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神魔啟示
人心之中閃耀着整個世界的美好,也深埋着整個世界的骯髒。
光明能夠照到的地方必然會伴隨着黑暗,世界不是非黑即白,而人也不是非好即壞。
沒有人會是極端的惡,一無是處;也沒有人會是極端的善,一步不差。
芸芸眾生皆立於一座拱橋之上,兩端是善惡,可沒有人能到達任一終點,只是在橋上不斷徘徊。
所有人站在各自的立足點上,都能看到善的那一端,所以,在每個人自己的立場上,他們總有自認為善的理由;也都能看到惡的那一端,所以他們深知自己並非毫無惡念。
在善惡一事上,沒有人是真正純粹的,而不純粹才是人類的天性。
不過大多數時候,人們因種種原因靠近善的那端,故而人間的善一定多於人間的惡,不然,世界不會是現在這樣。
可也總會有人踏足終點,那時,他們再難以被界定為人。
踏足終點的,皆不是人,無論善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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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天使從天而降,手裏拿着無底洞的鑰匙和一條大鎖鏈。
他捉住了那古蛇,魔王撒旦,把他捆綁了一千年。
天使將他拋在無底洞裏,關起來,封上印,使他不能再為禍列國。等到那一千年完了以後,必須暫時釋放他。
那一千年完了,撒旦就要從那無底洞被釋放出來了,他要出來為禍八方列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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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旦被封千年,千年前的封印早已鬆動,而撒旦千年來恨意卻未減半分。他發誓,當他被釋放時,目光所及的每一寸土地都將被他的魔焰焚燼,他要讓世人感受到他這千年來所受的苦難。
終於,時機到了,撒旦感受到捆綁了他千年的鎖鏈再沒有束縛住他的能量。他抬頭向上望去,看到洞頂流轉的金色經文在漸漸暗淡。撒旦激動地咧開了嘴,嘴角地弧度慢慢變大,到最後,直接撕裂開來。
撒旦放聲大笑,陰森恐怖的笑聲伴着自他體內溢出的漆黑魔氣向著洞頂飄去。魔氣試探似地附着在封印上,與他千年來的試探無二。當他發現他那毫無攻擊性的試探沒有引起封印的反擊時,他的笑聲更加瘋魔了。
很久之後,笑聲歸於沉寂,撒旦立於坑底完全沒了動作,魔氣也被他收回了體內。他慢慢彎腰,手肘撐地,近距離地凝視着這塊封印了他千年的土地。
他緩緩抬起一隻手,再慢慢砸向地面,然後另一隻手抬起再砸下,如此往複,越來越快。到最後,撒旦雙手似鐵杵般一齊瘋狂地砸向地面。千年來無論他如何破壞都紋絲不動的地面被他砸得寸寸龜裂,無底洞似乎更加無底了。
撒旦癲狂地進行着他的發泄,一邊哭一邊笑。終於,不知過久,他停下了他這看似毫無意義的破壞行為。
撒旦站起了身,魔氣毫無徵兆地自他體內向著洞頂衝天而去,封印經文僅是閃了一下便被魔氣擊潰,而捆綁了撒旦千年的鎖鏈也被撒旦信手扯斷,再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束縛住這位曾經為禍四方的魔王。
無底深淵中,一道衝天魔氣倒瀉向天幕,雲層頃刻間作四分五裂退散狀。那根魔氣凝實到近乎固態化的漆黑魔柱中,一雙血紅色的眼睛射出精光穿透魔氣柱直擊大地,在大地之上肆意掃射。大地之上,魔焰四起,魔氣侵襲處,活物化枯骨,枯骨作齏粉,死物化焦炭,焦炭作飛灰。
撒旦背後十二翼魔羽盡展,周身魔氣環繞,身形難辨虛實,他要將這人間化作煉獄。
“撒旦,千年之後你仍未半點悔過,還是再下去吧。”一道不摻任何感情的聲音自天上傳至人間,而後被魔氣籠罩的漆黑天幕瞬間光芒大放。
千年前奉上帝旨意封印魔王的十翼大天使米迦勒在臨人間。他掃了一眼被魔氣繚繞的撒旦后,幾千年不曾動容的臉上竟閃過一絲驚詫,問道:“千年封印下,你竟十二翼了?”
撒旦猖狂地笑着回望了一眼早已消失的封印,反問道:“你忘了我墮魔前也曾是天使?”
米迦勒聞言后瞬間明悟,封印雖能鎮壓魔氣,可卻蘊含著極為精純龐大的光明之力。而着撒旦,前身為上帝親造的眾天使之一。沒想到他竟然在千年的封印中吸收光明之力化為與之對立的魔氣。上帝知道嗎?可千年前上帝命我千年後來此釋放撒旦,難道知道撒旦千年後一定會衝破封印嗎?那封印其千年,意義何在呢?
還未等米迦勒思慮完畢,撒旦便已趁其出神的一剎那魔氣化劍一劍洞穿了他的身體。金色的血液灑向大地,喪失生機的土地因這蘊含生命氣息的血液再次綠意盎然。
有着上帝庇佑的米迦勒並未被撒旦一劍抹去所有生機,撒旦也並未打算在此跟他久耗。撒旦魔氣化手掐住了米迦勒的脖子,封印了他的神識后將失去意識的米迦勒像是扔垃圾一般隨手丟,隨後展翼掠向遠方。
撒旦衝出無底洞的半年內,其所過之處寸草不生,生靈塗炭,西方世界已如魔王之誓那般化作人間煉獄。可撒旦的滅世之心仍未得到滿足,他的視線移向了東方大地,一片他從未踏足過的土地。他知道,那裏的生靈極多,靈氣極重,而他毀滅起來也一定會快感十足,他已經快要抑制不住自己內心的衝動了。
在撒旦往東方大地奔襲而去之前,他回望了一眼西方神界。他不明白為何上帝只派了個不經打的米迦勒過來挨打之後再無後手,甚至對自己為禍人間的行為不加一絲阻撓。他想不明白,也不願再想,他現在只想去那東土肆意破壞。
終於,撒旦看到了兩方世界的邊界線。兩界自上古時雙方神靈就有過契約不得互相干涉,故兩界之間有一堵無形的結界制約着雙方神靈的力量,任何超凡的力量觸及結界都會被泯滅。
可如今十二翼的撒旦,已不在尋常神靈的範疇內了。魔王化作黑色巨蛇攜滔天魔氣作巨浪壓城狀自西方世界向東土大地襲去,一聲響徹雲霄的轟鳴回蕩在兩方世界之內。天地間一切脫俗生靈皆心生感應,驚恐地望向異象發生處。
眼看世界結界就要被撒旦以一己之力鑿出一道豁口,一尊到達萬丈的佛像竟憑空現於天地間,毫無預兆。佛像金口緊閉,梵音卻仍清晰地傳出,化作六字大明咒朝撒旦砸去。
六字真言無視結界直接穿透過去一字一字砸在撒旦身上,一字便消去撒旦一成魔氣,六字過後,撒旦再難以支撐繼續衝擊結界。
再看那佛像肩頭,竟一邊立着一道人影,其中一位腳踏七彩蓮花座,頭頂白玉琉璃冠,面容極為年輕,看上去才弱冠之年。而另一位身着深青儒衫,年近花甲。
那青年道士望了眼儒衫老者,而老者先是回望了一眼道士再扭頭將視線掃向撒旦處,怒了努嘴。道士撇了撇嘴,可還是右手雙指並作劍指一劍指向撒旦后口中輕念道:“臨兵斗者皆陣列前行。”
六甲秘術中的九字劍訣被這道士念出后,一道驚人劍氣自道士劍指指尖急掠向已受重創的撒旦。一劍過後,天地重歸平靜。
老儒生先是眯着眼對了道士笑着說了句:“我們讀書人可干不來這打打殺殺的活計。”隨後面向西方,笑意斂去,對着西方神界淡淡地說道:“約束好爾等的垃圾,再有下次,說不得就要有第二場神界大戰了。”
言畢,一隻透着聖光的巨手自西方天堂落下人間,握住奄奄一息的撒旦后緩緩消失。隨着巨手出現的還有一句類似交代的言語。
“這一批人類上帝不是很滿意,但沒料到撒旦動了入侵東方的心思,我界失職。千年後,真正的大劫降臨時,我界定會鼎力相助。”
這句話透露出的意思令人唏噓,任誰都沒想道撒旦只是上帝重塑西方人界的棋子。
而老儒生對西方世界並不感興趣,只是抬頭看了眼天,又低頭看了眼人間,喃喃道:“千年大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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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又是千年過去了,一處雲海之上,老儒生與青年道士兩人遙遙對坐,中間隔着一道棋盤。老儒生手捏白棋舉棋不定,大半天過去了,好不容易落了一子還不等道士落子便又取回剛落的棋子,口中念叨着:“等等,等等,不對,不對,容我再思量思量。”
道士也不惱,似乎早已習慣了老儒生的棋品。他低頭端詳着棋局,面如止水像是個局外人,而對面的老儒生一臉糾結似乎在做什麼關乎存亡的重大決定一般。這時道士忽然張口說了句:“要來了。”
老儒生放下了他舉棋不定的手看向道士問道:“算得出嗎?”
道士雙手掐訣,雙目之中流光四溢,晦明交替,過了不知多久,道士目中異光終於消散,老儒生問道:“何解?”
“既在天上,也在人間。”
老儒生輕聲重複道:“既在天上,也在人間,你是說……”話未盡,兩人突然似是心有所感,齊齊舉目望向天外。老儒生失神般喃喃說道:“了不得了,了不得了。”
道士再次掐指算天,這次還不待片刻,他竟雙目淌出血液,老儒生呵斥道:“停下!再算你命就搭進去了!”
見道士停下了動作,老儒生問道:“你看見了什麼?”
“……不能說。”
“說點能說的。”
“既在天上,也在人間。”
老儒生氣笑了,道:“你是只會復讀嗎?”
“放心,如這片天地千萬年的規律一般,最終都會歸於平靜。”
“這我當然知道,但我需要知道下面大劫這人間過後還是不是這人間。”
“人類,最不缺的,就是渡過劫難的韌性。別瞎操心了,人間之事,我們也只可以看着。更何況,如今這天地已跟千年前大不相同了,我們更難插手了。”
“也是,天塌下來也該是上面那些傢伙操心。來,接着下棋!”
道士掃了眼棋盤,對面那臭棋簍子竟然趁着他算天之時偷偷改了棋局。道士緩緩道:“不下了。”
“不下了?認輸了?哎,沒甚意思,看來小道士你的道還是太小啊,要不棄了你的道來做我學生吧。”
道士閉目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