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063
趁着飯桌上好談事,衛孟喜把他們準備挑個好日子動工的事說了。
高三羊撫着他的山羊鬍讚許,“成,看好了日子跟我說一聲,咱們也來湊個熱鬧。”
衛孟喜大喜,當晚吃完飯送走客人,第一天一早,她就上省城找了個有名的風水先生看日子。
當然,有講究的先生都是要實地看了,用羅盤啥的測過風水,再結合主家的八字,測算一番才能算出日子的。
陸廣全對這些不感興趣,她就壓根沒讓他知道,直到開工的良辰吉日定下來才告訴他:“10月23號,你有空沒?”
陸廣全算了一下,那天是禮拜天,“嗯。”鬼知道他多想快點搬進新家啊。
“那行,咱們就定那天。”於是,衛孟喜又開始了風裏來雨里去四處買建材的日子。
但現在跟去年蓋窩棚時候不一樣,這次她是騎着三輪摩托的,速度更快,載貨量更大,想去哪兒一腳油門就能去。
另一個便利之處就是她手裏有錢,兌到了工業券,去建材公司買東西價格便宜,質量也是十分好的,種類配備也齊全,只要錢夠,一個地方就能把所有東西買齊,不用為了買個零部件東奔西走,走街串巷。
建築工人她沒有現成的,以前給蓋窩棚的是後頭金水村村民,讓搭個豬圈灶房啥的不在話下,但沒有蓋正經樓房的經驗,衛孟喜也不敢把這麼大的事託付給他們,但她忽然想到金水煤礦明年不也要蓋筒子樓嗎?
以前蓋的那麼多樓房廠房啥的,肯定不是裏頭工人自個兒蓋的,而負責這些後勤事務的,不就是她的熟人嗎?
當即,衛孟喜抽空又上姚家一趟。
現在姚家人可喜歡她了,不僅是每次不會空着手去,更是因為她說話好聽,每次都能說到別人心坎上,再加上她會調解矛盾,有她在中間緩衝着,調節着,姚家老太太和兒媳婦的關係好了一些,說不上親熱,但也沒以前那麼王不見王了。
衛孟喜剛進屋,老太太就端來一盤洗得賊乾淨的梨子,“趕緊吃,阿良送來的,他就是孝順,還記掛我這老太婆,大老遠的跑金水煤礦來一趟。”
衛孟喜拿起一個梨子,也不削皮,直接啃,這是金水特產,皮子特薄,汁水豐富,果肉鮮嫩,一點兒渣也沒有,削皮都是浪費。更何況這年代可沒多少農藥殘留,都是純天然的,她和劉桂花要是上山見到,都直接用衣服擦擦就啃的。
“徐局長來看您啦?那對您可真孝順。”
“來了,就前天來的,還說來做啥調研,專門去後面窩棚區看了一圈,還誇你呢,說你那滷肉店可開得風生水起啊。”
衛孟喜一愣,她完全不知道這事,平時要是有市裏面或者區裏的檢查,無論工商還是衛生,楊秘書都會來通知的,但這次居然沒說……不會是楊秘書瞞着她,應該是他也不知道。
市工商局來了個突擊檢查,連礦領導也不知道。
但衛孟喜奇怪的是,他們來了又走了,窩棚區的小集市卻依然開得好好的……那是檢查了個寂寞?
老太太正要繼續說徐良的事,姚永貴回來了,“媽跟誰說話呢?喲,小衛來了。”
衛孟喜也沒起身,依然坐沙發上,“姚大哥下班了,我正好上菜店,順道來看看大娘。”
做兒女的嘛,誰不喜歡自家長輩被人惦記呢,姚永貴也笑起來,問了幾句滷肉店的事,又關心小陸在省城上學的事,終於才想起來,“你是不是有啥難辦的事?”
衛孟喜搖頭,“不是啥難事,就是想問問大哥以前礦上蓋家屬樓是哪兒找的施工隊?我這不是要準備蓋房子了嘛,就想着能找個專業的更好。”
她有了宅基地的事,早就人盡皆知,自家人保密工作做得好,但耐不住還有金水村那頭啊,這就在一個片區住着,煤嫂們挑水撿蘑菇都能遇到村民,一聊保准知道。
“那先恭喜你了。”姚永貴坐下,“以前咱們是找石蘭省建公司,現在省里上馬的項目多,估計他們也忙不過來,要不我幫你問問金水市建築公司咋樣?”
這年頭基本沒有成規模的私人建築公司,因為這一行可是真正的計劃管控,頂多就幾個村裡人農閑的時候出門給人干泥瓦匠水電工之類的,蓋豬圈灶房可以,蓋樓房卻是沒啥經驗的。衛孟喜心想,難怪很多穿越重生的年代文里,很多大佬完成資本的原始積累后都要開建築公司,那真就是遍地黃金,誰撿到算誰的年代啊。
“你打算蓋多大的?”
衛孟喜把計劃和要求都一股腦說了,姚永貴瞪大了眼,咂吧咂吧嘴,“真……真要蓋那麼大?”
不是他沒見過世面,他在金水煤礦也是當領導的,可他這當領導的一家老小還擠在筒子樓里,這小兩口買了市裏的臨街小樓不算,現在還要在礦區蓋一棟佔地一百平的三層小樓!
這叫啥事啊,他都不知道是該羨慕還是嫉妒了。
姚老太太是多年的人精了,哪能不知道兒子心裏滋味不好受,使勁拍他一把,“你們只看到小衛蓋房子,她熬油費火又費眼的滷肉你咋不說?她每天蹬着三百斤的自行車來回你咋不說?”
姚永貴這一想,心裏又只剩佩服了。
小衛蹬自行車的場面他曾親眼見過幾次,貨物綁得比她還高,成年男同志也蹬不動的自行車在她腳下卻跟帶了輪子一般。
人家的幸福生活都是靠勞動創造的,他要是能有祖傳手藝,又能吃得了這些苦,也就不會還在礦上當個主任了。“瞧我,是我心窄了,你放心,我把要求記下來,下午正好要進市裡開會,我去問問,回頭給你消息。”
衛孟喜這才感激着離開姚家,心裏卻在琢磨徐良來礦區的目的,肯定不是檢查那麼簡單,但自己的滷肉店肯定是他的重點檢查“目標”。
徐良這人,不是她不想跟他建立良好關係,是他太剛正不阿了,後來辦衛生許可和稅務的時候,她又去過兩次市工商局,但都只是見面點個頭而已,沒有過多的接觸,自己也不好再緊扒拉着人家,倒是陸廣全在書城遇到過他兩次,一次說是去省城開會,一次則是聽說他在礦大念書,專程去看他。
衛孟喜倒是愈發佩服他了,這叫啥,她想跟他交朋友,他卻想跟他交朋友,而他又只想跟她交朋友?真是個三角形的循環啊,她想笑。
但她自己也知趣,徐良跟她沒共同話題,那她也就不去跟前湊了,畢竟,有點本事的聰明人,都是會清高一點的。她衛孟喜雖然能力還比不上徐良徐大局長,但也是要臉皮的。
晚上姚永貴帶來消息,市建築公司可以幫她蓋,但最近項目多,能抽出來的人手不多,只能暫時派一個八人小隊來,不用管吃住,等實地考察,做好設計方案以後,再談一口價。
衛孟喜很滿意,能不管食宿,那可太好了!她不想把本就不多的時間用在做飯上了,本來自家人隨便吃點應付一下就行,但請工人幹活必須好酒好菜,她寧願多花點錢,也不想浪費時間,把自己搞得太累。
還是那句話,花錢能解決的苦,她都不想受了。
第一天,衛孟喜親自騎着摩托車去建築公司找工程隊,一行八名工人騎着自行車跟來礦區,當場量地皮和做設計。
設計其實衛孟喜和陸廣全已經做好了,只是過幾天加點東西,過幾天又劃掉個啥的,現在一張圖紙已經塗得烏漆嘛黑,那邊拿過去一看,都被嚇到了。
“咋這麼詳細?”
衛孟喜笑笑,“我愛人就是跟圖紙打交道的,只不過在蓋房子這一塊沒你們專業,還請麻煩幫我們把把關。”
開玩笑,陸廣全以前還可以說是草台班子出身,現在可是正經的學採礦工程的,美學眼光可能不行,但在結構和安全性上,他絕對是杠杠的,衛孟喜絲毫不懷疑,他能把自家房子設計成碉堡一樣的存在。
圖紙很快得到施工方的認可,那邊又幫忙畫了個更簡潔的,10月23號放過炮仗祭過土地神和山神后,陸廣全和衛孟喜的房子正式動工了。
工人少,速度自然慢,這倒是方便衛孟喜一邊攢錢一邊買材料,基本是滷肉店昨天的收入剛轉進兜里,還沒捂熱乎呢,第一天就要花出去,有時候一天的不夠買,還得攢兩天才行。
幸好,衣櫃床這些木頭傢具是請龔師傅幫忙帶着人打的,只需要買木頭就行,知道他們手頭困難,工錢他們說等以後再結。
除了拿貨,還得去書城和金水市跑,衛孟喜顧不上小呦呦,分外想念蘇奶奶,決定上她家裏問問,她還願不願回來,如果願意的話可以加工資,要是實在不願意,她就趕緊另外找個保姆。
這天,騎着摩托車,衛孟喜來到蘇奶奶家所在的衚衕,按着記憶找到門牌號,發現門半掩着。
老太太脾氣古怪,哪怕是在窩棚里住倉庫,她也不許別人未經同意進她睡覺的小隔間。
衛孟喜沒敢直接推門,只站在門外問:“蘇大娘,您在家嗎?”
裏頭沒聲,她又加大音量喊了一遍,“蘇大娘,我是小衛啊,您不說話我就進去了啊,您可別怪我。”
老太太發火不是大吵大鬧,而是就那麼用眼神冷冷的瞅着人,淡淡的瞅一眼,又淡淡的移開……不說啥,但好像啥都說了的模樣。
衛孟喜自己是個出名的潑辣貨,但對着這樣的老太太她也會犯怵。
誰知裏頭還是沒人回應,倒是隔壁人家的門開了,有個大嬸出來,上下打量着問:“你找蘇大娘嗎?”
見衛孟喜點頭,她有點不怎麼信,“你是她家親戚嗎?可我認識大娘這麼久,除了那天那個……不知道她還有啥親戚啊。”
衛孟喜一愣,只推說是遠房的,也是第一次上門,沒見過正常。
“咋又是遠房親戚,老太太這叫啥,落魄的時候沒人問,有錢了就啥親戚都冒出來了。”
衛孟喜似乎是沒聽出她嘴裏的譏諷,只是主抓一個“又”字,“大嬸您的意思是最近也有人來找她嗎?”
“可不是咋的,聽說大娘摔斷腿,那個啥侄子都來了好幾趟,好在是把她接回家養傷去了,不然現在還不知道過啥日子呢。”
她唉聲嘆氣地說:“可憐的蘇大娘啊,去年聽人說在金水煤礦看見長得像她閨女的人,她就急慌慌跑過去,後來那缺德鬼喝醉酒才吐露,其實壓根不是看見蘇小婉,是看見一個孩子,說眉宇之間有點像,正好……”
猶豫一下,大嬸估計是平時沒多少人說話,傾訴欲還怪強。“大娘以前放出消息,誰要是能提供她閨女走丟的線索或者能找到她的線索,就給一百塊錢,每提供一個給一百……嘖嘖。”
衛孟喜想了想,倒是很符合蘇大娘的行事風格,即使身上每一分錢,她也能財大氣粗。
“那缺德鬼為了一百塊錢扯謊,後來也不敢說自己看錯,只能咬死說就是像她閨女,唉,可憐的大娘誒,第一天就上煤礦,去了大半年。”
原來如此,衛孟喜心說,難怪她丟了錢也不願回家,把礦區所有年輕女同志認了個遍。
“這不,要不是上個月她家祖產返還,街道辦要求她本人回來處理,不然她還在煤礦不願回來呢。”
說到這兒,看着衛孟喜像是有正經工作的正派人,大嬸實在是沒忍住八卦之火,“你是她親戚,你說她家到底還剩多少東西?”
“我聽我那在街道辦打掃衛生的一侄女說,光老宅子就有三套,有一套獨棟小樓就在省*政府對面,三層高還帶前後兩個花園,你說這得值多錢吶?”
老書城人都知道,現在的省*委省*政府是在以前大都督府的舊址上翻新的,民國時期能把花園洋樓蓋到都督府大門口,絕對是大人物啊!
衛孟喜也咋舌,沒看出來蘇大娘還真是個有來頭的,她年輕時候都過的啥日子啊?
難怪,她看啥都看不上眼,這就是金錢堆積出來的優越感啊。
雖然衛孟喜覺着她這種“優越感”不合時宜,但至少從僱主和保姆的關係來說,她是挺盡心盡責的。
“你說這叫啥運氣,好端端回來處理祖產的事,誰知那天哪個倒霉孩子在她門口扔了塊西瓜皮,她一腳踩上去就給滑倒了,當時就摔的起不來,還是我看見給攙扶起來的。”
“然後呢?去醫院看過沒?”衛孟喜有點擔心會不會骨折,畢竟老年人骨頭脆,哪怕只是輕輕的摔一跤,骨頭也很可能就脆斷了。
“去了,我家那口子用平板車拉着去的,打了石膏,只能先暫時慢慢養着唄,就是那左腳不能下地,我去幫了兩天,後來我閨女生孩子我去伺候坐月子,幸好她侄兒來給接走了,不然一孤老太太可咋生活,造孽喲……”
大媽嘆口氣,“你家這親戚脾氣不好,平時也不愛跟人來往,你要是見到她,得做好思想準備,她那侄兒可是來了十幾次才能進門的。”
衛孟喜心道,何止是脾氣不好啊,簡直就是個老怪物,跟自家住了好幾個月,她連自己的事一個字都不提,就是孩子們想給她夾塊肉她都是避開的,就一副不想跟任何人親近的樣子。
摔倒能有鄰居幫忙扶一把,都是她祖上燒高香了。
嘴上埋怨着,但心裏還是擔心,不親自去看一眼她不踏實,“大嬸子那您知道她侄子住哪兒嗎?”
“那天我隱約聽見啥金魚衚衕,但那片離咱們這兒可遠吶。”
金魚衚衕那就是跟趙春來家一個衚衕的,衛孟喜鬆口氣,這就好辦了,謝過好心大嬸,調轉摩托車,先上商店買點東西。老太太也沒啥喜歡的吃的,哪怕是衛孟喜這曾經開飯店的人做的飯,她也是評頭論足挑三揀四,衛孟喜乾脆就買了幾根肉多的排骨,她不是住那侄子家嘛,就請他們燉湯給她喝。
傷了骨頭的,要多喝點骨頭湯補補。
到了金魚衚衕,衛孟喜先找到趙春來家,他不在,唐雲鳳正在院裏納鞋底,小燕上學還沒回來。
“咱們這條衚衕里,姓蘇的沒有,但這接傷了腿的老太太來養的,卻是有一家。”
不姓蘇,那是哪門子的“侄兒”?衛孟喜也有點意外,“那他家姓啥?”
“姓廖,去年才搬來的,這房子本來也不是他的,是他來給人做上門女婿……也是運氣好,女方家姓廖,他本人也姓廖,以後娃也算跟他姓,白撿個便宜。”
“至於這個小廖人嘛……”唐雲鳳皺眉,不想多提。
衛孟喜心裏就有底了,估計這廖家或者廖家女婿不咋樣,不然以唐雲鳳這麼軟乎又熱情的性子,怎麼也會說幾句的。因為她相信,鄰居相處幾十年才是互相之間最了解的,蘇奶奶的鄰居只看見幾次小廖的殷勤會覺着他孝順,那是因為不知內情。
更何況,說句難聽的,就蘇奶奶那怪脾氣,家裏真有小輩,又有幾個能受得了?平時不聞不問,偏偏祖產返還以後開始死皮賴臉的上門,還能忍受老太太的脾氣,不是大有所圖衛孟喜都不信!
順着唐雲鳳教的地址找過去,衛孟喜來到一扇木門前,使出十分力氣扣了扣門,“蘇奶奶您在嗎?”
門很快開了,是一個頭髮半白的婦女,臉色十分不高興,“哪個蘇奶奶,這兒就沒有蘇奶奶,找錯人了!”
她要關門,衛孟喜的摩托車頭故意抵在門檻上,嬉皮笑臉地說:“哎喲,可我聽人說我蘇大娘在她侄兒廖仲愷這兒養傷呢,原來不是這家啊。”
婦女這才警惕的看着她,“你是我蘇大姐啥親戚不成?”可女婿說她已經沒啥親戚了啊,不然怎麼可能摔斷腿在家躺了幾天都沒人問一聲。
“我是她啥親戚,等見了蘇大娘你就知道了。”衛孟喜一個側身從她阻攔的手臂底下鑽進去,開玩笑她衛孟喜可不是吃素的,這女人越是警惕,她心裏的預感越是不妙。
於是也不顧忌蘇大娘的怪脾氣,直接扯着嗓門就喊,“蘇大娘您在嗎,我是小衛啊。”
很快,某個地方傳來一聲微弱的“我在這兒”。
聲音太小了,衛孟喜都分不清是哪兒傳來的,於是又大喊一聲,蘇奶奶像是從喉嚨里崩出一聲沙啞的“樓上”。
衛孟喜抬頭一看,這是一棟一層小木樓,跟她買的臨街門面差不多,但在一樓之上,還多了一間小閣樓,蘇奶奶就在閣樓里。
衛孟喜心頭大怒,本來老人就摔斷了腿,行動不便,不讓她住最低最近的一樓,卻給安排到最高的閣樓,這存心就是不想給她下來啊!別說她腿動不了,就是好手好腳的也很難下來,那樓梯窄窄的連扶手都沒有,年輕人都不一定敢上去。
衛孟喜一把推開廖老太,“咚咚咚”跑上去,小心翼翼扒着窄窄的小樓梯爬進閣樓,十月天已經微微涼了,但閣樓還是四處漏風,下雨估計也要漏雨的地方,小小的地方只容得下一張簡易木板床,蘇奶奶靜靜地躺上頭,身上蓋着床黑乎乎的被子。
要知道老太太有多講究,衛孟喜給她在倉房裏住,還必須答應她不許養豬養雞,連紅燒肉都是她格外開恩才允許留下的,更別說被褥,那都是一周一洗,甭管颳風下雨,她住的穿的可以破爛,但不能臟。
可現在,原本黑多白少的頭髮髒得一縷一縷的,長期卧床導致頭髮滾在一起,團成一個雞窩,臉上的油垢都不知道敷了多久。
原本緊緊抿着的雙唇,變得青紫起皮,也不知道多長時間沒喝過一口水。
閣樓里還有個尿壺,也不知道多少天沒倒空清洗過,混雜着大小便……衛孟喜差點噁心吐了。
被人背上來就一直窩在這小閣樓,至少窩了半個月,老太太這是咋忍下來的啊。
恨鐵不成鋼地說:“您拿出平日裏對我的凶,就不用受這罪了。”
“哼。”老太太冷哼一聲。
衛孟喜看她才半個月彷彿瘦了一十斤,心裏也很不是滋味,再怎麼凶的老太太,人又給她“養”到閣樓里,除非跳下去,不然她還真沒法子。
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啊。
“我也背不動您,您等一下,我去找人,給您弄出去。”衛孟喜才不管她願不願意呢,就這樣了她還要嘴硬的話,那真就是沒救了。
果然,蘇大娘啥也不說,只輕輕的“嗯”一聲。
當然,衛孟喜下到一樓,順手就將梯子扛起,扔到隔壁那家人的院裏去,確定那邊沒人,不會砸到人。
這不,她倒是騎着摩托車一溜煙沒影兒了,廖家老太太卻急得都快哭了,梯子不見了,她上又上不去,只能在一樓哄:“蘇大姐您這親戚咋回事啊,一來就給我甩臉子,就像我苛待你似的。”
她還有氣沒處說呢,本來家裏就不寬裕,女婿還要接個受傷老太太回來養,硬說是自己的遠房姑媽,她和老頭本來還想發火來着,養他一個白吃飯的不夠還連姑媽也要養,誰知女婿卻說這姑媽不簡單,以前是大戶人家,傳說的“蘇半泉”家唯一的後人。
蘇半泉啊,這老書城人就沒有不知道的。
古時候的銅板不是外圓內方,象徵天圓地方,周流四方嘛,常用“泉”代替“錢”,文雅的夸人有錢唄。而蘇家的錢就是多到能買下半座書城的地步,但蘇家人謙遜,不讓人叫“蘇半城”,外人就投其所好,改成“蘇半泉”。
蘇半泉以前在書城那是鼎鼎有名的大人物,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期間,自願給紅軍捐獻過很多物資,包括盤尼西林這類十分珍貴緊缺的藥物,聽說當年蘇家一半的船隻都是給運這個的。所以解放后很是受政府優待,不僅保留了他們矗立在省*政府大門口的花樣洋樓,還聘請了蘇半泉本人到省商業廳做顧問。
外面處處鬥地主分田地,他們家也自覺,把自家名下的天地全部讓出,只留下幾棟老房子,政府和老百姓送的錦旗都掛滿了一整面牆。
那兩年,很是風光過一陣子。
後來遇上公私合營,他們家也自願將自家的產業商鋪捐獻給政府,外人看來,就是因為只有一個獨生女兒,不捐獻出去以後也是便宜了外姓人不是?
蘇大娘就是這個獨生女,六零年代初期結了婚,結果生下的也是閨女,很多人都說這蘇家的根是要斷了,可惜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那麼多家產也不知道要便宜誰。
派去監視不成反監視到床上的表妹,自覺對不住蘇玉如,一直待在蘇聯不願回國,孤身歸來的贅婿,自然又是一番真情實感發自肺腑的認錯道歉,蘇玉如看在閨女的面上暫時原諒了他,倆人也曾甜蜜過一段時間。
然而,從六六年開始,蘇家開始倒霉。先是蘇半泉受不住屈辱自殺,后是贅婿見風使舵,火速離婚並撇清干係,不僅分走了大半家業,還反手就是一個“大義滅親”的舉報,可把蘇家坑慘了。
也是運氣不好,沒多久,蘇玉如被押送到鄉下牛棚,就連生下的小閨女也被人拐走了,蘇家算是徹底斷了根。
當然,那個時候誰也不敢跟蘇家來往,他們家所有產業都被沒收了,蘇大娘還被抓進牢裏蹲了幾年,聽說是前兩年才被平.反放出來的。而他們家的祖產也在上個月歸還了,廖仲愷不知道打哪兒聽說這事,把利害關係跟岳父母一說,這才有接她來養傷的事。
蘇家的東西還回來了,蘇家唯一的後人就只剩蘇奶奶,只要把她伺候好了,哄開心了,她老人家隨便從手指縫裏露出一點點來,都夠普通人家吃一輩子。
可惜啊,蘇奶奶那麼警惕的人,又怎麼會不知道他們的主意,一來就把他們識破了,她就是心情好的時候也不可能給好臉色,更別說現在,天天擺個臭臉,動不動打雞罵狗的。
廖家人一開始也好生伺候,頓頓有魚有肉,好言相勸的,可耐不住她臉色臭啊,伺候了幾天彷彿永遠看不到盡頭似的,再加上廖家本就經濟困難,也沒了耐心,家裏吃啥她跟着吃啥,後來有人想來租房子,說想把一樓蘇奶奶住那間租出去一個月能掙六塊錢,頓時更不猶豫,把她背到閣樓上去了。
廖家人打的啥主意,衛孟喜也能猜到,說想要熬死老大娘還不至於,因為還沒到那一步,真到了,熬死了他們非親非故的也繼承不到遺產。
畢竟,廖仲愷跟蘇大娘,一點血緣關係也沒有,他母親當年是蘇玉如身邊的大丫鬟,貼身伺候蘇玉如的,伺候到一十一歲,蘇玉如就把她放出去嫁人了。
沒幾年解放了,就不存在啥丫鬟和主子那一套,大家都是一樣平等的人,廖仲愷母親為了扒住這根粗大腿,經常帶着中年得來的兒子上門打秋風,直到後來蘇家敗落,兩家人才斷了聯繫。
廖仲愷也是個有心的,他親娘都沒了,這麼多年他依然關注着蘇家的情況,這才能第一時間知道返還祖產,第一時間上門送溫暖。
蘇玉如要真死了,這麼大的家業就是上交也輪不到廖仲愷。
他們之所以破罐破摔,不過就是軟的不行來硬的,想要讓蘇奶奶吃點苦頭,為了自己早日養好骨頭,少受點罪,只能拿出點東西先給他們,穩住他們。
到時候他們再騙着哄出一套房子啥的,也不枉照顧這麼長時間。
可惜啊,他們還是低估了老太太的脾氣,別人是吃軟不吃硬,她是軟硬都不吃的老骨頭,以前在紅.衛.冰手裏啥苦頭沒吃過,她都咬牙不認的,現在這點小伎倆她壓根不放心上。
“蘇大姐您別生氣,我們不是故意苛待您,是這家裏的條件您也知道,都快沒米下鍋了,您看您這手頭要是……”
蘇大娘冷哼一聲,側頭躺着,她的腿實在動不了,她是知道點醫學常識的,真怕現在養不好以後成瘸子,要換她好手好腳的時候,提腳就走,還等着他們軟硬兼施?
想屁吃呢。
真是一步錯步步錯啊,當時摔了一跤,她要是聽鄰居的在醫院住着該多好,偏要想着回來家裏看着,怕政府來辦理返還祖產的時候她不在,讓人鑽了空子。結果回去以後越養越不方便,鄰居也去伺候月子了,她一個人在家連水都喝不上一口。
正好廖仲愷找上門來,一天來七八趟,就說不忍心她沒人照顧,還搬出她母親,說母親在天之靈也不忍心看她一個人受苦。
蘇大娘是打一開始就知道他圖錢的,所以走之前也說好了,一個月給他們一百塊錢,好好替她養。
結果這一家子煩死她了都,一天三次的念叨以前的“情分”,訴苦家裏難過,明裡暗裏求她補貼一點,這種乞討的“親戚”她以前見多了,偏就不願如他們的願……這才被送到閣樓上的。
要是當時不嘴硬,主動跟鄰居開個口,請她請各保姆來家,又何必吃這種苦。
當然,嘴硬的老太太那是一輩子硬的,哪怕小衛奚落兩句,她也不會承認。
“蘇大姐啊,您就可憐可憐咱們老廖家吧,這日子……”廖大媽還在那兒哭天抹淚,忽然門被推開,兩名穿着公安制服的人進來,“有人報案你們非法拘禁老人,人呢?”
廖大媽傻眼了,“這……這誰他媽瞎說的?”
公安可不是家庭婦女,沒時間跟她扯頭花,“有老人被你們囚禁在閣樓上,街坊鄰居都聽到求救聲了。”
蘇奶奶適時地從閣樓上喊“救命啊,公安同志快救救我吧。”
公安自然有法子上去把人背下來,也甭管她怎麼阻攔,總不敢襲警吧。周圍看熱鬧的街坊們都竊竊私語,平時廖家人就又窮又嘚瑟的,尤其是那上門女婿,整天說自己姑媽是啥有錢人,但別人問你姑媽這麼有錢咋捨得讓你出來做上門女婿呢,他就啞巴了。
“呸!黑心肝的玩意兒!”
廖大媽急得跳腳,公安她不敢扯,但街坊又算哪根蔥,“你們敢呸我,不就是看不起我老廖家沒兒子嘛,你們等着,等我女婿回來,好好收拾你們!”
人家呸的就是你那不要臉的女婿喂。
而此刻的廖仲愷和老丈人,正好也被公安找到打工的磚瓦廠,帶走了。
衛孟喜當時出了廖家門,第一件事就是直奔派出所報警,不管是不是涉及到虐待,也不管他違不違法,反正懶得跟他媽扯頭花,直接報警,她就是一熱心群眾。
她號稱自己最近聽見有老太太半夜裏呼救,再把廖家多出來的老太太,老太太的的身世,尤其是剛返還祖產一事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公安這兩年遇到這類案件也不少,不就是見財起意,欺負人家孤寡老人無依無靠嘛。
頓時也不敢怠慢,兵分兩路,一路去解救老太太,另一路就是去磚瓦廠抓捕廖仲愷。
當然,衛孟喜能這麼快說動公安,還得感謝唐雲鳳,她有個堂哥就在轄區派出所當副所長,她出面一句話的事,大大增強了衛孟喜說話的可信度,反正又不是去搞打擊報復啥的,抓壞人只要能抓到,甭管是誰提供的線索,最終都為老百姓服務了。
等公安把老太太背下來,衛孟喜想了想還是悄聲問她:“您接下來有啥打算,是我幫您請個保姆,還是您有什麼信得過的親人,我去幫您找。”
腿都成這樣了,再去礦區給她當保姆是不可能的。
再說了,人家現在可是祖產頗豐的有錢小老太,不是五個月前的落魄老大娘,她和陸廣全所有身家放一起還比不上老太太身上拔根毛呢。
她有自知之明。
誰知蘇大娘聽見“信得過的親戚”幾個字,臉色更臭了,“我哪兒也不去。”
衛孟喜皺眉,這可不好辦,總不能給她送敬老院吧,雖然她現在是有錢了,但這年代有沒有敬老院她還真不知道啊。
“那……”
“我要回礦區。”
“啥?”衛孟喜一愣,蘇大娘是挺可憐,她一開始也想要照顧她來着,但後來聽說她的身世背景和現在的身家后,心裏就不得勁了——你一朝不保夕的丫鬟替錦衣玉食的主子操什麼心呢?
拿着三輩子也花不完的錢,就在自個兒大房子裏吃香喝辣不爽嗎?
說照顧她?衛孟喜還真怕閃了自己舌頭。
“沒聽見嗎,我要回礦區。”蘇奶奶冷哼一聲,指着看熱鬧的一個年輕人,“你,小夥子,幫我抱這摩托車上坐好,系好安全帶,我給你兩塊錢。”
啥,看場熱鬧還有這種好事,幾個小夥子爭着搶着幫忙,只要錢到位,他們還能騎上車,把她送到她想去的地方。
蘇奶奶坐定,把打着石膏的腿放好,看着龍頭上掛着的排骨,嘴巴也有點不爭氣,這半個月是啥油水都沒吃上,“趕緊的,不早點回去燉排骨你想餓死我啊,我死了看誰給你當保姆管你那群崽。”
說到小崽崽們,老太太神情難得柔和下來,真想念掛在她身上那奶香奶香的小呦呦啊,上次教她背的詩,也不知道背下來沒,《三字經》《弟子規》倒是背一半了,就不知道有沒有每天複習,溫故而知新,再聰明的孩子掌握不了學習方法,以後也是一個傷仲永。
想着,她更着急了。
衛孟喜實在是搞不懂她葫蘆里賣的什麼葯,真的,她要是這麼有錢,她別說給人當保姆,就是保姆也得請三個,一個做飯,一個打掃衛生,還有一個專門給她聊天解悶,哦不還得再加一個,給她捶肩捏背。
她打探到的版本是,蘇大娘雖然看着老氣,但實際年齡不大,也才四十齣頭,跟父親衛衡是同一年生人,這要是擱四十年後,正是摒棄青澀女性魅力爆棚的時候,說不定她還能再保養保養,出去跳跳廣場舞,登報相個親,認識幾個帥老頭……哦不,帥大叔,帥大叔。
有錢有閑,誰他媽還找老頭啊。
去礦區當保姆,圖啥?
衛孟喜嘴上埋怨,但心裏卻逐漸雀躍起來,呦呦的囂張保姆回來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