光彩，發硬直且似夜漆黑。曾經蕭韓安身上那些煙花巷養出的散漫慵懶勁消失了。

與此同時，蕭韓安曾經打坐吐納間的生澀阻滯感也全然消失了。

通過這半年的打坐，蕭韓安已經突破了修士最低的門檻聚氣層。

穿好破棉衣，數了數剩下的饅頭，蕭韓安走到了蜀道最險峻的峽關處。那些雪風颳得蕭韓安臉生疼，眼睛在疾風中幾乎睜不開，他只得把身體緊緊的貼着峭壁，一步一步小心的挪動。

蜀道走到一半，不可退只能進，錯一步萬丈深淵屍骨無存。

“師伯，你快看那裏有個凡人在走蜀道。居然有凡人敢走蜀道。”，粉衣女童在飛舟上驚奇的道。

女童旁邊一位窄臉青衫修士看都不看一眼，不耐煩的道：“玉妍，別理他。他走不到半天就會掉下去。”

“師伯，師伯，你快看那個凡人在吃東西耶。師伯，玉妍也想吃他手上的東西。”

“他馬上就掉下去。玉妍，三頭雪雕快生了。你老實一點。”窄臉修士不耐煩的道。

又是一天風霜雪過去，秦嶺傳來三頭雪雕凄厲的嘶吼，粉衣女童得到了她的小獸寵。窄臉青衫修士失去了一條手臂。

“玉妍，一夜過去了，那個凡人還活着。不如把他帶回去給我做個凡人雜役。如今，我也殘了。”窄臉青衫修士道。

“是耶，這個凡人居然還活着。師伯，真的好神奇啊！”粉衣女童驚奇的道。

裹雪疾風怎麼停了，蕭韓安緩緩睜開眼睛。一個粉衣玉琢如太陽般明媚的女童和一個面色慘白的斷臂修士出現在蕭韓安面前，周圍的風雪像會拐彎似的吹向別處。

“哇，師伯，他好臟好好看。他怎麼比我白！”粉衣女童驚嘆道。

見到蕭韓安長相的童謙也被驚到了，這根本不像一個爛衣凡人的長相。就憑這張臉，他就不會是個普通的雜役。

蕭韓安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立刻撲通一聲跪下。

“仙師，收我為徒吧。我什麼都能做！”遂重重的磕頭不起。

看他不過稚童，修為才破聚氣鏡，卻敢孤身走蜀道，風雪中不死。見到我和安兒不過兩息便當即跪下，且容貌如此驚人。無論資質，此子必能成就一番事業。

童謙道：“那你就是我第一個弟子了，起來吧。無論前塵如何，從此和你再無瓜葛。自此入我陽山宗。”

“謝師尊！”蕭韓安起身站在一旁。童謙看清了蕭韓安的眼睛，漆黑得好似能夠吞噬一切。

“你之前吃的是什麼，我也想吃。拿來一個給我。”粉衣女童徑直走到蕭韓安眼前，伸出一隻張開的小手。

不知為何，蕭韓安覺得有點諷刺和憤怒。他從懷裏挑了個最好的饅頭遞給小玉妍。

“這什麼東西，都咬不動。難吃死了！”語罷，粉衣女童就將那饅頭丟掉了。蕭韓安覺得那饅頭是掉到秦嶺深淵，再也找不回來了。

在飛舟，童謙告訴蕭韓安那粉衣女童是一位結丹大能的女兒，自己是陽山宗里的一位外門弟子。外門弟子是沒有資格直接招收弟子的，只能招些許雜役。

童謙還讓蕭韓安別著急，說等到他進了內門一定讓蕭韓安做他的記名大弟子。飛舟上也沒有蕭韓安合身的衣服，他只得穿着一身舊棉衣入了陽山宗。

陽山宗位於岱山之巔，環九峰，繞均水，頂峰盤雲，有萬里清風吹來，可看十九山之景。第一代宗主是劍修李邢峰是金丹期大能，到如今已傳到三千多年到了第七代宗主周祁手上。贊一句千年大宗綽綽有餘。

到岱山下，童謙並沒有急着帶着譚玉妍和幼年三頭雪雕回宗復命，先帶蕭韓安去錦緞店置辦了好幾身衣服。穿着破棉衣的蕭韓安總有一種卑賤勁，換上青衫真是鍾靈毓秀模樣。重塑肉身的蕭韓安臉上身上的小瑕疵都消失了，讓他的美變得更加驚人。

不知為何，蕭韓安有一種自己成為裝飾的感覺，心裏隱約不適。

“師尊，弟子想買個面具戴上。”

聽到這話，童謙不悅的道：“你就成不成就看你這張臉長不長殘。十一歲才突破聚氣鏡，你以為你這輩子能爬到築基鏡。用靈丹妙藥灌還差不多。”

“知足吧，你師尊可是用一條手換來了一枚聚靈丹。記住，買個臉而已沒什麼。你這張臉太稀罕了。”童謙道。

“師尊，修士也不能堂堂正正嗎？”蕭韓安的眼眸又黑了幾分。

童謙沉默了一會，輕輕的拍了拍蕭韓安的肩膀。彎下身子，遞給了兩枚靈石給蕭韓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