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孤家寡人（二）
兩世為人的夜未央觸及記憶都有些感慨貴族奢華，而他所處姬姓夜氏是周族後裔，與殷族重酒不同，周族重食，以食為天。
前世孔夫子就道出周族重食的習俗，“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食饐而潔，魚餒而肉敗不食；色惡不食；惡臭不食；失飪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醬不食；肉雖多，不使勝食氣；唯酒無量，不及亂。”。
主食稻、黍、稷、梁、麥、苽要舂細精緻，肉食菜肴處理要細膩，食物久了會發臭，魚和肉會腐爛，不能食用；食物的色澤不對不吃，食物氣味難聞不吃，烹調不當不吃，切割不方正不吃，食物與搭配醬料不和不吃；宴席上肉食雖多，食用肉食不能超過主食，酒不限量，但不能喝到醉。
而如今的夜未央只能流連與記憶中，此刻現實中的他卻是人嫌狗厭，不過他早就餓極了，見有吃的，哪還管什麼大夫之食還是奴僕的草具之食，提起筷子便狼吞虎咽的扒起來，將酸冬葵以及米飯倒做一碗，用酸葵汁沾着米飯吃，一口氣，便是一粒都不剩的清理乾淨。
飯食及酸菹冬葵掃盡，夜未央還有些意猶未盡的感覺，畢竟這個世界與前世有很大不同，單從時間上來說，他處在的這個超級星球一年公轉需要730天，一季度有六個月，一天有48小時，所以白晝和夜晚各有24小時，如按照前世的時間來算，他便是結結實實的餓了兩天。
不得不說，這是他在這個世界吃過最好吃的草具之食，“草具”一詞在他繼承的記憶中，是指莖幹之類柔軟的植物作成的食物，是下等飯食，如果照以前身為嫡出嗣君，夜未央對這些東西不屑一顧，不過對於此刻餓極了的他來說，也算作美食珍饈。
夜未央飯食掃盡也就吃了個半飽，伸了個懶腰，便有些疑惑的向寺人克、寺人驛問道：“克、驛，為何我這一日下來，連一個送飯送水的都沒有。”
寺人克見夜未央這麼問，率先開口答道。
“回君子，您有所不知，我們中午去為您去庖廚向膳夫要您的靈食午膳，卻被告知您的靈食已經被人拿走，而下午我與驛便在膳房候着，發現拿走您靈食的是寺人闌。”
“我與驛想上去找寺人闌理論，他自恃二夫人寵幸，便叫幾個下人把我倆給打了一頓。”
“君子，您瞅瞅，那些狗娘養下手可狠了。”
寺人克、寺人驛兩人聲淚俱下的揭開衣袖、襦裙，裏邊手腳、胳膊、大腿好一陣瘀青，顯然被打得不輕。
“寺人闌？”
夜未央思索片刻，腦海里立即顯現出一張肥胖的面孔，肉嘟嘟的肥臉上眯着一雙泛着精光小眼睛，寺人闌這傢伙深得二娘信賴，何況今年輪到二娘主持家政，這傢伙自然是作威作福，而以前在這傢伙在他面前都是唯唯諾諾，誰想現在他遭難，寺人闌卻是小人得志，居然膽子肥到盜取他靈食，還如此囂張霸道，把他的貼身寺人給打了。
這頓打雖打在寺人克、寺人驛身上，但實際上是一個耳光重重的抽在夜未央臉上，畢竟打狗還得看主人，那寺人闌乃至二房根本不把他這個長房嫡子放在眼裏。
夜未央兩世為人，自然知道寺人闌這般作為在先秦社會宗法制下是何等無禮，如若是往常他自然要帶着下人興師問罪，懲戒一番彰顯權威，可現在夜未央卻是犯嘀咕了，他從蒼藍學宮歸來，惶惶如喪家之犬，而後又遇到羊蠻襲擊，左右貼身下人早就死傷殆盡，而他現在修為低微，貿然出手只能自取其辱。
寺人闌這般，就是在投石問路，一探夜未央的病情虛實，如若夜未央默不作聲，那便是默認了神魂潰散、經脈受損的傳言是真的，拿起他的東西自然是不客氣。
如果夜未央親自出面教訓了寺人闌，替寺人克、寺人驛出頭，便是戳穿他神魂潰散、筋脈受損的謠言。
夜未央雖獲得涅槃之體的莫大機緣，但因為現在修為低微，他還需要時間悶聲發大財，所以他保持默然，是他這個當主人的無能，拖累了寺人克、寺人驛。
如若以前寺人克、寺人驛作為嫡出嗣君貼身奴僕，在家裏的勢利眼們誰不阿諛奉承兩聲，誰想到如今到風向變了，反到被人騎在頭上，社會底層邏輯就是這般弱肉強食和勢利眼，主人廢材無能，連帶着下人一同遭受欺辱，主人輝煌騰達，奴僕自然雞犬升天，在族內高人一等。
夜未央看着寺人克與寺人驛的委屈樣，無奈的笑了笑，從他的須彌袋裏取出兩枚通感期藍階化傷丹。
“你們倆哭什麼哭，哭有用么，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誰沒點倒霉的時候。”
“這兩顆通感期藍階化傷丹，你們拿去，等會就把它吃了，明兒一早呀，保你倆活潑亂跳。”
在夜未央繼承的記憶中，這化傷丹就是這般有效，活血化瘀，激發身體再生潛能，除了對神魂、經脈效果乏力，但對於尋常傷勢，效果拔群。
“君子這可是您療傷的化丹藥，隸臣可不能要。”
寺人克看着夜未央拿出自己療傷的化傷丹給自己，心中頗為感動，他儘管知道是通感期的凡丹，但藍階的凡丹，其價格至少也等於他一月的例錢8銀環錢，所以丹藥這類東西，在他們眼裏都是極為珍貴。
“隸臣低賤，去草醫那兒，要些跌打葯便行了。”
不過寺人克一想外邊流傳的風言風語，又把夜未央的化傷丹給還了回來，畢竟對他來說一個健康如初主人遠勝這枚丹藥。
“克，說的對，丹藥珍貴，我們這些下人吃不得。”
寺人驛才將化傷丹裝兜里，便見到寺人克如此道，有些依依不捨的把化身丹拿出來，一副要歸還夜未央的樣子。
“你們君子再窮，區區幾枚通感期丹藥還有的，兩枚化傷丹算不得什麼。”
見夜未央堅持，兩人還是接受了賜予，一副千恩萬謝的說道。
“隸臣謝過君子。”
“君子，隸臣在外邊都聽說了，您在蒼藍城春蒐禮上被鄢家君子偷襲，說你神魂被打得潰散，筋脈也嚴重受損。”
“君子，這不是真的吧。”
寺人克與寺人驛有些憂心忡忡的看着主人夜未央，衣着有些凌亂破爛，氣色不太好，頭髮也有些枯燥，不過神智還是清醒，不像傳言中神魂潰散，如同白痴一般。
夜未央看穿寺人克、寺人驛兩人的小心思，便“哈哈”一笑，原來兩人還在惦記着從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夜氏天子驕子，在夜未央全盛之時，雞犬升天的他們在夜府內則是頗為神氣，其他下人見他也是點頭哈腰，哪像今日被灰頭土臉踩在腳下。
“這難道不是真的？你還沒瞧見本君子現在這般囧樣，偌大的夜府千百來人，現在對我這個長房嫡出置若罔聞，今日連個送口水、送頓飯的都沒有。”
“你們說本君子若不是這般，他們豈敢那樣連本君子靈食都奪了。”
寺人驛聽見夜未央一番話下來，頓時臉色大變，像打霜的茄子，一時間蔫了不少。
“君子，那隸臣今後如何是好。”
寺人驛愣住了，一副戰戰兢兢的，他的君子這般指望不上，他又得罪二夫人寵幸的寺人闌，便是遭了大禍。
“哇！”的一聲，寺人驛聲淚俱下的哭了起來，那淚流滿面的樣子像受委屈的孩子，手足無措的留着眼淚。
寺人克雖然心中難受依然對寺人驛說道。
“驛在君子面前不得無禮！”
“我……我……”
夜未央看着寺人克與寺人驛受委屈的樣子，便從須彌袋裏又取出兩張羊皮紙，把它遞到兩人面前，用輕柔的聲音說道：“克、驛，如今我遭災殃，你跟着我也是受苦，拿着這奴契你便是自由身，想要尋新主人，抑或遠走他鄉，都隨你。”
“君子！您不要隸臣了嗎？”
寺人克見夜未央這麼說頓時愣住了。
反倒是寺人驛眼疾手快，立即停止了哭泣，夜未央才從須彌戒里拿出寫在羊皮紙的奴約，寺人驛立即便將奴契搶在手中。
寺人克見寺人驛這般無禮的搶奪夜未央手上的奴契，立即喝止道：“驛！你是在幹什麼！”
寺人驛攥住奴契立即站了起來，那凄凄慘慘的樣子瞬間變了臉，冷冷的對寺人克說道：“幹什麼！我受夠了！跟着這種廢物主人永無出頭之日。”
“驛！你這是叛主！還不跪下向君子道歉。”
寺人克站了起來，才想摁住寺人驛的腦袋讓他磕頭認錯。
寺人驛不屈服，攥着羊皮紙的奴契，一把將寺人克推開，張口怒道：“主人？我呸！有了這奴契，我便與他再無主僕關係。”
“克，你還不開開眼，要還死心塌地的伺候這廢物，還嫌屈辱不夠么，今日被打，靈食被搶，那明日呢？日日夜夜無窮無盡！挨打你自己去便好了，可別拖我下水！”
寺人驛說罷，也不管夜未央及寺人克如何作想，抬腿便興高采烈的小跑了出去。
“君子，驛他……”
寺人克看着寺人驛背影，無力的坐了下來，眼中充滿了失落感，那個與他共事多年驛棄他而去，寺人克還想說什麼，便被夜未央的聲音打斷了。
“沒事，人各有志，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去吧。”
“克你可要想好了，你如果繼續跟着我，便會被殃及池魚，拿了這份契約，去其他君子那改換門庭，不失為出路。”
“像驛一樣，我不會怪罪你的。”
夜未央兩世為人自然知道樹倒猢猻散，從前他是高朋滿座，出行總是前後簇擁，而現在人情冷暖，連狗都不肯多瞧上他兩眼。
“君子！克雖是閹豎，但以前曾隨您去過庠序，也在窗邊聽老祖宗教的君子之學，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侍二夫。”
“克若是攜奴契改換門庭，也會叫人瞧不起。”
寺人克說著跪下來請求道：“還請君子不要趕克走！”
夜未央見寺人克如此堅持，嘴上雖沒有說什麼，但心裏也是頗為感動，患難見真情，這寺人克值得信賴。
“隨你，不過這份奴契，你自己拿着，只要覺得過不下去，隨時可以離開。”
夜未央嘆了口氣，這般屈辱說到底還是自己修為不配位，他知道嗣君就是未來的家君，如果沒了修為，便擔負不了家君的職責“國之大事戎與祀”，所以“神魂潰散，經脈受損”的他遲早要被廢黜。
夜未央見寺人克沒有辜負他，而他也不能辜負寺人克的忠誠，所以夜未央也不能向被廢黜的命運低頭。
吃過晚飯後夜幕降臨，寺人克起身告退了。
夜未央在昏暗的油燈下，也開始了他新的修途。
盤膝坐在矮榻之上，從他的須彌袋裏取出一枚晶瑩剔透，水晶一般的石頭，其上符文脈絡清晰，這便是他記憶中用來測試先天資質以及當前修為的水晶。
夜未央瞧了這晶瑩剔透的水晶片刻，有些忐忑不安的握住那塊晶瑩剔透的測元石。
精神力微微一動，嘗試的駕馭體內的元氣按照經脈導向輸入測元石之中，然而毫無經驗的夜未央駕馭起體內的元氣殊為不易，有些像一個一竅不通的新手，倉皇之間接手一輛正在行駛的大卡車，油門和剎車的區別都鬧得他頭都大。
瞎搞了一個小時，指尖才勉勉強強的聚集了米粒般大小的元氣，一個不留神，須臾之間那米粒大小的元氣又流散了，又弄了半柱香的時間都握不住要點，鬧得測元石像個缺電的燈泡閃爍不已。
夜未央深吸了口氣，想起了他阿姊以前教他使用測元石的記憶，阿姊當年教他也是這般，當然並沒有斥責夜未央，而是用絲帕替夜未央輕輕拭汗珠。
夜未央還記得夜晴雪當年的教他的聲音：“未央，別急，運氣要如同使手足，靠的是熟能生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