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老夫裴玄真
翌日。翼國公府門大開,當先就是十二面旗牌,分成兩列魚貫而出,左側一列寫的是“大唐翼國公”,右側一列上書一個“秦”字,這是國公府正式出行的標誌,只有大朝會、受封和祭祀等極其莊重的場合才會全副出動。有這副旗仗在,就代表着國公本人出行。
儀仗之後,就是八歲的翼國公代表秦忪了。此刻他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頭扎一條白色的絲帛幘巾,內穿斜襟白色綢襖,身披一襲黑色露襟滾邊的貂絨披風,腳踏青色暗花的高頭紋履,鼻若懸膽,目似朗星,英姿颯爽,顧盼神飛。
在秦忪後邊,是兩輛馬車,一個是留給秦忪的,裏邊正坐着李勛。一輛是西席李先生。後邊就是軍容齊整的三列家將和府兵,最後還有幾十輛裝着行李和輜重的馬車,整個隊伍,長達一里,車馬轆轆、步履鏗鏗。
剛出城門不遠,秦忪就跑到前邊去了。
他呼吸着路邊的空氣,看着林邊的小鳥,哈哈,自由是多麼美好!在國公府這幾天,把他給憋悶壞了。這回,一走就是半年,天高任鳥飛了。
前邊就到灞橋了,他不禁回頭望向長安,因為,這半年,他就看不見視自己如己出的嬸娘了,也看不見常來府上的溫柔慈祥的韻夫人,更看不見幾年來朝夕相處的小丫頭彩兒了,不僅有些唏噓。
但是,他有他的堅持,他還有事要干。秦叔父可以用兵法點醒他,可李秀寧就沒那麼簡單。他需要找到孫思邈,甚至找個白鬍子老頭也行。他知道,此時孫思邈就在黃河以北的王屋山中。不過這白鬍子老頭么,前方亭邊倒有一位。看着他身穿紫袍,白須飄飄,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說不定能當個孫神仙的替補。不過,看他一臉怒氣,手指亂點,好像是攤上事了啊?
叔父可是說了,自己出來是歷練的。歷練,就是要行俠仗義,殺富濟貧。見到街邊的乞兒,就要送上一小包銀子。看到生病的老者,還是小包包奉上。推開那個小娘子的窗戶,一把扯開……那淫賊,然後,又是一個小包包丟過去。嗯,本大俠只做好人好事,不留姓名。
亭邊不遠,有一群人圍着一頂藍花軟轎。不對,秦忪看到,他們是圍着轎前的那個書生!正在拳打腳踢,口中呼呼喝喝。
大俠我身懷絕世神功,這能忍?秦忪拍馬就沖了過去。
軟轎里的正是韻夫人。昨天她回到家中,正好聽見李二和秦瓊商量,今天要把忪兒暗地裏送去齊州。這一走要大半年了,這讓她這個幾乎天天都能看到親生兒子、卻不能相認的母親如何捨得。打聽清楚忪兒的路線之後,一大早就換上布裙荊釵,帶了幾個家丁,往灞水碼頭而來。
到了灞橋,這是長安城自古以來的別離之所,送別親朋好友的人就到此為念,以後各自安去。文人士子們更是吟詩折柳,互訴別情。此時路上的行人極多,她就掀起轎簾向後看了一眼,看看忪兒一行怎麼還沒趕到。
不料,這驚鴻一瞬,卻被一個亭中送人的紫袍老者看到。這個老者正是當朝宰相、左僕射裴寂。
裴寂聽人說起過,九年前,太原王家嫡女王韻竹失蹤了。這個王韻竹,十年前,他和當時的唐國公李淵一起在王家見過,所以,剛剛那半臉嬌艷似乎就有點眼熟。他還知道,那一次,就是這驚鴻一撇,李淵就對她念念不忘了。可當時李淵還沒當上皇帝,五姓之一的王家可是沒看上他這個人又老、官又小的唐國公。
他思量着,轎中女子的年齡也差不多是這個歲數了,可她一身布衣裝扮,似乎是,似乎又不是。就想派人試探一下,最好把她逼出轎子,他好仔細辨認。
沒想到,小孫子裴燮帶着一幫手下剛想掀開轎簾,橫里就殺出一個書生出來,喊着什麼泱泱大唐、煌煌天日,什麼非禮勿視、婦孺莫欺,死死的攔在轎前。
這讓裴寂這個當朝宰相氣憤莫名,心道,看那你那身破衣,都是縫了補丁的,一想就不是什麼世家名門子弟。泱泱、煌煌,和你一個一身白衣的窮書生有什麼關係?於是,就手勢暗點,要小孫子趕快採取斷然措施,別被這人耽誤太久。
不料,從後邊的來路上,突然又衝出一個劍眉星目的小孩子,跳下馬來就殺入戰圈,左衝右突,前踢后踹,高接低擋,一雙小拳頭舞的是虎虎生威。只聽得噼啪作響,一個個人影就跌倒在塵埃里。最後,站在小轎前的,就剩下一高一低的兩個人了。
這是個什麼小孩?那幾拳出的也太快了吧?一注香的功夫有沒有?這裴燮怎麼就嘴角淤青、眼睛發腫,白凈臉蛋肉眼可見的就鼓脹起來了?
衝進戰團的秦忪輕易的就踢翻幾個呼喊着的家丁,然後又狠狠的收拾了那個一看就是個領頭的小子,聽着他們倒在地上哭爹喊娘的,心裏好不痛快。就這?我叔父秦瓊秦叔寶,在萬軍之中都要殺個七進七出,取敵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小爺我還差的遠呢!今天還沒讓你們骨斷筋折,就是給你們留個教訓而已,至於這樣嗎?
他又看向他中意的那個白鬍子老頭,見他那目瞪口呆、神思不屬的樣子,心想,這老頭怕是讓這些惡人們給嚇壞了吧。
趕緊跑到老者面前,一邊圍着老者轉圈看,一邊堆起笑來:“小子來遲,讓老人家受驚了!我看看哈,老胳膊老腿了,還好沒啥問題。多虧他們沒敢朝您下手,否則碰壞您老這身子骨,就不像仙人了。哼哼,這些惡人,竟敢當街施暴,小子剛剛出手只是稍稍懲戒一番,並未對他們下死手。老人家,要不要小子再去,把那個帶頭的手腳打斷?”
裴寂這個氣啊!我才四十九歲啊,怎麼就成老人家了?還老手老腳,我有那麼不堪嗎?你還稍稍懲戒,那我孫子的臉是怎麼回事?要不要把我孫子的手腳打斷,你這是要聽聽我的意思?
裴寂無奈,這小子明面上乾的事都占理。哼了一聲,道:“不用了。老夫裴玄真,看你穿着,一定也是勛臣之後,你是誰家的娃娃?”然後就叫自己身後的家將們,將那些倒地的人扶了起來。
秦忪一看老者助人為樂、往起扶人,心中大喜。這個老人家真是心地善良,不輸孫神仙,看來這個替補是真的有戲。聽老者說出了姓名叫什麼玄真,哈哈,這更好了,一聽就是個得道的高人,連名字都不用編了。趕緊答道:“小子秦忪,是翼國公的族侄。”
裴寂哼的一聲,道:“原來是秦瓊的子侄,且饒你年幼無知,等到翼國公回來,我倒要上門,問問他為何教子不嚴呢!”說罷,轉身而去。
秦忪愣了,好好的老人家,怎麼就生氣了呢?看來這替補得另外找人了。
回頭看時,那頂軟轎已經去無影蹤。只剩下一個白衣書生,在那裏拍打着塵土,擦拭着嘴角呢。
他趕緊走過去,對那書生一禮,口中道:“剛剛仁兄仗義出手,實為不易。敢問仁兄大名?”
那書生訥訥答道:“路見不平而已,不敢當小兄弟誇讚。在下太原王玄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