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逢
薛穎怎麼也沒有想到會再次遇見尹俊揚,一時有些愣怔。她換了一個城市,換了一個行業,以為和以前的一切再不會有任何交集。
“薛老師,我爸爸來了。”一隻嫩嫩的小手搖了搖正在晃神的女人。薛穎回過神來,看見的是尹俊揚越來越清晰的臉。濃黑的劍眉,挺拔的鼻樑,以及微蹙的眉頭。
孩子是薛穎班上的學生,上樓梯時一不小心摔倒了,剛好碰到了額角。
薛穎猶豫了一下,在認識與裝作不認識之間選擇了後者:“新宇爸爸,您好!孩子沒什麼大礙,只是最近要多注意傷口的恢復情況,按時換藥。”
面前的男人似乎沒心思注意旁邊的薛穎,一直盯着孩子額頭,薄薄的雙唇緊抿着。忽而開口說道:“新宇,跟老師說再見。”
時隔五年,他就這樣不經意地出現在了面前。依舊是記憶中的模樣,自信,從容,挺拔,依舊穿着喜愛的白色襯衣。孩子的傷口其實很淺,剛才電話里的男人一聽到受傷,語氣里滿是一位父親掩飾不住的擔心,可憐天下父母心。望着那道熟悉的背影,薛穎一時竟有些移不開眼。時光總是對男性特別優待,他的樣子一點兒都沒變,又好像有一些變化,柔和的輪廓變得更加深邃,墨色的眼眸似漆黑的夜。當年的他們不過二十幾歲,現在的她和他,生命已然在不同的軌跡。
忙碌的一周又開始了。薛穎作為班主任,除開正常的上課,各種繁雜的事情數不勝數。上周的例會,學校啟動了一個教師培訓。意味着一周里唯一不用放學開會、能夠早點回家的的兩天都沒了。每天的工作時間儼然成了標準的朝八晚七。是誰說的當小學老師輕鬆?這簡直就是對小學老師工作內容赤裸裸的侮辱!
送走永遠都精力充沛的孩子們,薛穎來到學校琴房。今天是教師培訓的第一次開課。薛穎選的是鋼琴。這次的教師培訓唯一讓大家欣慰的是學校沒有強迫大家一定要選和教學工作有關的內容,反而給出的更多選擇是關於音樂、美術、攝影等充滿詩情畫意的課程。學校是要把大家培養成全才啊。琴房裏已來了不少老師,大家嘰嘰喳喳,說著這次負責教鋼琴的老師帥的多麼驚為天人,就像男人聊美女,女人當然也要八卦帥哥。一時間,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大家的視線不約而同集中到了門口。
一位身材頎長的男子走了進來。白色的圓領套頭衫,淡藍色的破洞牛仔褲,白色的鞋子,額前幾縷頭髮懶懶地躺着。就那麼隨意地往鋼琴旁邊一靠,男子開始了自我介紹。
“大家好,我叫江楠……”富有磁性的聲音在空氣里輕輕地迴響。空中立刻飄起了大大小小的粉色泡泡。也許是第一次開課,大概只上了半小時就結束了,簡單的給大家介紹了關於鋼琴的一些基本常識,當然江楠也免不了被一眾滿心冒泡的女教師起鬨,當堂獻藝一把。
想到這兒,薛穎不禁笑了出來,長得好看到底走到哪兒都是討喜的。以前蒙欣悅就常常跟她抱怨,連幼兒園的小朋友都會嚷着:“我要漂亮阿姨抱。”
趁着紅燈的間隙,薛穎掃了掃後視鏡里的自己。嗯,要是下巴再瘦點,眼睛再大點……砰一聲!薛穎直覺自己的車被追尾了,趕緊推開門。後面白色的雪福來上也下來一位高挑的男子,摸着頭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剛才腳抽筋,是我的錯,我負全責。”
“江……老師。”薛穎一眼認出了這就是負責培訓他們鋼琴的江楠。停着等紅燈都能追尾,莫非是把油門當剎車了?
江楠也認出了薛穎。“薛老師,要不這樣,我有一個朋友在修車廠工作,離這兒也不遠,我們直接開過去,趕緊修好。”
事到如今,也只能這樣了。薛穎住的地方雖然離學校不遠,可是交通不太便利,要轉幾趟車才能到學校。只過了幾條街就到了江楠所說的修車廠。修車的朋友看了看,說:“這輛車只是保險杠鬆了,估計一兩個小時就能好。這輛,估計要等個三天左右,要敲一敲,還要補點漆。”
很不幸,薛穎的車是後者。
修車的帥哥嫌他倆站在旁邊礙事,把兩個人攆了出來。江楠直接帶着薛穎來到了一家西餐廳。空氣里瀰漫著西餐的獨特香氣,惹得本來就空空如也的肚子咕咕直響。
“你隨便點,算我賠罪。”江楠的眼裏閃着真誠。
薛穎掃了掃菜單,內心一陣呵呵。這家餐廳主打分子料理,賣的是藝術。要是真隨便點,估計江楠一個月工資都沒了。就在上個情人節,薛穎和辦公室另一位單身同僚在被迫吃了一波又一波狗糧后,痛定思痛,發誓自己一定要好好愛自己,於是在付賬才真切感受到愛自己的代價,肉痛,痛的一跳一跳的。
“那你這幾天上班方便嗎?要不我報銷交通費?”
薛穎停下大動的食指,擦了擦嘴:“不用了。我住得挺近的,就在天迴路那邊,打個的一會就到了。再說,你今天請我吃的這一頓都差不多我三天的交通費了。”一份簡單的意麵,二百多,吃了估計會變神仙。
周末。薛穎一大早來到a市一郊區的馬術俱樂部。這是班級家委會安排的活動,作為班主任,自然要到場支持一下。
“薛老師,這兒!”尹新宇正揮着小手。
薛穎正愁找不到地方,看見這張可愛的小臉,眼睛都亮了。
“新宇,是爸爸帶你來的嗎?”說實話,薛穎的心裏有點莫名的忐忑。一別多年,她是真的沒有想過如果再見面,彼此應該怎麼相處得泰然自若。
“是媽媽送我來的,可是又走了。她今天有個很重要的會要開,不過開完了就趕過來接我。”孩子一旦說起媽媽,臉上都會有種不自覺的明亮。
薛穎有些如釋重負。不知不覺到了二樓。幾乎所有的家長和孩子都到了。大家整齊地坐在看台的座位上,下面是一片寬闊的空地,空地上擺放着一些表演馬術的柵欄。家委會主席把孩子們召集到一起,開始講解當天的活動安排和注意事項。第一項,是尹新宇表演騎馬。聽家委會主席說,這次班級之所以能在這裏搞活動,多虧了尹新宇是這裏的會員,否則外面的人就算出錢也進不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尹新宇已經換上了一套精緻的馬術服,看上去精神抖擻。白色的駿馬在他的控制下,完全按着他所指揮的路線行進。小小的身影在馬背上顯得格外優雅。接下來大家又在馬場人員的帶領下一起去參觀馬房,喂馬,洗馬。小朋友忙的不亦樂乎,大人們自然是拍照不能停。
薛穎看着那一個個明媚的笑容,心底一時間有些柔軟。這些可愛的孩子,會在看見你手上抱着一大堆書本的時候邁着小腿跑來:“薛老師,我幫你。”並且把本子整整齊齊地擺到講桌上。偶爾會偷偷寫一張紙條塞給你,神秘兮兮地說:“薛老師,你等沒有人的時候再看啊。”紙條上是孩子稚嫩的筆記,端端正正地寫着:薛老師,我愛你!!!恨不得把所有空白的地方都打上感嘆號。走在路上,老遠就能聽見稚嫩的童聲大喊:“薛老師再見!”……
每當這時,薛穎總是會情不自禁嘴角上揚。太多往事讓人不堪重荷,如今的她只願尋得一方凈土,求得心靈靜謐。所幸,她遇到了這樣一群純真可愛的孩子。
“薛老師!”
扭頭一看,尹新宇正地朝她搖着小手,一臉得意求表揚的模樣。薛穎的視線越過孩子,笑有些慢慢僵住。不知道何時,馬柵欄的門栓竟然鬆開了。而裏面的馬,眼看就壓抑不住被囚禁的不快,要衝出來了。薛穎來不及喊出任何一個字,“噔”一聲從座位上起來直奔尹新宇。抓住孩子的胳膊使勁一拉,把孩子拉出了馬匹的行進範圍。由於用力過猛,薛穎一下子栽倒在了地上。周圍也突然亂了起來,大人們拉着孩子迅速往兩邊跑開。有孩子太害怕了,禁不住哭喊起來。這一喊,圈裏的馬徹底驚了,嘶鳴着沖了出來。薛穎根本來不及反應,只能本能的用雙手護住頭,內心悲嘆多半今天自己就要英年早逝在這裏了。
突然,薛穎感覺有一雙有力的大手捉住了自己的肩膀,把自己使勁往上拽。藉著這股力薛穎一下站了起來,求生的本能讓她拚命往旁邊跑去。周圍的一切彷彿都靜止了,耳邊只有刺耳的馬鳴和如雷鼓的心跳聲。由於慣性,薛穎身體不斷向前栽,順帶着拉她的那個人也一齊向前栽倒。過了好一會兒,薛穎才覺得自己的聽覺恢復了,周圍的家長和孩子紛紛上前扶起她,不住地關切。受驚的馬已經被馬場的工作人員制服,正被人牽着往馬圈走。薛穎這才感覺到雙手似乎一陣陣的疼,低頭一看,手心的皮膚被地上的碎石磨破了。還好,比起一條命,磨破了手算什麼。
“新宇爸爸,你沒事吧?”一位家長關心地問着。
薛穎轉過頭,一時愣怔。男人的傷比她要重一些,除了手掌,手肘胳膊都有嚴重的擦傷,雙眉微蹙着,似乎手上的傷口特別疼。
“對不起,尹先生,是我們工作疏忽。我送二位去醫院。”馬場的負責人應聲趕來,滿臉后怕,出了這種事,姿態自然擺得極低。
尹俊揚一臉冷冽,徑直朝停在一旁的車走去。
“薛老師,實在是對不住,請上車吧。”見薛穎似乎有些踟躕,負責人很客氣地請薛穎一起上車。
車子開得很快,狹小的空間裏靜的只有呼吸聲。男子側臉望着窗外,思緒似乎有些遊離,黑色的眼眸里看不出一絲情緒。白色的衣袖此時都卷了起來,露出精壯的手臂,上面的傷口還泛着鮮艷的紅。薛穎努力想要說點什麼,最終還是選擇閉上了口。唯有空氣里飄着一股熟悉的薄荷香,惹得人心緒不寧。
薛穎的傷勢不重,醫生進行消毒后很快就處理好了。思忖着無論如何也應該向尹俊揚親自道聲謝,便坐在走廊上等着。尹俊揚是在旁邊的房間,門虛掩着,還能隱隱約約聽到醫生與病人的對話。
薛穎突然間有些恍惚,彷彿回到了從前。那段時間尹俊揚工作特別忙,常常顧及不到吃飯。終於有一天他的胃向他發出強烈的抗議。她也是這麼等在醫院走廊,透過虛掩的病房門把醫生的每一句囑咐都記在了心裏。
門突然開了。薛穎站起身,看見男人從裏面走出來。手臂上厚厚的白色紗布依然擋不住男人自帶發光的特質。
“謝謝你,新宇爸爸。”這個稱呼是薛穎在等尹俊揚出來的時候糾結了很久決定的。
男人的腳步頓了頓,低頭冷冷看着薛穎,就那麼直盯盯的,像是要把眼前的女人看穿。
“薛老師不用客氣,你救了新宇的命,我只是擦破點皮。”言簡意賅,不多說一個字。
狹長的走道迎着落日的餘暉,給轉身離開的男人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讓人覺得朦朧又遙遠,遠的不可觸及。
霓虹初上,晚風吹得人有些發抖,薛穎坐在路邊的長椅上,才感覺到一陣陣后怕。以前也想像過這樣的場景,結論是一定要在自保的情況下儘力而為。可真的遇到的時候,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那麼英勇地沖了過去。
初春的天氣乍暖還寒。也許是因為傷口還在痛,也許是因為風太涼,薛穎看着來來往往的人群和川流不息的車陣,心底浮起從未有過的落寞,不知該去向何處。突然有些想念遠在他方的蒙欣悅,不知時間這劑良藥是否治癒她心中的傷。想念annie,希望她能不再嘗愛情的苦,遇到有情人終成眷屬。想起和尹俊揚第一次相遇,他就那麼笑着說:“hi,你錢包掉了。”他們最後的那次見面是尹俊揚說要帶她去見他的母親。可是,她卻在那個夜晚奔向了另一個男人。
時間過了太久了,薛穎已經想不起來當初和尹俊揚在一起的樣子,只記得男人明媚的笑就像陽光一樣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