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三十而立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三十而立

結束面授學習從武漢回家沒幾天,就是王加根三十歲生日。

方紅梅特意為他訂製了生日蛋糕,又去中山街集貿市場買回魚肉和新鮮蔬菜。她拿出看家本領,炒炸煎煮,弄了滿滿一桌子好飯菜。

王欣關在她的房間裏,擺弄着剪刀、膠水、畫筆、硬紙板和五顏六色的彩紙,為爸爸做生日賀卡。

生日晚宴氣氛非常溫馨。

不過,王加根心裏還是像壓着一塊石頭,情緒不高,悶聲不響地吃菜,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當老婆和女兒端起杯子祝他生日快樂時,他也只是機械地端起杯子回應一下,臉上勉強擠出笑意,說聲“謝謝”,很快又恢復到面無表情的模樣。

沒辦法,這段日子不如意的事情太多了!

平安夜與梁雯不歡而散,結束面授學習返回的路上,也很不順利。

去武漢時,王加根曾在花園火車站打聽過返程的列車:K218下午五點二十從武漢發車,晚上七點鐘左右到花園。因此,最後一天考試他就提前交了卷,拎着行李急匆匆地趕往武昌火車站。

到售票廳才發現,K218次列車的始發站是漢口站,不經過武昌。從武昌火車站到漢口火車站坐公交車需要一個多小時,出租車也得四十多分鐘(如果不堵車的話),顯然已經趕不上K218的發車時間了。而武昌火車站到花園火車站最近一趟列車要等到晚上十一點。

他既懊惱,又沮喪,非常後悔沒有把列車的始發站問清楚。

唉,也怪他對武漢不熟悉。武昌火車站和漢口火車站都在中心城區,怎麼會相距那麼遠呢?

他看了看手錶,五點鐘不到。也就是說,在武昌火車站坐晚上十一點的列車,還要等六個多小時。

乾脆回武漢金專培訓中心,明天再回去。可住一晚上得花三十元錢的住宿費,他又捨不得。那就等吧!反正家在花園鎮,深更半夜下車也沒關係。

拿定主意后,他就排隊買好了車票,打算去街上吃點兒東西,然後到候車室里坐着等候。

站前廣場旁邊有一條狹長的街道,人來人往,看上去亂糟糟的。街上的店面主要是餐館、旅社和商店,牆面上到處可以看到“搬家”“家教”“電腦算命”之類的廣告。路邊還有數不盡的地攤兒,兜售各種各樣的小玩藝兒。

他聽函授學員們提醒過,這裏的餐館好多都是黑店,宰人。因此,無論街道兩邊店鋪的老闆如何熱情招徠,他都充耳不聞、視而不見。最後到一家看起來比較正規的商店裏,買了一包餅乾和一瓶礦泉水,就進入火車站的空調候車室。

這麼長時間,他本應該找個地方轉一轉,無奈帶的行李太多了,背着提着累死人。再加上天氣又不好,下着濛濛細雨,地上滿是泥濘和髒水。帶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到處轉,弄不好會搞得一身泥。不如坐在候車室里,享受着空調的溫暖,閉上眼睛打個盹。

還好,列車還算正點。

王加根在花園火車站下車時,已經是凌晨一點多鐘。

走出火車站,外面竟然下雪了。一陣寒風襲來,他打了個寒顫。走在寂靜的街道上,他又想了十年前和方紅梅一起到武漢買結婚用品的情景。那天也是因為沒有買到白天的車票,深夜坐火車回花園鎮。那天的雪更大,風更猛,似乎還夾着冰雹。他和方紅梅一人扛着一隻皮箱,走在滿是泥濘的鄉間小路上。寒風吹在臉上,如刀割一般;冰雹打在麻木的手背上,針刺一樣的疼痛……

回首與方紅梅相識、相愛、相伴的十幾個春秋,他再一次深切地認識到,方紅梅是打着燈籠也難找的好老婆。

呆會兒回到家裏,看到他深更半夜不辭勞苦地趕回家,她該會有多麼的驚喜啊!

遺憾的是,王加根有點兒自作多情。

當他輕手輕腳地打開防盜門,走過客廳,走進卧房,方紅梅並沒有他想像的那麼激動,只是輕描淡寫地打了聲招呼:“回來啦?”

兩人進一步交談后,王加根才知道,幾天前,他們的女兒王欣腦袋摔破了,到醫院縫了五針。

“今天才抽線,也不知會不會留下疤痕。”方紅梅憂心忡忡地說。

聽到此,王加根就急着去隔壁房間看女兒。

方紅梅阻止了他,說王欣睡得正香,開燈會把她吵醒的。

“咋回事呀?”

方紅梅說,王欣是在上學時摔破腦袋的。有天課間休息,她和幾個同學在操場上玩單杠,不小心從單杠上掉下來了。據說當時流了好多血,同學們嚇得不得了,趕緊去向班主任老師報告。班主任老師就派了兩個女同學,把王欣送回了家。

“哪有這樣當老師的!”方紅梅提起這事就惱火,“欣欣上學時受了傷,學校是有責任的,應該及時送她去醫院。但欣欣的班主任圖省事,派兩個學生送她回家就完了,沒有一點兒責任心。說得嚴重點兒,這就是草菅人命!”

王加根也覺得這個班主任老師太差勁。

“欣欣被同學送回家時,我正在上班。司機小丁見她滿臉是血,就開車送她到縣一中找我,然後一起去縣醫院。醫生給她清理傷口,縫了針,又打了繃帶。為保險起見,還打了預防破傷風的針。據醫生講,主要是皮外傷,輕微腦震蕩,不算嚴重。”

“腦震蕩?”王加根再次緊張起來,“將來會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會不會影響孩子的智力?”

“應該不會吧!”方紅梅信心不足地回答。

“你去找過他們班主任嗎?這事應該找鎮一小的校長!把話說清楚,萬一孩子將來有什麼,學校必須負責任。”

方紅梅說,她本來是準備去鎮一小找王欣的班主任和學校領導談談的,但王欣不讓她去。

王欣說,班主任本來就不喜歡她,家長再這麼一鬧,班主任更會把她看成眼中釘、肉中刺,這書恐怕就讀不下去了。

“欣欣那麼聽話,從不調皮吊蛋,學習成績也趕上來了。班主任老師為什麼還是不喜歡她?”王加根疑惑不解地問。

“這跟欣欣聽不聽話、學習成績好不好沒關係。”方紅梅一針見血地指出,“林子大了,什麼鳥兒都有。學校也有一樣,有的教師很勢利,喜歡不喜歡某個學生,並不完全看學生的成績和表現,而會與家長聯繫起來。學生家長有權有勢,與老師來往密切,又捨得投資,他們的孩子就會被老師寵幸,得到關照。”

方紅梅說的這些,王加根也時有耳聞。比方,學生家長逢年過節給老師送禮呀,有事沒事請老師吃飯呀,周末或節假日請老師外出遊玩或者釣魚呀……

王欣上學這幾年,他們從來沒有進行這方面的投資。除了必須參加的家長會,也很少主動與王欣的班主任老師聯繫。如果真是因為這些因素,班主任老師就對王欣另眼相看,這素質和格調也太低了。

這件事情如鯁在喉。

王加根暗下決心,如果女兒由於這次受傷有什麼後遺症,自己絕不會輕饒她的班主任,也不會放過學校。

他是律師,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麼做。

夫妻倆一個星期沒見面,都有如饑似渴的衝動。兩人暫時擱置不愉快的話題,進入實質性的情感交流。

完事後,王加根平躺在床上,一點兒睡意也沒有。

他又問起了那件最讓他擔心的事情:“敬文這幾天來過嗎?他那貸款馬上就到期了,能按時還上嗎?”

“敬文沒來。”方紅梅情緒不高地回答,“臘梅帶着黑皮來玩過兩天。聽臘梅講,敬文的那筆貸款好像出了點兒問題。”

“什麼問題?”王加根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啥情況?”

方紅梅含糊其詞:“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好像那個裝修工程敬文沒有拿到,兩萬塊錢被別人騙走了。”

王加根的頭嗡地一下子就大了。

對於這筆貸款可能出問題,他早有思想準備,但眼下這種情況,還是讓他覺得蹊蹺。怎麼會被人騙了呢?

眼看一年就快過完了,按照往年的慣例,必須在元月上旬寫好單位的工作總結,分別報送A銀行孝天市分行、人行孝北縣支行和孝北縣人民政府。而這差事,雷打不動地必須由王加根來完成。可現在,他完全沒心思寫總結,集中不了注意力。

他借口到市分行辦事,去了一趟孝天城,見到了小舅子方敬文。

與敬文交談后,王加根才弄清楚事情的緣由。

敬文的結拜兄弟老三大學畢業后,在武漢一家工程造價公司上班。因為工作上的關係,老三結交了一些朋友。做裝修的老二和敬文就想利用老三的人脈關係,在武漢承攬裝修工程。

承攬工程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現在好多單位都建立了集中採購制度,對金額較大的項目公開招投標——承接工程得憑實力說話。當然,這其中也有暗箱操作,但已經不是主流。

今年“十一”放假期間,敬文和他的三個結拜兄弟在孝天城聚會。老三帶來好消息,說他認識一個神通廣大的老闆,能夠拿到建築裝修工程。

正苦於沒活乾的老二和敬文喜出望外,纏磨着老三帶他們去會會這個老闆。

老三很爽快地答應了,親自開車帶着他倆去了武漢。

老三提到的這個老闆姓韓,一個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說著一口純正的武漢話。韓老闆得知他們的來意,從皮包里拿出一份《裝飾裝修工程承包合同》,說他眼下手頭就有一個項目,因為合同金額只有幾十萬元,他興趣不大。如果有人願意出兩萬元的管理費,他可以把工程轉讓出去。

老二把承包合同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又提出去工程項目現場看看。

韓老闆二話沒說,就把他們帶到漢口台北路,來到了合同標的所在的地址。

這裏果然是一處已經停止營業的門面房,大門上還貼着“擬裝修升級”的公告。

老二當機立斷,花兩萬元錢“買”下了這份合同。之後又把合同交給方敬文,讓他去找王加根貸款,弄工程項目的墊付資金。

貸款的經過與結果我們已經知道了。

當敬文拿着他姐夫幫他貸的兩萬元錢,和老二一起到武漢準備開工時,卻發現那個項目已經在施工。

房子外面打了圍欄,裏面幹得熱火朝天。他們拿着合同找“甲方”理論,結果別人說,他們手上的這份合同是假的。“甲方”聲稱,他們根本就不認識什麼韓老闆,從來沒與這個人聯繫過。

敬文和老二只得去找老三。

老三撥打韓老闆的電話,無人接聽;去韓老闆名片上標明的公司和辦公地址,根本就沒有那個單位。

韓老闆如人間蒸發,消失得無影無蹤,再也找不到了……

被騙走的那兩萬元錢本來是老二出的,但老二不想當冤大頭,就和方敬文商量,對外聲稱那兩萬元錢是銀行貸款,把損失轉嫁給A銀行孝北縣支行。

聽完這些,王加根如同當頭挨了一悶棍。

他獃獃地坐在敬文家的客廳里,好半天沒有作聲。

發火么?訓斥么?有什麼用?反正錢已經被別人騙走了,裝修工程也沒有拿到。敬文現在是雞飛蛋打,兩手空空。

剮他無肉,剝他沒皮,能夠把他怎麼辦?

良久,他才低沉着聲音問:“貸款馬上就到期了,你打算怎麼辦?”

“我先把利息付了,本金看能不能往後延一延。”敬文的意思是貸款展期。

王加根說,按照銀行的規定,貸款展期期限不得超過原貸款期限。也就是說,就算銀行同意展期,這筆貸款最多也只能延期三個月。

“三個月之內你能把這兩萬元還上么?如果還不上,就要承擔貸款逾期的責任。銀行本金和利息分文不能少,還要償付因此帶來的罰息。作為銀行內部員工,我還有可能會受處分。”

說完這些話,王加根感到后脊背發涼。

他一向謹小慎微,用方紅梅的話講,是個樹葉子掉下來怕砸破腦袋的人。平日說話辦事丁是丁、卯是卯,從不敢越雷池半步。如今,居然栽在了他小舅子敬文的手裏。

為什麼會這樣?還不是因為方敬文是他老婆的弟弟。

王加根眼下面臨的危險局面,實際上就是由於耳根子軟造成的。他沒有頂住老婆的狂轟濫炸,難以割捨與小舅子的親戚關係,苦果只能自己吞,苦酒只能自己飲。

方敬文提出貸款展期的要求,無論他願意還是不願意,已經沒有第二種選擇了。

借款前,主動權在貸款人手裏,但錢一旦借出去,主動權也隨之轉給了借款人。貸款人的地位,就從爺爺變成了孫子。現在不是方敬文求王加根,而是王加根求方敬文還錢了。

這種親戚之間的借貸,沒有任何擔保措施。連借條都沒有,根本沒辦法走法律程序。當然,即使手續完備、證據確鑿,王加根也抹不開面子去告他小舅子。

返回孝北縣城,王加根的情緒低落到了極點。一進家門,就開始發泄滿肚子的怨氣,把老婆和小舅子臭罵了一通。

方紅梅自覺理虧,也心痛那兩萬元錢,但聽到王加根口無遮攔地糟踐她和敬文,心裏還是不得勁。

兩個人臉紅脖子粗地爭起來,鬧得很不愉快。

他們的小家庭開始被烏雲所籠罩,平靜的生活完全打亂了。

在這種情況下迎來三十歲生日,王加根怎麼快樂得起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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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核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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