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這幾日學也不上了,先生也不來了,倒是清閑的很。午飯時間快到時,想着就去找母親一同用飯,便往留春居去。
房門虛掩着,我正想推門進去,只聽到父母親像是在交談些什麼。我也就不着急闖進去,且在門外聽聽。
“老爺,洲兒已經十六,也該為她尋個人家,我看先生不用再教了,洲兒該待嫁了”,
母親說道,父親回應道:“夫人,我們膝下也就這麼一個女兒,多讀點書總是好的。”
母親語氣似有擔憂:“正是因為就洲兒這一個女兒,我才更擔心她讀書過多反而是壞事,那寧宛柔滿腹才華,自小詩情卓絕,人也冰雪聰明,我家裏這一眾姐姐妹妹若論起才情,哪個比的上她,可到頭來,又有哪個似她那般辛苦?若不是她當初自視甚高,不肯放下身段接納她那個沒什麼本事的夫君,又怎麼會落的夫妻離心離德的局面。”
父親不語,我聽到似有腳步聲臨近,便和阿翠趕緊躲到樹后。待父親走遠,我和阿翠便返回房中,路上我囑咐她不許像別人提起我偷聽的事,她連連點頭答應。
下午百無聊賴繡花時,我問阿翠:“我日後出嫁,你是否同我一起走啊?”
阿翠說:“小姐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我說:“那你喜歡什麼樣的男子?”
阿翠搖搖頭,臉上一片緋紅,說聽不明白我說的話,我心裏卻明白,阿翠雖比我小一歲,心中卻是有一番思量,自小讀的《西廂記》,《梁祝》,《牡丹亭》,那些母親不許看的書,她可一份都沒落下。
阿翠是個苦命的丫頭,很小就父母雙亡,我初見她時,她骨瘦如柴的身體就倚靠在家裏門前的那顆大樹上,懷裏抱着的是我斷線的風箏。
我那時不過是梳着兩個牛角包的小丫頭,死死地牽着阿翠就是不放手。
據府里的下人們回憶,夫人看見小姐拖着一個小叫花子,又生氣又沒有辦法,還是最後老爺讓幾個老婆子帶我們回房,阿翠就這樣留下了。
我爹倒是個會起名字的,說:“既然這小丫頭是在樹邊被發現的,就取個跟樹相關的名字,可叫阿樹又不好聽,她這麼瘦,便叫阿翠吧。”
阿翠一直陪我長大,我知道她喜歡那種翩翩君子少年郎,就是小說戲文里溫潤如玉的公子哥,可惜我這個小姐無能,也沒半個飽讀詩書的表哥或遠親,不然爹娘將我許了親,阿翠也能有個喜歡的歸宿。
可除了阿翠,誰也不能影響我的婚事,阿翠是未來陪我一輩子的丫頭,可其他人都不是。
阿翠不回答我,思緒卻不知飄到了哪裏,半晌不見她綉一針。
“阿翠!阿翠!”我大聲叫了她幾句,她才回過神來,
“待會你去請爹爹過來,就說我要同他下棋。爹爹晚飯後才過來,我遣走阿翠,在房中跪迎。
爹爹一進門便要扶我起來,我說:“待女兒稟完要事便起”。
我先叩了三個頭,繼而說道:“女兒自小便知與別家女兒不同,父母疼我比哥哥們更甚,自四歲開始教讀四書,詩詞歌賦一應具學,今日是及笄之禮,此三拜是為謝父親的栽培之恩。”
父親聽完老淚盈眶,立馬扶我起來,說道:“是父親有愧於你,商家地位末流,父親只怕難護你一世周全,若是年輕時能博得個功名,又何須你母親擔心位不配德,怕你才情過盛,卻沒個耀眼的門楣支撐,以後生活難以如意。”
我聽得父親這樣說話,心下不禁幾分酸楚,扶父親在桌旁坐下,便道:“父親自幼常講商門典範,陶朱公范蠡不也是棄政從商,財聚巨萬,就連孔聖人稱為“瑚璉之器”的弟子端木子貢也從商多年,可見經商並未有什麼不好。
況且洲兒從不因是商家之女自輕自賤。父親聽了之後,神色立馬寬慰許多。
“爹,女兒還是想繼續跟着先生讀書。”
爹拍拍我的手說:“爹明白,你母親那邊我來解釋,她也是為了你好。”
想來爹以為娘跟我說了勸我不再上學的事情,不知道我是在門外偷聽到的。
我乖巧地點點頭,不再談及此事,拉着父親來下棋,
。一席棋罷,我仍然落敗,但只是一子之差了,想來我棋藝有些進步了。。
果不其然,父親心裏到底是疼我的,我又在家塾中讀書。讀書的日子不免忙一點,晨昏定省,倒也還算充實。
幾日已快到中秋,想着中秋佳節一過,再要尋這樣熱鬧的日子只怕得到年下,我這次一定要好好玩上一玩。
今日下學下的早,阿翠提着書箱跟我一同走在回家的路上。
我所住的熠姝館前的兩棵金桂最近更加繁盛,大老遠便能聞到那股清香。
走的越來越近,香味也愈發濃郁。
我對阿翠說到:“這一年的秋意,有一半都要分與這金桂呢。”
瞧這一樹碎碎的花兒落下,散落在青石路上,若一陣風兒吹過,那桂花更是迎風起舞。
想那美人就該不施粉黛來這樹下走一遭,自有這花兒為她添色,做花黃之帖。
阿翠最是貪吃,只說道:“芸娘子做的桂花糕和桂花釀最最好吃呢,這幾日快到中秋,她還會捏些小兔子的丸子呢!”
我轉過身用手指點了點她,嗔怪道:“你這丫頭怎麼如此貪吃,見了芸舅母我必讓她好好說說你。”
不知不覺也到了,我走進房中解下披風想要休息一番,正巧有客來訪。
一看來人,我心中就有一番鬱悶,那二舅母又來府上了。
她向我行禮,說道:“老奴請姑娘安,我家夫人命我送份禮給您。”
隨即雙手遞上一個木盒,我也不伸手去接,阿翠等丫頭看我神色,自然也不敢上前,我也沒什麼辦法,只能冷冷地回道:“小女真是受寵若驚,不敢收貴人大禮,還請拿回去替我道謝。”
那劉媽媽看我不收,臉色鐵青,卻姿態未改,只把禮放在我手邊的桌子上便向我行告退禮,說道:“姑娘許是對我家夫人有些誤會,我只是一介奴婢,還望體諒我回去復命。”
說完便帶領眾丫頭出去了。看她那嬌縱的樣子,我更是控制不住情緒,手重重地打在桌子上,磕的通紅。
若是她真心送禮物來,我豈會打長輩的臉,可這麼多年來,我只要一收到她的禮物,就知道准沒好事發生。
她家裏的房子破了,送些沒人要的半舊的布料,母親就得請人幫她修房子;我那二舅舅的債主們追上門來,她不過送兩盆花來,硬是要母親做擔保人。
。。。而今真是不知道是有什麼潑天的大禍需要我家替她擔著,才這麼巴巴地送我個東西。
我哪裏是不想要,而是實在不敢要啊!
阿翠見我動怒,趕緊上來替我揉手,端了杯溫茶與我敗敗火,勸慰我道:“小姐,咱們犯不着為這樣的人生氣。”
我平復了心情,讓阿翠把盒子打開看看裏面是什麼稀奇的寶物。打開來才更是令人失望,不過幾塊糕點而已,看這包着的紙張,好似連我常去的那家遇甘齋的果子都不如。
我心中不禁啐道:“真是小氣極了的人!”
“阿翠,看這盒子都比這糕點好吃,你說我的二舅母莫不是上了那黑心商家的當,她既然都買櫝,我也該還珠不是?”
阿翠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勾勾手,示意阿翠將耳朵湊過來,附在她耳邊說了我一個好玩的法子。
那二舅母此刻一定在母親房中說話,想必午膳也是一定要留下來吃的。
阿翠腳步飛快走出了門外,找了吉鈴兒進來。
那吉鈴兒是我房中的一個洒掃丫頭,平日裏也不大出門,待到她進來時,我已經在床邊躺下,故作難色。
吉鈴兒看我如此,神色隱隱有些焦急,問道:“小姐,有什麼事情嗎?”
我這才抬頭看她,溫柔地同她說道:“我只是最近吃的有些多,肚子積食,此刻有些疼的慌。”
我將手放在肚子上,自己自顧自地揉着。這吉鈴兒聽我說完,仍是木訥地站在原地,也不知去請人過來,我心中有些不滿。
過了沒一會兒,我沖她叫道:“你還不去快點給我請個大夫來看看?”
許是我太嚇人,聲音又太大,嚇得她還沒應完“好”便急匆匆地開始退下,我忍不住喊住她:“等一等,你這丫頭也忒毛躁了一點,我還沒交代清楚你便要走。”
我手不禁按緊了肚子,另一隻手下意識地握緊了帕子,一邊希望額頭上能憋出几絲汗來。
“這大夫也不必來了,如今爹爹在外面,娘也在陪着舅母,你只讓大夫抓點快速通腸胃的葯來給我就好。”
我這次刻意壓低了音量。吉鈴兒剛應了聲好,便一路小跑着出門去了。
我看着她消失在院子外面,這才連忙起身把門趕緊關上。
我從桌子旁拿了個四角凳進了房內,我房中的吃食放在最頂上的柜子上,有些高,我須得拿個凳子墊腳才能拿得到。
平日裏穿着這麼長的裙和花盆鞋,果真除了繡花吃飯讀書,做什麼都是不方便的,我一隻腳剛踩上凳子,那鞋在凳子上本就越發不穩,而今又踩上了裙擺,我差點就要摔在地上。
幸虧此時阿翠回來,及時扶了我一把。
阿翠看着我差點摔跤,怪道:“小姐,你怎麼這麼不小心,要是摔到哪怎麼辦呀?”
我撅了撅嘴巴,說:“都怪這衣服鞋子,做什麼都不方便!”
我一邊將她趕緊扶上去,說:“你快幫我把那些東西拿下來!”
阿翠很快就將頂櫃的門打開了,只見裏面有個樣式精美的漆制食盒,裏面可都是我攢了好久的吃食,這食盒是我以前特意託人做的,因此格外大些。
大約高有一尺八寸,長一尺二寸,入深一尺,從遠處看這盒子都像個小櫥子。
最底下那層,大約有四寸二分,用板子攔住,做了一個小方倉,裏面裝了幾個好看極了的雕花酒杯,我自小就愛酒,每次阿翠出門採買,總不忘瞞着母親偷偷給我帶一壺玉林泉,一壺小酒,配幾碟小菜,想想就覺得美的很。
這盒子上面有六格,每格高一寸九分,每格都裝了兩枚碟子,上四格裝的都是果脯蜜餞,有太平果脯,青梅,山楂片,果丹皮些許,下面兩格便是我要拿出來的了。
我把那包着的白布一層層打開,阿翠便緊盯着看,待到終於看清時,阿翠便問起來:“這東西是什麼?看着好像根禿筆頭,怎麼顏色還這麼紅?”
我聽她這樣說,越看越覺得她說的挺有道理,那樣子果真像個禿筆頭,當初得了的時候也說不出像什麼。
我忽地忍不住笑了,看着阿翠那苦苦思索的樣子,說:“這是二哥送來的,聽說叫辣茄,他在貴州打理家中生意時,在當地採買的,他來信說,當地人煮菜都很喜歡放這個,並且酒樓里的招牌菜都用它來調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