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恆的諾言
是夜,墨色昏黑的雲籠罩星空,絲縷流光閃爍而逝。
重病的蒼天發出重感冒似的雷鳴,驚走了樹上的黑鴉,喚醒了沉睡的芻狗。
山川起伏之間,蒼龍般盤踞的崢嶸巨城如垂暮的老人,失去了所有的生機。
往日炊煙已隨風消逝,隨處可以嗅到空氣中夾雜的腥甜,甚至整座巨城都瀰漫著淡淡紅霧。
稠的風游過翠柳,吹拂不起青葉,卻攜來了無聲的絕望。
傳聞有無上厲鬼可令生靈化魍魎,死人復行路。
——傳聞,在這座古城之中應驗了。
玖迎風立在青瓦之上,綉着淡金色“玖”字的袍子獵獵作響。
這暗紅色的袍子給這詭異的古城又添了抹深沉。
銀色的劍、淺青的笛、湛藍的眼,駐足的玖終是動了。
戴上兔樣式的面具,她隨着陣陣陰風掠過屋頂,兩手結印,引動天地間遊離的靈氣化為己用。
片刻,一縷縷金色符文漸漸凝實在手中,如同某種染料,一點點塗抹在空中,勾勒出神秘的圖案。
淺青色的笛子也浮在半空,自行演奏出悠揚的曲子。
悅耳之聲在空中盪起漣漪,融化了瀰漫的血霧,同時又喚起了無數淡藍色手掌大的陣法。
緊接着,無數竹葉從虛空之中穿出,雨點般的碧葉,在金色紋路的照耀下紛飛着。
玖的面具同樣爬滿金紋,暗紅色袍子上的淡金刺繡也化作一道道晦澀難懂的咒語,如游龍般盤繞全身。
嘀嗒~,雨聲乍起,嘻嘻,瀝瀝的雨徹底消融了血霧,為這場神秘的儀式籠上一層水汽。
縷縷朦朧繚繞升騰,玖踏起水花,劃過排排屋頂,璀璨的金色紋路漸漸勾勒出巨大而又絢麗的彼岸花。
竹葉點點拼合成彼岸花翡翠般的枝葉,巨大的陣法同時啟動,彼岸花宛若活物,竟然真正的綻放開來。
雨水沖刷着這黃泉之花,女子虔誠的祈禱着冥冥的天意。
忽的,雨水停滯在半空,金色紋路似灰燼遇雨清風潰散成金星點點消失了。
黯淡的圖案沉入大地,青笛於無形之中被擊落,翠葉也如失了魂魄般堆積在地。
白衫少年悄然站在玖的身後,沉默的面孔之上,黑白顛倒的眼中看不出一絲雜念。
他看着眼前的身形,總會下意識的與心中那人的背影相重合。
但這不足以讓少年吃驚,畢竟背影相似的人很多,這也不足為奇。
而相同的,玖卻早早停下了動作,低着頭,閉着眼,任誰也猜不出這番舉動有何種意義。
少年伸手按在玖的肩頭,洶湧的血氣無形中壓迫着她,冷漠的臉靠向她的耳邊。
“呵呵,求死的嗎?”
玖猛地睜開雙眼,瞳孔收縮,身體止不住的輕顫。
面具下,朱唇微啟,呼出重重的濁氣,旋即抬起頭,背着身回應
“我是來尋你的人。”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似乎很久沒有說過話,語氣有些生硬。
那少年聽着那沙啞的聲音,竟從中聽出一絲絲熟悉,沒有在意,磅礴的血氣依然壓迫着。
“哦…我們有見過?”
“自然。”她的語氣很平靜,完全不像在儘力抵抗着血氣的模樣。
只是手中的劍卻被暗暗握緊,似乎在等待着出手的時機。
又一次從她的聲音中聽出熟悉,少年不禁詫異。
“聽你的聲音,我們好像確實見過。”
隨着話音的落下,血氣已消散在無形之中,手也抽了回來。
唰!
一道銀芒就在抽手的瞬間甩出,玖藍色的雙眼劃出兩道弧線,凝視着少年。
雖然不清楚少年為什麼會有這種詭異的速度,竟然能在一瞬間出現在自己的身後,並進行壓迫,但陣法已成,只需要稍稍引導,便能輕鬆鎮壓。
自己現在的任務非常簡單,就是讓他稍微動用一些實力,只需要一縷本源氣息足矣。
同時,看到玖湛藍的雙眼,少年心頭一愣,本已撤回的手不受控制的竟想去取一下那面具。
血紅飛濺,小麥色的手臂被斬落在地,玖的攻勢未止,銀色劍鋒又是毒蛇般探向少年的喉嚨,欲要摘下他的頭顱。
鏘!
骨節分明的手指將劍鋒夾在指間,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響,少年斷掉手臂,也以極快的速度重新生長。
玖也並不想靠此就擊殺一名鬼王,再賤被擋住的下一刻就放棄了它,身形後撤,同時,引動袍子上的刺繡,一道道咒語纏繞全身。
少年夾斷劍刃,看着後退的女子,習慣性的打個響指,嘴角上挑。
“那便試你一試。”
話音剛落,白色殘影就踏破青瓦沖向女子。
玖雖詫異少年的習慣,但仍舊打出一道咒語,咒語像游龍飛向少年,少年側身躲過,不見停頓,又一道道咒語如金色箭矢沖向他,少年同樣依靠靈敏的速度一一避開。
子彈般鬼魅的速度破開空氣和雨水,少年已停在玖的身前,蒼白的手欲取下面具,一探究竟。
玖面具下嘴角彎出得意的弧度,全然不在意身前的少年。
只見,少年的手指停在面具的正前方,手臂之上爬滿咒語,巨大的法力束縛着全身,不知何時起,咒語如同附骨之刺纏布全身。
玖不再理會少年,轉身呼喚起自己的青笛。
“槐!”
無聲的沉默,停滯的雨水依舊停滯,周圍的一切沒有絲毫變化。
“槐!”
過了許久,還是沒有一點點動靜,正當玖打算再次呼喚的時候,一縷清香散發在空氣中。
青笛沉吟一聲,從翠葉堆中晃晃悠悠的升入天空,奏起曲子。
雖然不時的卡帶,但也成功的操控着竹葉飛向少年,根根翠葉猶如飛刃,鋪天蓋地的裹住少年。
“呵呵…”在竹葉暴風雨般的破空聲中,若有若無的恥笑聲傳出。
驟然,翠葉宛若陷入泥沼,在空中滑翔的速度堪比龜速。
少年震碎周身咒語,雖然白衫多處破損,但他依舊不緊不慢的走向正在結印的玖。
玖神色漠然,看着少年眼中緩緩開出的彼岸花。
她將青笛喚回手中,心中暗暗地鬆了一口氣,終於是露出了本源。
唰!
被翠葉划爛衣衫的少年幾乎瞬移到了玖的面前,用最快的速度捏碎面具。
“測試…結束了。”
然而,沒有面具的掩飾,少年也丟了魂似的愣在原地,一行血淚落下,黑白逆瞳上的彼岸花無限制的增長。
“你是…我…我的…”
轟!
巨大的彼岸花又一次煥發懾人心魂的光暈,妖冶的花瓣輕輕舒展,金色紋路熠熠生輝。
並不給少年留一絲機會,玖凌空拍下一掌,本並不強大的力量,在彼岸花的加持下煥發出五指山般的力量,瘋狂的鎮壓着少年,勢要將他磨滅在此。
少年踩碎了屋頂,鮮血的眼淚如綳不住的洪流湧出。
“酒兒姐,我是小枯啊!”
玖下意識回想到了那時少年的習慣——打響指。
旋即,力道一松,但鬼王的話可不是那麼容易輕信的。
在陣法之中,她依舊如同仙女下凡,舉手投足間都會溢出無上法力。
莫枯壓力驟減,但身體仍舊被壓的撕裂,金剛般強大的肉身配合上無解的癒合速度,他的身體在撕裂和癒合間往複。
殷紅的血浸濕白衫,像極了染料塗滿畫布。
莫酒兒並沒有在意,只是回憶着他之前的一舉一動,冰冷的心,不知不覺間竟加快了跳動。
哪怕理智告訴她,這話不能信,但他的眼睛仍舊不自覺的探看着。
淺紫色的發,猩紅的眼,尖銳的牙齒,厲鬼的眼淚,這全然不似那個多年前的弟弟。
但,想到那個“響指”
“你到底是…誰?”莫酒兒仍舊問出了那句話。
隨着視線中最後一縷光的消失,彼岸花迅速飛散,莫酒兒如折翼之鳥墜入廢墟。
隱約間,他好像看見一名少年轉過身,笑着揮手,消失在光與影的迷霧中。
陣法耗盡了她所有靈力,徹底的昏死了過去。
血泊中,傷痕纍纍的莫枯爬向廢墟,拖出長長的血痕。
雨還下着,天卻晴了,凝血的皎月輝灑一層薄薄冰霜……
斗轉星移間,清風襲過;夜深花睡時,淚落紅衫。
“酒兒姐,是幾年前來着,我們的相逢。”莫枯望着星空躺在草地上,打破了良久的沉默。
“嗯…快八年了吧,那時的小愛哭鬼還真是令人懷念呢!”莫酒兒思索着說。
“哈?是啊…”
隨後,兩人都陷入了童年的回憶…
車水馬龍的行街之上,熙熙攘攘的人在酒店進進出出,而這家酒店的老闆就是他們的父親。
莫老闆,一個山村來的人,村中全部的錢都交由莫老闆這個經商天賦非凡的少年,只留夠村中人生存的本錢。
這是一場豪賭,一場事關村子存亡的豪賭。
而就是這一年,莫老闆憑藉自己的頭腦和手段掙得了不菲的收入,並信守承諾回到村莊,將利息分成沒有保留的,分給了全村人。
就是這樣的方式,村子也在短短几年間富了起來,他們不再需要所謂的分成了,而莫老闆也成功變為了京城最大的酒店老闆,他的酒店產業近乎籠罩半個國土。
有誰少年不輕狂呢?這位年輕的老闆沉醉在花枝招展的紅樓花魁懷中。
春宵一刻,不巧,陰差陽錯之間,莫酒兒出生了。
自幼就長相不俗的她自然深受莫老闆的喜愛,可惜,因為出身問題,他只能以好友女兒的身份住在村中。
也是因為莫酒兒,莫老闆每年都會回村中久居二三個月。
白駒過隙,三年光陰飄忽而過。
在爆竹聲中,城中大富賈莫老闆終於迎了正妻,現在當年的冬季生下了莫枯。
事實證明,莫老闆所上的女人孕氣都不錯。
而莫太太在得知莫老闆已有一女時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還多次要求他將莫九兒接回京城。
令人遺憾的是,因為同樣的原因,這並沒有得到同意。
莫老闆仍舊保留着回村看望莫九兒的習慣,就在莫枯十歲那年,他也第一次跟隨父親見到了自己同父異母的姐姐。
碎瓊亂玉的雪地上,幽深墨綠的松林間,酒兒和小枯度過了他們一年中最快樂的時光。
坐在屋頂遙遙看着水乳交融的天際;姐弟在雪地上追逐迷路的野兔;弟弟哭着躲在姐姐身後,指着村中的野狗;捉迷藏時頭碰頭的哈哈大笑……
夢幻般美好的生活似乎只該存在於夢境之間,於是悲劇發生了。
那一夜,雨還下着,那是姐弟相識的第四個年頭,幸福終似破鏡,再也無法重圓。
那一夜,她們失去了雙親,少年踏上了改變他人生的路。
“殺盡這世間的鬼,我就來尋你”沙啞的聲音這樣說著。
莫枯離開了他最後的親人,誓要斬盡這人間的鬼。
雨輕輕的下着,莫枯低着頭走。
邁過殘破的屍體,淌過刺骨的血水,雨混着淚墜落在地,被血水浸濕的青衣少年迎着雨走上了沒有盡頭的路…
繁星點綴着夜空,時間的輪盤悄悄劃過,晚風吹着,竹葉飛着。
五年光陰恍惚着走過了,姐弟倆就靜靜的躺在草地上沉默着。
習慣了冷漠的莫酒兒並沒有問關於自己弟弟所經歷的一切,只用沉默掩蓋着那顆溫熱的心,守護他便是心中所想。
那位經歷過無數未知磨礪的少年只想靜靜的享用親情,哪怕變成鬼,也要用那來之不易的力量斬盡萬鬼,然後平靜的活下去。
“小枯…”莫酒兒平靜的問。
“我在,怎麼了?”
“沒事,只是有點…不真實。”
“放心吧,酒兒姐,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嗯…”
黑白逆瞳與藍色的瞳相對那一刻,二人心中都默默的定下了各自偷偷許諾的永恆的諾言……
——
驕陽灑向京都,金碧輝煌的都城行人茫茫。
一家奇怪的寵物店,好像早就已經臭名遠揚了,每當有行人,路過總會下意識的離遠一些,生怕被招上邪祟。
楚凌軒正是這家店的老闆,就在前些日子,他正在整理那些寵物,恍惚間,一道靈魂好像進入了他的身體。
當失去意識的他醒來時,發矇的看着周圍的行人,這時才聽到幾聲竊竊私語。
“這人怎麼了,剛剛還好好的呢,怎麼突然大叫了起來,還亂說一些胡話,跟瘋了似的。”
“不清楚唉,我好像來過這裏,但那會老闆也沒什麼毛病,應該是最近才患病的吧。”
“是不是被鬼物附身了,看着好邪門啊。”
……
只是片刻,他自然被城中的士兵請去喝茶了,雖然沒什麼大問題,但還是倒霉的被封店了三天。
在那之後,雖然店依舊開着,但是由於這件詭異的事情,來他店裏買東西的人自然少了很多。
而他也自認倒霉,畢竟他的夢想本就是當一條鹹魚,無論生活遇到怎樣的挫折,他依然沒有什麼太大的感覺。
只是這天,正在家中做飯的他好像聽見了,有人在說話,他下意識回頭。
好像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