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當家主母不易做
傳聞沅國的容家富可敵國,匿藏的錢財可以堆砌成一座金山。
至於傳聞的真偽,無人在乎。
一頂富可敵國的帽子扣在容家頭上,便足以壓得整個容家喘不過氣來。
風平浪靜的表象之下,已是雲波詭譎。
商桑嫁入容家兩年多,夫君容越便離開潯陽城大概也有一年多,即便是兩人碰面他也總是找借口規避與她相處。
只是府邸的姨娘頗為不滿,不時在她耳旁嘮叨。
積壓的憤懣多了,總會有爆發之時。
這不,便有人按捺不住,正在她院門口跺着腳罵人呢。
罵人的是周翠芝,知縣的八姨娘,也是容家四姨娘的生母;容越前腳八抬大轎娶了商桑,新房還未烘暖和呢,便又納華蓮為妾。
據說兩人早前便私通了,只是礙於今上恩澤,在娶商桑之前輕易不敢有妄念。
直到商桑入門,才敢將華蓮收入偏房。
商桑聽聞周翠芝來大鬧了,用各種難聽言語毫不避諱地罵自己,心中雖有疑惑,還是衣袂飄飄地邁着蓮步走了出去。
此時,院外有許多下人圍觀,還不時掩嘴偷笑。
商桑含着笑意往人堆里一站,目光直直看向平日教導禮儀、資資歷最深的藍嬤嬤,“嬤嬤今日可是無事可做?若不然帶着一群奴才都下莊子去吧。”
居然放任外人在前院叫罵,還不忘拉着一群人下人事不關己地看熱鬧,看來這後院需要整頓了,若不然這群人只會當她是病貓。
一群下人順勢一抖,很快便作鳥獸散。
藍嬤嬤搓着手解釋道,“並非老奴有意放任,那周翠芝可是四姨娘生母,老奴也是有心無力。”
若是藍嬤嬤來不及收斂看好戲的神態,商桑當真會輕信了她,投給她涼涼一瞥。
眸光一轉,她瞟了周翠芝一眼,眼中無波瀾。
繼而,旋身坐到主位上睨着她。
“周大娘今日怎得空來了?”
言下之意閑人事多。
周翠芝冷哼一聲,鼻孔朝天。
“華蓮在夫人後頭入門,從入門后便做好打算伺候姑爺和夫人,哪曾想成婚後姑爺便很少回府。”
周翠芝隱忍多時,這會也不繞彎子,又掰着手指誇張道,“這不,總共不過見了姑爺一回,不知夫人可有打算?”
“打算?”商桑不咸不淡地接了話茬。
隨後細細品着這句話,轉而又笑了,“不知周大娘以何種身份與我說這些?是打算進府當老媽子嗎?”
周翠芝臉一白,嚷道,“華蓮在未入門之前可是姑爺寵上心尖的人,怎入了門,反而被人瞧低了,莫不是你從中作梗?自己不得寵愛,禍害這一院子的女人,好歹毒地心腸。”
周翠芝嗓門極大,生怕別人聽不到她口中的污言穢語。
“噢!那華蓮豈不是未過門之前便與夫君廝混?”
商桑聞言,好似得了個驚天大秘密,立刻掩嘴驚呼了一聲。
周翠芝是潯陽城裏出名的潑婦,連着知府里的姨娘也要讓她三分,她自認罵遍天下無敵手,從未敗過場。
加之她先前便打聽過,容府夫人性子好,見了誰都是笑吟吟的,從不曾與人紅過臉。
就好似她這種有身份的人,大多都是要臉皮的。
拿捏到了這點,周翠芝有恃無恐,唾沫橫飛。
“你這不知深淺的賤婦,我看你是蜘蛛精轉世,自家夫君管不住,還嚯嚯了一屋子女眷,娶你進門容府倒了八輩子血霉,枉你生得一副好面孔,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下了地府閻王爺人都不待見你,牛頭馬面挖你眼珠,斷你雙腳,下輩子豬狗不如。”
周翠芝重拳出擊,可這狠狠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只聽商桑軟綿綿地回了一句,“周大娘這般激動,可是被我說中?”
周翠芝哪兒能受得了她這麼激,當下便跳腳了,“你胡謅什麼?可是當我可欺?你堂堂一個縣主,居然盡使些下三濫的手段,就不怕丟了顏面。”
說著她雙手叉腰,繼續口吐芬芳,“旁人不知,以為容家娶了你便是高門顯貴,我看啦,你就是個黑心臭肺爛腸子的煞星進門,專門禍害人來了。”
周翠芝嘴臭如同裹着大糞。
“沒臉沒皮的浪蹄子,霸着主母的位置做盡腌臢事,老天不管你,那是你命硬,瞧你那一臉克夫相,枉得天下第一縣主的美稱。”
她罵起人來精神矍鑠,如同打了雞血一般。
商桑揉了揉發疼的腦瓜子,面不改色地吩咐南楓,“周大娘字字精髓,用筆墨一字一句地好生記下,明日開始在知縣府大門前每天朗誦三遍,風雨不改。”
她尾一消,前廳一片死寂。
躲在暗處觀望的華蓮禁不住倒抽一口涼氣,卻也不相信自家強悍大半輩子的娘能敗下陣來。
“好呢。”貼身丫鬟南楓面上滿是得色。
知意很快準備好筆墨,和南楓一同將周翠芝方才的話重複拼湊一遍,隨後遞給商桑。
周翠芝眼睛瞪得有銅鈴般大小,張大嘴巴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揮了揮手,懶看她一眼,只吩咐一句,“收好了,明日還得去知府門前朗誦。”言罷,她笑看一臉菜色的周翠芝,“周大娘無須謝我,你口才了得,自當發揚光大,日後大可立門院開個學堂,教教那些個笨嘴拙舌的,也當是行善積德了,牛頭馬面見了你也得退避三舍,你還不得活上千萬年。”
好人命不長,禍害遺千年。
人稱鬼見愁。
周翠芝面紅耳赤,結結實實被她怔住,一時結結巴巴得不知該說什麼,“你這個黑心肝,殺千刀的。”
“黑心肝、殺千刀……此句甚妙,記下來一併朗誦。”
“你……”周翠芝被氣得險些吐血。
商桑笑看她,儀態端正,淑雅有禮。
若是換做平常,周翠芝必定拍着屁股,哭爹喊娘,嗷嗷個沒完沒了。
可今日她忽然偃旗息鼓,整個人蔫了。
華蓮再也蹲不住了,大步流星地進到前廳,咚的一聲,對着商桑賭氣似的便跪下了。
商桑手中茶杯驚得險些跌落,呼吸間她已調整好狀態,“四姨娘這是作甚?”
“我娘性子直,得罪了您,還望夫人高抬貴手放我娘一條活路。”華蓮雖是跪着,可腰桿挺得筆直,一副不屈不撓的模樣。
“閨女,你何必求她。”周翠芝也急了,連拉帶拽地陪着做苦情戲。
“四姨娘這一開口,便是要生要死的,着實嚇人得緊,周大娘來府邸對我一番說教,讓我受益匪淺,自覺應當學以及用,故而讓下人明日去知府朗誦,怎在四姨娘嘴裏我就成了惡人。”
華蓮不動如山,振振有詞,“我娘也是擔心我失了寵愛,入府兩年,後院女子皆無所出,外頭傳言不堪入耳,甚至有人傳言老爺有隱疾。”
商桑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最後謙虛問道,“四姨娘可有良策?”
這一問,倒是將準備向她發難的華蓮問住了。
“老爺身在何處?每月可有書信回府?”
說話間,華蓮不動聲色地拍了拍周翠芝手背,暗示她稍安毋躁。
簡單的兩個問題將商桑難住。
她只知道容越在永定,具體位置她並不清楚。
她就不明白了,容越每月給她們的月錢,足夠普通人家五年的開銷,有這些白花花的銀子,何愁找不到快活。
為何非要將這個男人扯回來,日日在跟前討好伺候,還要當個生娃的工具人。
這些女人,可是有自虐傾向?
這個問題困擾商桑許久。
“老爺是否能人事,你應該是清楚的。何必在意那些流言蜚語,咱們生為女子,應當做好賢內助,讓夫君在外無憂才是,怎能尋着法子去添堵。”
這話說完,連她自己都在暗暗唾棄自己。
要怪便怪那容越娶了一窩子不消停的女子,日後若是惹出什麼么蛾子,也見怪不怪。
至於容越行不行,她是真不知道,成婚那夜她本已躺好,沒想做無謂掙扎。
沒有那容越膽小如鼠,居然根本不敢碰她。
反而導致她的計劃一再擱置。
給予她榮耀之人,本對她信心滿滿,沒料到容越卻做了柳下惠。
那人一番部署,卻撲了空,如今想來着實有些可笑。
“夫君無子嗣,已是不孝,婆母雖然遠在永定,卻也並非不掛心。”華蓮話里有威脅之意。
甚至有喧賓奪主,越俎代庖的意味。
這般舉動已然觸到商桑逆鱗。
男人回不回來她從不在意,可她主母的位置誰人也別想撼動。
若是讓那人得知她連個主母位置都坐不穩,逍遙日子也要到頭了。
她唇角勾出一抹弧度,笑得有幾分森冷,“倒是讓四姨娘操心了,可惜呀……就是個做姨娘的命,還妄想為主子分憂,你說可笑否?”
“你這個賤蹄子——”周翠芝扯着嗓子要跳腳,被商桑一記冷眼給瞪得噎住。
華蓮也是一個機靈,頓覺心臟漏了一拍。
“我……無意衝撞夫人,夫人權威後院裏自是無人撼動。”
“你明白便好。”她朗聲一笑,惠態盡顯,“我乃御筆親封的縣主,即便是夫君也要給我三分顏面,你可明白?”
“明白。”華蓮垂下頭,想不到她這般難搞。
見自家閨女大氣不敢出,周翠芝隱隱感覺不對勁。
尤其是商桑說自己是御筆親封的縣主后,周翠芝也不免有幾分鐘膽寒。
方才她一番咆哮,似乎並未傷商桑分毫,反而是讓自家閨女進退維谷。
華蓮啞然,從前見商桑總是笑呵呵的,想不到卻是笑裏藏刀,未見本心。
永定百姓人人對她稱頌,看來也是被她偽裝欺騙了。
想到她隱藏多年可見城府之深,華蓮禁不住瑟縮,竟不敢再抬眼對她對視。
容府主母的地位,比縣主身份來得有實權多了,每個月月錢豐厚,她怎捨得放手。
“前幾日永定的朋友給我送了好些葡萄,你挑串拿回去品嘗吧。”
她依然是笑盈盈的,和煦的如暖陽一般,彷彿方才什麼也未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