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潛龍在淵
時至年底,恰是農曆十二月臘八節,舉國要行五祀之禮,天子攜百官行臘祭。
曹操此次是回許都后第一次正式上朝,同時攜帶了劉備。
曹操走到陛階下,面前是開闊的中庭,回頭望去,劉備隨後已跨進了殿門,依禮君前趨步,曹操卻將步子邁的很大。
面對曹操如此囂張,眾人都在等着看天子能是何反應。
劉協身坐高位,看着這滿堂的恭順之臣,曹操除外。言笑晏晏的說道:“若無司空,便無今日之大漢,司空於亂世力挽狂瀾,掃平環宇,朕心甚尉.......”
天子又開始新一輪諂諛臣下了,不知在座的各位臣子作何感想?
劉協的誇張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太上師臣,其次友臣,得一良臣,若得尊長,日聞良臣,誨而從之,戰戰兢兢,不敢差錯!”
言罷,捧起一樽酒,站起來,郎朗道:“司空之功,乃國之柱石,朕別無他賜,那就賜司空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如蕭何故事。”
曹操呆住,只是剎那,猛然回過神來,略有得色的拜了一拜,惶然道:“臣何德何能?豈敢與蕭何齊名。”
劉協徑直走到身前,緩緩道:“不知賢,害國也!司空乃當世之大賢,救朕於危難!”說罷彎腰扶起曹操,動情的說道:“司空請起!”
“臣,謝主隆恩!”
曹操抬起臉,眼底閃過一絲陰翳,轉瞬即逝。
這時朝臣們都反應過來,上一個國之柱石者董卓,再上一個是王莽。整個朝堂氣氛瞬間微妙,眾人皆目光閃爍的窺探天子和司空兩人的表情。
曹操輕彈了一下眉峰,也沒流出特別的神色。而劉協依然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
曹操從一個宦官之後,到洛陽北都尉,被貶處洛陽,再陳留起兵,再到兗州牧,再到左將軍,然後車騎將軍,三公之位的司空,已經位極人臣了,明眼人看得出,這是天子在加重曹操的權力,天子地位何在?目的何在?醞釀著什麼?
大變將至,滿朝文武身陷其中,看得清暴風雨方向的只有少數。
劉協就是要激起這些少數的先驅者。
人走到絕境,要麼徹底淪喪,要麼絕地反擊,劉協選擇了後者,昨天曹操讓他明白,國無二主,徹底的將他的僥倖心理擊碎。
一陣冷風吹過,劉協的視線飄向殿堂之中。
此時未來的三分之主,除了曹操,還有劉備,那個理想主義者的漢昭烈帝,現在的左將軍兼漢宜城亭候。
“左將軍,劉備何在?”劉協笑道。
“微臣在。”只見一人身高八尺,容姿出眾,趨步於前。
“臣,劉備,叩見陛下!”
“免禮!”
站在一眾清一色身着朝服的朝官中,劉備甚是惹眼。劉協隔着面前的垂旒,細細打量着劉備。
“陛下,此人便是劉備,臣昨日為你引薦之人!”曹操笑着道。
“左將軍劉備,你抬起頭讓朕好好看看。”
劉備這才緩緩抬頭,目光由下而上,仰視當今聖上。
劉備暗暗打量陛下,皇上亦細細打量他,“愛卿,祖上何方啊?”
“臣乃中山靖王之後,孝景皇帝之玄孫。劉雄之孫,劉弘之子。”劉備稽首一禮道。
“你是朕的皇親啊,宗正卿快拿族譜來好好查看。”
不一會,宗正卿一陣唱誦后,最後宣讀道:“回稟陛下,依族譜,劉備乃陛下叔父。
”
劉協大笑兩聲,“快,將左將軍金印紫綬賜予皇叔!”
“謝陛下!”
隨着小黃門托盤緩緩而出,一套黑色朝服上面赫然一條紫綬玉帶和一方金印,在朝臣的艷羨中來到劉備身前。
曹操數次將目光撇向盤中:“恭喜皇叔拜相封侯。聖恩眷寵。”
“恭喜皇叔!”朝堂上一陣附議。
“朕看大家對這紫綬很是感興趣,這次趁着皇叔大封,給諸位愛卿都準備了一份紫綬玉帶!”劉協笑了笑,命小黃門取出紫綬分發下去。
曹操雖嬉笑於面,心甚嫉之。
司空府。
荀彧等一幫謀士入見。
“陛下認劉備為皇叔,恐無益於明公。”程昱眉宇微蹙。
曹操深深的看了程昱一眼,倒是有幾分聽出他的語中未明之意,心中微動,嘆道:“劉備倒是不足為慮,他既自領皇叔,我以天子令詔他,他不敢不服。況且留他在許都,名雖近君,實在我的掌握之中,其家眷屬臣皆在下邳被車胄所控,他翻不起浪!”
“近日,劉備倒也識趣,並無心政事,整日與那關張種菜養花,一副閑雲野鶴之姿。不管他是真心種地還是假意韜晦,劉備都是當世之傑,主公不可不防。”荀彧笑道。
郭嘉捻着頜下短須,笑道:“主公興招賢令,唯才是舉,猶懼賢才不來,劉備頗有仁義之名,以窮困來投,若殺之,是害賢也,天下智謀之士,將裹足不前,除一人之患,阻四海之望。主公何不將劉備這塊千金買來的馬骨,好好利用呢!”
曹操微微頷首,淡淡道:“吾所慮者,楊彪也!”
“楊彪此人,不足慮也!”郭嘉接過話來,卻是微微眯了下眼瞼。
“奉孝不必賣關子。”
“那楊彪雖為四世三公,行事穩當,無可指責。但如果有人行那誅九族之事呢?”郭嘉手扶美髯,笑道。
程昱很快便跟上了郭嘉的跳躍性思維,“你的意思是袁術?”
郭嘉繼續捻着鬍子笑道:“仲德,好思慮!”
“主公,那楊彪與袁術有姻親關係,使人說其通袁術,這等罪狀必死無疑。”郭嘉略帶得意的說道。
“荀令君,其實這楊彪通的不是袁術,而是袁紹吧!”曹操說道這裏稍微停頓了一下,眼尾掃了眼荀彧,似笑非笑道:“天子被劫持一事,應是楊彪與袁紹合謀所為。就算他通沒通二袁,張儉和桓典的帳也得算。”
“主公,我不建議殺儒士,楊彪這等儒士是天下輿論的喉舌,他們在朝堂的影響不止步於表象。”
“可當這喉舌長在別人身上的時候呢?這楊彪必除。”曹操寒聲道。
雪天天色昏沉,劉協望着大殿正中燒得正旺的火爐,感覺骨頭都被烤酥。
荀彧正在整理奏摺,呈遞給劉協,不過今日荀彧的臉色有些不對。
“什麼?司空將楊太尉收監了?”劉協霍然而起,滿臉不敢相信。
“是啊!”荀彧嘆了一口氣。
“為何現在才報?”
“昨日晚上的事,怕驚動陛下,所以今早來報!”
“朕是說,處置三公這樣的大臣都不需要朕點頭了嗎?”劉協心中憤怒啊,一個三公被另一個三公像畜生一樣說收監就收監,這是在挑戰天子尊嚴嗎?
楊彪的劇本還是按照歷史的走向在走,只不過與歷史不同的是,楊彪的結局已推后了,而自己好像是推動者。
張儉和桓典的死,顯然楊彪脫不開干係,楊彪不會因此而送命吧?
“荀令君,你與楊太尉交好,保他一條性命吧!”
劉協疲倦的閉上了眼睛,身體無力的靠在仰枕上。殿上諸人不敢再多言,都無聲無息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