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1 不欠你了,所以我放心了
何一萍端起茶壺,在一次性紙杯里倒滿了大半杯,遞給王駿業。王駿業看着杯中上下浮動的茶渣。茶湯清亮,白氣打着旋兒上升,鏡片上暈濕了一片。他不想喝,抬起頭看何一萍。透過眼鏡,先看到混沌一片的模糊。眼鏡上的水汽走得很快,他很快就看清了何一萍身體的輪廓。在視線變回清晰的那一刻,他恍惚間分辨不出面前的這個女人是誰。他記得他走那天她還不至於這麼憔悴。他不敢細細去想這幾年何一萍是如何一個人過來的。
他看着手中的一次性紙杯恍然無措。茶杯里打轉的彷彿不是茶葉,而更像是撕碎的逐客令,他怎麼也喝不下去。
何一萍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打了個響指然後說,“ipad和電腦的錢,我已經預先留出來了,你等會兒,我去給你拿。”
王駿業木然地看着何一萍,後者動作麻利地從床頭櫃裏掏出一個鼓鼓的信封,遞給王駿業。
王駿業的手條件反射地伸出來,但又及時抽了回去。“這是要幹什麼?”
“你甭說這個,先拿着,拿着。”何一萍說著,把王駿業的右手拽了過來,重重地把信封拍到了他的手上。“行了,我不欠你了,所以我放心了。你先歇,我幫你把電視開開,你肯定忘記了怎麼開的。然後我得去店裏值夜班,幫着麵包師發發麵什麼的。告訴小林我過去了。但先讓他好好寫作業,等他出來再告訴他。你待得差不多就趕緊回去吧。”
說完,何一萍轉身疾步走回卧室,把門鎖上了。門掩好的那一刻,何一萍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捋了捋自己的頭髮,雙手叉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房門發獃,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是要換衣服出門。
第二天7:20,王溪林再次擦着遲到的七點半紅線進班,一進班他就看見一群人手裏都攥着鈔票,就哇一聲叫出來,今天要交的飯費沒帶。他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躑躅着走向高運博,小心翼翼地詢問,“呃…有帶多餘的錢嗎?”
“飯費沒帶嗎?”王溪林就輕輕點頭。高運博麻利地在書包里翻了翻說,“哈哈,你運氣好,400塊錢都能幫你補齊。給。”
王溪林看着高運博遞過來的一小沓紙幣,沒有想到這件麻煩事就這麼順利解決。他平復着心跳連連道謝。
何小楷在黑板上寫了早讀要完成的數學練習冊作業。而王溪林手撐着下巴,微閉着眼,幾乎要睡着。他桌子上的數學作業還一筆未動。
謝雨佳在一旁叫他,哎,“王溪林,王溪林?”
王溪林恍如隔世,囁嚅道,“嗯…不好意思,你說什麼?”
“十二題怎麼證?”
“你問我?”王溪林看着自己一片空白的數學作業。
“嗯,怎麼都沒寫呢。快把我的抄上,待會兒張老師該來檢查了。”謝雨佳一邊小聲叫着一邊把自己的練習冊塞到王溪林的練習冊下。
“噢,謝謝謝謝。”王溪林一邊笑,一邊撓着頭皮把桌上的兩本練習冊安置到合適的位置,一邊抄一邊說,我真快困死了……
“晚上沒睡好嗎?”謝雨佳話一出口就覺得自己過於話多。而王溪林倒是毫不在意,坦言道,“基本沒睡。”
“為什麼?”謝雨佳見王溪林不在意,接着往下詢問。
“哦,沒有,就是不太困。晚上不困早上不醒。”
“嘿嘿,成吧。你先抄着。”謝雨佳乾笑一聲,便趴在桌子上休息。雖說王溪林因為一宿沒睡,腦筋有些遲鈍,但也注意到謝雨佳盯他看半天。而他遲鈍的腦筋讓他覺得她是在等他趕緊抄完,於是筆下飛滿一片狂草。謝雨佳聽到樓道里傳來張莉高跟鞋的聲音,連忙把練習冊抽回來,小聲提醒一句張莉來了。
高運博也犯困,正把腦袋歪在牆上休息。靠牆的座位向來很受歡迎,原因就在於可以隨時隨地歪到牆上睡,上課被老師點名答題的次數也少,所以能容許他有些許走神。
第一節語文課,語文老師劉淑慎帶來了一個並不令人愉悅的消息。上星期堂測的成績出了。班裏有17個不及格。
因為上次堂測中,題目考的都是有關暑假作業的內容,大都是水滸傳和三國演義的情節梳理,人物性格,以及暑假背誦的拗口的古詩文。前一周他還以為語文沒有開學考試,為此還大大鬆了口氣,沒想到挪到了上周,目的在於測測小孩們暑假裏自學的東西記得牢固與否。
高運博成績發下來,好的,57,也是不及格的一員。高運博瞟了一眼何小楷,本打算想找找心理平衡,卻駭然看到一個83,差點吐血。看來是水滸和三國的死忠粉。
劉淑慎判二班卷子判得懵圈。一會一個五十多,一會一個四十多,還有一個24的傻蛋。她甚至一度以為自己錯拿了普通班學生的卷子。再後來,她判完一班卷子之後特地數了數,不及格的11人,甚至比二班少六人。
但是她打算給小孩留足面子,不念成績也不點名,只是訓了一節課的話,可高運博感覺每一句都像是衝著他來的。下課後,王溪林立刻跑到高運博身邊問,“考多少分?及格沒有?”高運博就趴在桌子上作昏死狀,心裏期待着王溪林能把他打死,他就不用再煩。高運博抬頭,見王溪林一樣愁容滿面,可見一樣沒有考好。
“你快說吧,你不可能比我還低。”王溪林斬釘截鐵地下了結論,低頭卻看見高運博的表情彷彿吃了一嘴狗毛。這時張岩也走過來詢問,“你倆如何?我這次完蛋了。”
王溪林痛苦地道,“別再問了。”
高運博聽罷抬起頭起鬨,“他考得很好的,真的。”
“我猜就是。快說。快說。”
“58。你們可以盡情嘲笑我。運博你多少?”
高運博受到重創,立刻崩潰,幾度癱桌不起。王溪林就沒有逮着機會說他的事。上完課間操,一行人往教室走的時候,王溪林跑到高運博跟前,沒頭沒腦地對他來一句,“我爸昨天真回家了。”
高運博這才注意到王溪林佈滿血絲的眼睛,看着像是哭過一場,抑或是熬了一整宿,也許二者兼而有之。“我是應該恭喜,還是怎樣?”
“別開玩笑,他在家我大氣都不敢喘,今早看他在沙發上熟睡,我感覺特別怪異,不知道如何跟你形容。別說我了,你家的家庭矛盾怎樣?實在不行,上‘第三調解室’。”
“少來了,那種調解欄目永遠不解決根上的問題,只會扣帽問責,強行和解,實際上屁用沒有。幸虧最近他很少回家,一天到晚在醫院陪床。不行了,我困死了…”
高運博拽着王溪林迅速回班,趁着離上課還有幾分鐘時間,快速沖了速溶拿鐵。
開水灌進保溫杯,濃香混合著水汽一起蒸上來,這讓高運博鼻子裏瀰漫的咸津津的汗味退去不少,這才覺得舒服些。咖啡沖了半杯,杯中的液體打轉,攪出一簇細小的泡沫,浮在液面中央。
高運博站在教室門口往裏張望,看王溪林是否在班,但搜尋未果,他只好繞到教室後面扒在窗戶上,一邊喝咖啡一邊看窗外操場上攢動的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