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回憶

剛到美國的那幾天什麼都覺得新鮮，後來就覺得其實也挺無趣的，尤其是吃的，披薩意麵牛排漢堡，吃來吃去都是一個味。汪佳儀悶悶地走在街上，決定去找找宴安。上次兩人交換了住址。

走着走着，打心眼兒里後悔沒聽媽媽的話：女孩子晚上別一個人亂走。

她確定，身後有兩個醉漢跟着她，嘴裏用英文說著粗鄙的話。其中一個醉漢摔了酒瓶，疾步向她走來。她害怕地跑了起來，拼了命地跑，還是甩不掉身後的腳步聲，內心悲嘆：完了完了，我會不會就此香消玉殞，還客死異鄉？

突然，一隻手抓住了她。

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耳畔傳來一副熟悉的聲音：“別怕，是我。”

那一刻，宴安就像一個從天而降的守護神，拉着她跑到了行人較多的地帶。後來再回想，她都記不清楚當時兩人的模樣了，應該很狼狽吧。唯一記得的是那只有力而溫暖的手，耳邊呼呼的風和那顆從地獄跳到天堂的心臟。

那晚，她住在宴安自己租的房子裏。她睡的房間，宴安睡的沙發。

一夜無眠。

第二天早上跟宴安告別的時候，宴安盯着她的黑眼圈問她：“還害怕？”

她搖了搖頭。

“那……我送你下樓。”

汪佳儀埋着頭走在前面，心裏忽然有種空落落的感覺。

“佳儀……”

“嗯？”

“你……明天要回國了吧？”

汪佳儀點了點頭，以為宴安會繼續說點什麼。

一路寂靜。

走到樓下，汪佳儀突然覺得自己的手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拉住，又瞬時被放開。

“怎麼辦？”

“嗯？”汪佳儀有些不明所以。

眼前的男子有些局促，索性把手揣進了褲兜，頓了頓說：“我……好像喜歡上你了。”

汪佳儀看見一米八幾的一個大男人就這樣在她面前瞬間紅了臉，盯着她，微笑等待她的答案。

她興奮地跳起來，像只猴子似的掛在了宴安的身上。她覺得整個天都亮了。她能告訴他，她的熊貓眼是因為她一整夜都在想他嗎？

汪佳儀回國就改了志願，她要到美國留學。家裏人雖然對她突然的決定有些意外，但總算是件好事，汪佳儀專業學的是油畫，到美國去學習學習其實比在國內收穫更大。汪佳儀當初之所以選擇待在國內也是因為尹俊揚大學在國內讀。尹俊揚對汪佳儀的這個決定倒也支持，比起把人拴在身邊限制對方的發展，他更樂意對方發現自己，實現自己的理想。

跟宴安在一起，汪佳儀才體會到所謂的小鹿亂撞。那種心心念念，時時刻刻都想看見對方的感覺，哪怕只是聽到他的聲音，都會心跳加速。即使是一條短訊也能反反覆復看好多遍，百看不厭。會因為對方的一個表情而心情起伏不定，這世界上任誰也比不上自己眼中的那個他。

上帝終歸是青睞有才華的人的。宴安終於被美國最火的一檔選秀節目選中，成為簽約歌手。汪佳儀做了一桌好菜，準備和宴安一起慶祝。

未來指日可待。

她怎麼也沒想到宴安會對她說：“我們……暫時分開吧。”

宴安作為一名黃皮膚的華裔，能被選中，經紀公司自然是看上了他獨特的創作天賦，但是一個黃種人要想真正被美國大眾所接受，不是那麼容易的。種族歧視這種東西，說是沒有，真正體驗的時候，還是能清清楚楚感受到差別。所以公司希望宴安從一出道就沒有任何影響到他人氣的東西，尤其不能談戀愛。

那一刻，汪佳儀覺得時空都靜止了。關於未來的一切幻想就像肥皂泡一般，一個接着一個碎掉。呵呵，她是第一次聽說，分開還有暫時的？她當然不會傻到繼續問，這個暫時是多久。第二天便收拾行李回國了，正如她當初一個人來。登機前，忍不住回頭望了望這個她生活了三年的城市，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唯獨沒有她熟悉的那道身影。

回國后沒多久發現自己竟然懷孕了。第一反應是這個孩子不能要，她沒有勇氣做一個單親媽媽，也不想她的孩子一生下來沒有爸爸。預約了手術，在走廊等待的時候，看見牆上張貼的關於手術的介紹，突然覺得自己對一個弱小生命那麼的殘忍。那句“我敲了一百個肚子的門才找到我的媽媽。”徹底敲碎了她心底最後一絲防線。就這樣吧，如果她的人生中註定有這個孩子，那就這樣吧。

回憶戛然而止。歌很好聽，可是汪佳儀的內心沒有絲毫的漣漪。按下關機鍵，她並不想見到宴安。

是的，她很確定，不想。

“謝謝你，新宇。”汪佳儀揉了揉尹新宇肉嘟嘟的臉蛋，又掖了掖被子，“快，躺下好好休息，多睡覺好得快。”

已近十點，孩子很快睡着。

原來，尹新宇一個人跑到宴安演唱會的地方去了，剛好遇到散場，被湧出來的人群擠倒，左手小指被踩到了，腫的像拇指一樣粗，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是kevin最先發現，當kevin看到孩子的長相時吃驚地捂住了他紅撲撲的小嘴巴，就連宴安看到都覺得跟自己實在太像。kevin把孩子抱到後台，一方面想安撫孩子，一方面想問孩子家長的電話請家長來接。當宴安聽到孩子的媽媽叫汪佳儀的時候，他腦袋裏有瞬間的轟鳴，驚，喜，困惑，後悔無數種情緒交雜在一起從心頭掠過。

這些年，他好像錯過了太多。

“佳儀，我……”

“謝謝你送孩子來醫院。”汪佳儀明顯不想繼續交談，打斷道，“俊揚快到了。”

接近冰點的氣氛，被推門而入的kevin打破。

“你小子為什麼不接電話？我跟你說，記者又來了，不想被堵就趕快走啊。難不成這個小崽子真是你的……”

孩子。

最後這兩個字在kevin看到一旁的汪佳儀后，被生生吞了下去。

尹新宇受傷，出於人道主義，kevin本想安排一個工作人員送去醫院，但不知道宴安抽什麼瘋一定要親自去，他只好找了個跟宴安身型很像的人，捂得嚴嚴實實上了保姆車，把早就在出口候着的大波粉絲引開。宴安則獨自駕車把尹新宇送到醫院。天知道他在街上溜達了多久，才甩掉了所有的的粉絲、記者，又換了一身衣服打的來醫院找宴安，還是有眼尖的記者認出他來。帶的明星太紅了也很困擾啊。

目光逡巡間，kevin確定，這個女人她不是第一次見到。

第一次見到是在狗仔拍的照片里，當時把宴安大罵一通，因為他覺得宴安最近已經瘋了。

宴安要找回舊情人的新聞本就轟轟烈烈鬧了很久，他正腦袋疼，再加上宴安私自從劇組跑出來，導演氣得要換人。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照片又緊接着被爆出來。kevin覺得自己這一輩子要生的氣都累在這幾天了，要是再爆出點什麼他肯定能原地爆炸，身亡。這邊還沒滅完火，那邊宴安自己又整了一出。他通過蒙欣悅搞了個記者會，跟粉絲們講述了自己從出道到現在的點點滴滴，包括他怎麼遇到自己心愛的人，又怎麼分開了。

蒙欣悅在記者會上問他：“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做，粉絲們會不接受？”

“想過。”宴安無奈地笑了笑，接著說，“從小我就有個音樂夢，希望有一天能站上舞台，給大家唱好聽的歌。很幸運，有你們，陪着我一路上成長，因為有你們才有了今天的宴安。”

宴安頓了頓，思緒似乎飄向了遠方：“我遇見了一個女孩，可惜為了音樂，我把她弄丟了。我不快樂，很不快樂。如果為了她要我放棄我現在擁有的，我想，我願意。如果會因此而失去你們……對不起……謝謝你們。”

kevin知道這個記者會還是公司同事告訴他的，他點開手機時正看到宴安在說上面那段話，只覺得腦門有股血在往上沖，天靈蓋都快被沖翻了。

他氣得破口大罵：“你tm是不是瘋了！你不要你的前途，我們還等着吃飯呢。音樂不是你唯一的夢想嗎？你不是從小就夢想舞台嗎？你知道你都幹了些什麼嗎？你知不知道為了捧紅你，我們一大幫子人花了多少心血？你tm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他還在絮絮叨叨，宴安一把抱住他吐出三個字：“對不起。”

所有人都以為宴安的演藝生涯會從此畫下句號。可人生好像就是無處不充滿意外和驚喜，那場記者會竟成了一個轉折點，促成了他事業的另一個高峰。kevin怎麼都沒有想到這個瞎胡搞的記者會比他所有的危機公關效果都來得好，所有粉絲都被宴安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樣子迷得不要不要的。記者會最後那個深情的、足足三分鐘的90度鞠躬成了粉絲心中最深的烙印。同時被記住的是，伴隨鞠躬在會場響起的宴安的成名曲以及大屏幕上播放的宴安從出道到現在一點一滴的記錄，粉絲們接機，參加偶像的簽售會，電影首映，演唱會……圖片、視頻、文字，一下子把所有人都拉回了那個宴安選秀出道的夏天，一路上陪着他從當初的青澀少年，一起蛻變為如今的舞台王者。一時間台下的歌迷影迷，尖叫的，嚎啕大哭的，那種動容連隔着屏幕都能讓人感受到。

事情峰迴路轉，粉絲所有的聲音都成了幫宴安追回dreamgirl的出謀劃策。

“宴哥，壁咚我嫂子。”

“對，再強吻她。”

“烈女怕纏郎，宴哥加油鴨！”

……

kevin看着這些留言，笑得嘴都合不攏了，趕緊讓人寫了幅大字“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掛在辦公室。就連宴安自己也沒想到，原本丟掉的合約都回來了，還多了好多新的。經紀團隊趁熱打鐵，給宴安規劃了演唱會，演唱會的名字都不用想了，尋愛。

果然，演唱會門票放出一秒即哄搶一空，門口的黃牛票價格據說連創新高。

結果演唱會剛完又遇到這出。

kevin看看左邊的女人，又看看右邊的男人，再看看床上睡得正酣的孩子。他第一次生出一種絕望的感覺。

kevin和宴安倆人年紀相差不大，他們是在美國參加選秀的時候遇見的。kevin最初的夢想也是當歌手，可觀眾緣和舞台魅力這種東西，真的不是努力就可以有的。幾輪選拔下來，他被淘汰了，宴安最後得了那屆選秀的亞軍。其實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宴安明顯比冠軍出彩的多，但最後觀眾投票下來宴安的票數硬生生比別人少一萬，一個異鄉人想得到認可，難太多了。好在宴安的實力在那一屆中確實出類拔萃，唱跳，表演，創作，通通甩其他人幾條街，有公司要簽他，不過羅列了一堆苛刻的條件。他做了宴安的助理，只要還待在這一行，機會總會有的。倆人一起彼此照應在一堆白皮膚黃頭髮中一路摸爬滾打，不知道吃了多少悶虧，熬了多少心血，付出了比別人多多少的努力，才站穩了腳跟。後來合約到期，他和宴安商量決定回國，他做了宴安的經紀人，整個經紀團隊花盡心思，傾盡所有資源，看着宴安一點點在國內紅起來。

kevin嘆了口氣，不願再想。偶像談戀愛基本就是一種奢望。已婚生子，未婚生子，這兩個標籤中任意一個就足夠讓一個偶像墮入谷底。他默默地退出去，不忘把門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