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九十章

九十章：

秦嫣看着他眼裏的平靜,他很少有這樣的眼神，這更像是林非的眼神。

想回去的大概可能不是她，而是他才對。

秦嫣點頭,站起身,去拿自己的防晒衫。

她胳膊上的那圈指痕還未消散,隱隱有些淤青。

季樂魚不記得自己用了這麼大的力氣,可那時，他甚至都沒有意識到他竟然用了力。

還是秦嫣的一聲痛呼,喚醒了他的理智。

“抱歉。”他看着秦嫣胳膊上的痕迹道。

秦嫣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頗為無奈的搖了搖頭,穿上了自己的防晒衫。

“你太在乎他了。”她道。

可也就是因為他的在乎,才讓他在虛偽之下,有了屬於自己的真摯和人情味。

不似那麼可怕。

她彎腰拿起包，向外走去。

季樂魚跟在她身邊，秦嫣結了賬,和他一起出了門。

出了門，兩人一打了車，季樂魚送她往回走去。

他到底也不可能給秦嫣正式道歉,一旦道歉便坐實了這十年的欺騙，他不可能光明正大的承認自己的虛偽，也自然不可能給她想要的答案。

臨下車前,季樂魚問秦嫣道,“你是怎麼知道你喜歡我的？”

秦嫣搖了搖頭，看他道,“你不用參考我的答案,你對林非的喜歡遠比我對你的喜歡強烈一百倍,甚至也比世上絕大多數的人要強烈得多。”

“這可能是你的性格導致,也可能是你們的相處導致，但是不管原因是什麼，在喜歡他這件事上，你不需要有懷疑。”

“如果你一定想知道的話，大部分男女覺得自己喜歡對方，主要是兩個方面，心靈上思念對方，身體上接受對方。我會想你，也可以接受你我牽手、擁抱、親吻，會希望我在你心裏永遠是很好的形象，會即使明明很生你的氣也想要找理由不要怪你，會哪怕自己傷心，也希望你以後可以不要傷心，這就是喜歡。”

“至少是我的喜歡。”

季樂魚聽着，沒有說話。

他說的對，他對林非的喜歡確實遠比這些強烈一百倍。

如果這都能算是愛一個人，能和對方成為戀人，那麼他對林非的感情，足以讓他們成為千世百世的戀人。

“我知道了。”季樂魚看着她道，“謝謝。”

不管怎麼說，秦嫣都幫他打開了一扇他從未想過的大門，讓他看到了從未設想的一條路。

“不用客氣。”秦嫣道。

她拉開車門，下了車，卻又突然回過頭，笑着問他道，“我今天好看嗎？”

季樂魚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問，只道，“好看。”

她今天打扮的確實很好看。

“那就好。”秦嫣微微笑着。

她本來就想着，等她期末考完試，她和季樂魚表白的時候，一定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這樣即使他拒絕了他，但是她在他眼裏，也至少是好看的。

雖然現在時間變了，她表白時的心態也變了，但好在她還是好看的。

她朝季樂魚揮了揮手，轉身往回走去。

季樂魚看着她步履輕盈的走進了院子，上了台階，開了門。

白色的防晒衫輕飄飄的飄起，像是蝴蝶的翅膀。

他從來都只覺得秦嫣是他爸爸的朋友的妹妹。

可現在，她成了秦嫣。

一個擁有了自己獨立姓名的女生。

他難得的主動給秦嫣發微信道：【如果有什麼不會的，依然可以問我。】

——畢竟，他希望在他叔叔嬸嬸眼裏，他們還是和之前一樣。

“調頭。”季樂魚對司機道。

現在，他該回家了，回家面對林非。

他看了看錶，他出來才兩個小時。

兩個小時前，他還只把林非放在哥哥、竹馬的位置上。

而現在，他們卻似乎即將換一種關係。

一種更親密，更不可分割的關係。

季樂魚覺得自己並不慌張，甚至不為此糾結，反而隱隱的有些興奮與不可言說的欣喜。

他迫不及待的往回趕去。

季樂魚從未覺得回家的路竟然這麼漫長，他坐在車上，看着路邊的樹一棵棵向後倒退，看着一個個路口，一盞盞紅綠燈。

他為什麼還沒到家？

他為什麼還不到家？

他無心看窗外的風景，只恨不得自己立馬飛到林非的面前。

他這麼焦急的等待着，終於等到了車子在庭院前停下。

季樂魚下了車，進入庭院，開了門，上了樓梯。

他走到了自己門前，想先回房整理一下自己此時的心情。

可門還沒推開，他看到了林非的卧室，就驀的想先去見他。

他該以怎樣的面容見他呢？

季樂魚想，這個時候見到他，又該說什麼呢？

直接說我們談戀愛吧，林非會驚訝的吧。

可不直接說他又怎麼能剋制的住呢？

季樂魚難得的在門口停頓了幾秒。

最終，想見到林非的心還是佔了上風。

季樂魚想，他可以先見見他，只是單純的見見他，和他說說話，滿足自己想見他的慾望。

然後，他再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告訴他他想做他的男朋友。

他邁步走到了林非的卧室門口，推開門，卻沒有看到林非。

季樂魚稍稍思索了一秒，轉身朝林非的書房走去。

林非的書房在另一邊，和他的卧室有一段不長的距離。

季樂魚走的很快，或許他開始的時候沒有走那麼快，只是慢慢的他越走越快，最終，幾十秒，他就走到了林非的書房門口。

他推開門，林非正在整理自己的書。

似是聽到了動靜，他回頭看了他一眼，眉目輕淡，沒有什麼表情。

“我回來了。”季樂魚笑道。

他看着林非，目不轉睛的走了進去。

林非見他臉上掛着笑容，心道，他和秦嫣的交談應該很順利。

果不其然，季樂魚走到他身邊，主動道，“我們談完了。”

“嗯。”

“不過她比我想像的要聰明一些。”季樂魚在他身邊站好，靠在桌邊。

“什麼意思？”

“她發現了我在騙她，發現了我對她這麼多年都沒什麼感情，只是單純的不想她靠近你。”

林非有些驚訝，“她怎麼會發現？”

季樂魚聳了聳肩，並不在乎，“大概是從一些細枝末節吧。”

“那你承認了？”林非問他。

“沒有完全承認。你知道的，我不會給除你以外的任何人留下實質性的把柄。”

林非這才鬆了口氣，沒有就好。

“那以後她再來……”

“我自然不用像以前那樣熱情。”

總歸她都知道了，他也可以大大方方的讓她離林非遠點了。

季樂魚想到這兒，再次朝林非看去。

他從小和林非一起長大，林非長什麼樣，他早已經清楚。

他自小便很英俊，在其他小孩兒還都只是軟萌可愛的年紀，林非就已經顯示出與年紀不符的英俊與淡漠，之後更是隨着年齡的增長，氣質不斷沉澱，直到現在，孤高冷峻，如玉如琢，令人望而生慕，不敢褻瀆。

他曾經一直拒絕想像林非會喜歡什麼樣的人，拒絕想像林非的男朋友或者女朋友會是什麼樣，拒絕想像他們之間的親密。

可現在，一旦把對方代入自己，季樂魚覺得他好像什麼都可以想像出來了。

他們會擁抱接吻，會一直睡在一張床上，會在晨起時依偎，會在月落後相擁，他會永遠霸佔着他身邊最親密的位置，多好啊，多幸福。

季樂魚想想都忍不住想笑。

這樣，再也不會有人來向林非表白。

再也不會有人來插足他們之間。

他怎麼沒有早點想到呢？

他真是太遲鈍了。

他早該想到的。

“怎麼了？”林非看着他低眸笑了起來，疑惑道。

季樂魚搖了搖頭。

他心裏的渴望與歡喜幾乎壓抑不在，他覺得他需要先暫時迴避一下林非，好讓自己以更好更平和的狀態來面對他。

“沒事。”季樂魚開口道。

“你先收拾書架吧，我回房休息一下。”他輕聲道。

林非隱隱覺得他有些奇怪，可看他的神情又並沒有什麼悲傷，便沒有多想，重新整理起自己的書來。

季樂魚回了房，打開抽屜，拿出了他的相冊。

他慢慢的翻着，看着上面的自己和林非。

那時的他們都還很年幼，還是需要依靠林洛清、季嶼霄這種大人才能成長的孩子。

那時候，總是有人在他面前挑撥離間。

說他們之間沒有血緣關係，說他們不是親兄弟，說他們不算親人，說他的哥哥應該是趙亮他們。

他討厭這些話，更討厭這話里的事實。

他羨慕季嶼霄和他爸爸有血緣關係，羨慕他們是親兄弟，是誰也不能挑撥的血緣至親。

所以他愈發把林非當成自己的哥哥，愈發把自己當成他的弟弟，幻想着他們會像他爸爸和他叔叔那樣，永遠信任依靠對方。

年幼的時候總是這樣，沒有見過更廣闊的的天地，就以為自己所看到的的天空就是全部。

幼兒的世界沒有愛情，親情就是最至高無上的感情。

每個小孩兒都知道，朋友或許會隨着搬家，隨着父母的工作，隨着換學校而分離。

但是家人不會。

家人永遠是家人，永遠在你身邊，永遠和你同住一個屋檐下。

所以那時候，他覺得家人就已經是最好最真摯最不可分割的感情。

甚至一直到秦嫣和他說他們可以是戀人前，他也沒有想過他們可以換一個身份。

哪怕他總是想要和他親昵。

哪怕他一次次渴求他的擁抱親吻。

哪怕他無法接受林非未來去談戀愛，甚至連想都不願意。

哪怕他對他的佔有欲，已經越來越剋制不住。

年少的信念在他的心裏根深蒂固，他父親和他叔叔的兄弟情又一直擋在他的面前，遮蔽了他的方向。

他像是霧裏看花，明明已經不安於現狀，不滿足於現在的感情，卻又看不真切，找不到出口，只能一次次的向林非索求更多，印下更多痕迹，用他的縱容與遷就來滿足他日益增長而不得宣洩的愛。

季樂魚放下了相冊。

他想，怎麼就不能是愛情呢？

那些曾經橫亘在他和林非之間，他介意卻無能為力的東西，在這一剎反而變成了意想不到的助力。

他們沒有血緣關係。

他們甚至不在一個戶口本上。

全世界都知道他們不是兄弟。

那他們自然可以戀愛，可以品嘗愛情的滋味。

季樂魚情不自禁的笑了起來，眼裏有着不可告人的欣喜與無法言說的暢快。

他仿似一個在暗巷走了許久的人，終於看到了巷子前的光亮，也看到了巷子前的等着他的人。

是林非。

是他這輩子都不會與之分離的人。

他合上了相冊，情不自禁的越笑越開懷，越笑越歡喜。

他抬起頭，在書桌的鏡子上看到了自己的臉。

他的臉色激動且愉悅，隱隱有些病態的興奮。

像是終於找到合法通向自己獵物的豺狼，毫不掩飾的暴露着他的野心。

季樂魚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慢慢笑了起來，那笑容越來越明顯，越來越偏執，最終，他伸手按下了鏡子，藏住了自己的真面目。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讓自己盡量平靜下來，讓自己的竊喜沒有那麼明目張胆，也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個正常人。

可正常人誰會在聽到自己可以和自己的哥哥在一起后，心裏只有歡喜與暢快，而沒有糾結與不安呢？

他應該痛苦，應該忐忑，應該矛盾拉扯，應該猶豫要不要告訴林非，要怎麼告訴林非。

他應該裹足不前，躊躇不安，這樣，才似乎是一個正常人該有的情緒。

可他怎麼可能會有這種情緒？

林非是他的，只有這點，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而現在，他找到了成功通往他夢想的途徑，他終於可以讓林非合理的永遠的獨屬於他，他只覺得通體暢快，覺得身心愉悅。

季樂魚唇角的弧度再次上升，眼裏的瘋狂明顯。

他閉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氣。

等他再睜開眼時，那些剛剛還曾經出現瘋狂與病態都已然消失，彷彿從未存在過。

他變得就和平時一樣，像個正常人，像個沒什麼殺傷力的普通人。

他還是得收斂一些，季樂魚想，至少，得挑個好看的樣子去見林非。

他重新抬起自己桌上的鏡子，對着鏡子眨了眨眼，鏡子裏的人乖巧懂事，人畜無害。

季樂魚滿意的調整好了狀態，靠在椅子上，給林非和自己冷卻的時間。

他一直等到六點半，距離他回來已經過了兩個小時，他想，現在去和林非說這些，應該不那麼突兀了吧。

即使突兀，他也忍不住了，他需要林非的答案，需要他的回應，需要他和自己一起去看未曾見過的光。

季樂魚站起身，最後確定了自己臉上的神情，進了林非的書房。

林非還在整理書架，見他回來，問他，“休息好了？”

季樂魚點頭。

他走到了林非身邊，幫着林非一起整理着桌上的書。

林非沒有說什麼，只是細心的提醒他哪本書應該放在哪個分類。

季樂魚點頭，接過他手上的書。

拿書的那剎，他指尖碰到林非的掌心，帶着隱蔽的快感，在滿足后，緩緩從他的掌心掠過。

他幫着林非一點一點的整理着書架。

一直到太陽快要落山，晚霞鋪滿天際，湛藍的天空被染成了曖昧的緋色。

林非坐在了椅子上，舒了口氣，總算是整理完了。

他看了看錶，已經快七點半了，他今天一下午都在花在了這些他還沒閱讀的書上。

季樂魚在他身邊的椅子上坐下，看着他，神色溫柔，“你想吃什麼嗎？”

林非搖頭，“一會兒該吃飯了，等吃飯吧。”

季樂魚點頭，他問道，“哥哥，你為什麼不想談戀愛呢？”

林非不明白他怎麼會突然問這個。

“我不需要愛情。”

“可會不會，是你沒有意識到，其實你也是可以去喜歡某個人的？”季樂魚聲音輕柔。

林非轉過座椅，手肘搭在座椅的扶手上，手指交叉，“你想說什麼？”

他的話語很平靜，語氣和平時說話時一樣。

但是季樂魚的語氣不一樣。

他笑着看着他，和他道，“林非。”

他很少叫他林非，大部分的時候，他總是喜歡叫他哥哥，語音在舌尖滾一圈，包含着濃濃的依戀與喜歡，親昵又獨特。

可現在，他叫他林非。

林非懶懶的耷着的眼睫慢慢抬起，睫毛又密又長，像是層巒疊嶂的山霧。

季樂魚臉上是溫柔的笑容。

他說，“林非，做我男朋友吧。”

“你知道的，我不可能允許你我分開，而這世上最親密的兩人之間的關係，不是兄弟，而是戀人。所以，做我的戀人吧。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