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傀儡
夜晚,柳如顏閉目而坐。
昏暗的囚室死氣沉沉,月光透過斑駁的花磚,灑入朦朧清輝。
一室漆黑,幾點慘白。
緊閉的鐵門傳來動靜,她睜開眼,鐵門下方的小窗被人打開,燭光閃爍稍縱即逝,緊接着,一隻食盒被推了進來。
有吃的。
柳如顏早已餓得飢腸轆轆,她將飯菜放在地上,執起筷箸風捲殘雲,待飽后,又縮回塌上眯眼小憩。
再次聽到動靜已是深夜,鐵門被推開,一道頎長的身影緩緩走向塌前。
她素來警覺,在陌生環境中從不深眠,聽到動靜的剎那早已轉醒,可身子,依舊維持着假寐的姿勢一動不動,任憑那個人走近。
「本尊知道你是醒的。」沈晏初俯下身,聲音不辨喜怒。
這人難道還會讀心?
她暗自琢磨着,面上露出一副悠悠轉醒的模樣,坐起身:「怎麼是你?」
沈晏初沒穿那件黑紗斗篷,只着一身梨花淡白的深衣,窗外的雪光映在他身上,更顯得氣韻飄渺。
「這麼晚了,你來做什麼?」柳如顏懶洋洋地支起一條腿,抬眼打量,「莫非是對小爺我有興趣,欲行分桃斷袖之事?我可醜話說在前頭,小爺不喜歡男人。」
沈晏初眉頭蹙起:「待本尊將你煉作傀儡,看你這張嘴還能說出什麼話來。」
說罷,他右手掌心向上攤開,幾股泛着微光的真氣隨之浮現,飛速旋轉着,形成一口漩渦。
待真氣逐漸凝實,他左手指尖擠出一滴血,彷如葯鼎托着一顆血丸,紅的刺目驚心。
夜尋急得嗷嗷叫:「咱倆可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你死,本君也得死。宿主快想法子啊!」
「你以為我不急嗎?」柳如顏努力保持鎮定。
以她的認識,煉製傀儡,就是提煉出人的七情六慾,人還是活的,卻徒留一具軀殼罷了,這種駭人聳聽的功法一經出世,便讓天下人心惶惶。
沈晏初此人,留不得。
沈晏初垂眸看了她一眼,倏而從懷中拋出一物。
柳如顏只覺得手指一陣刺痛,血珠子順着一根絲線淌落,恰好滴入他手中的葯鼎。
無恥之徒,竟敢盜用她的銀戒!
兩滴血液碰撞后迅速融合,白色氣流隨之瘋狂旋轉,光輝熠熠奪目。
眼看着情況不對,夜尋千叮嚀,萬囑咐:「宿主要當心,待會兒他要是喂你吃什麼奇怪的東西,千萬別張嘴。」
話還沒說完,沈晏初曲指一彈,紅色血丸射向她眉心,轉瞬就熔煉了進去。
夜尋:「……」
柳如顏:「…………」
「咳咳,宿主別擔心。」夜尋聲如蚊吶地說著,「或許他只是……」
只是什麼?
柳如顏搖了搖頭,意識開始渙散,耳邊傳來的聲音亦是模糊。
緊隨而來的,是難以形容的痛楚,一遍又一遍的侵蝕着她,彷彿經脈盡斷,血液爭相湧出,逆行而上,湧向眉心。
七彩斑駁的光順着眉心傳到他手中,七情六慾糅雜在一起,埋藏在記憶深處的情景猶如走馬燈,呈現在她眼前: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阿耶,為何我要背這首《國殤》?」
「顏兒你要記住,咱們柳家乃罪臣之後,先帝用人不疑,用人唯賢,柳家將士絕不能不忠不義。」
「阿耶,我不想做斥候。」
「你若是敢退縮,本將軍第一個打斷你的腿!」
「阿耶,我累了。」
「顏兒再堅持一會,以後阿耶要是不在了,你該如何……」
畫面最後定格在一個煙雨朦朧的清晨。
「少年」形容枯槁,身形瘦削,捧着一件血衣,雙手顫抖地將其深埋土中,最後,插上一塊墓碑。
——柳父,衣冠冢。
少年退身一步,拜倒在地,額頭抵上潮濕的泥土,聲音啞的不成樣子。
「女兒……罪孽深重……」
柳如顏胸口發悶,她嗆出一口濁氣,意識漸漸回籠。
她眯起眼,凝向戴着黑金面具的男子,音色沉而又嘲諷:「所謂傀儡術,要求施術者斷情絕念,以自身為器,煉化他人的七情六慾。」
沈晏初並不吭聲,面具下,他臉色煞白。
她喘着粗氣,笑了笑:「明知道放不下心中執念,乃是修行的大忌,你卻一意孤行,如今再煉化我這些七情,尊主現在可是別有一番滋味?」
沈晏初陡然抬眸,他身陷執念難以自拔,她又是從何處知曉?
「讓我猜猜,尊主的境界為何始終突破不了。」
「難道……是因為執念太深?」
柳如顏自言自語地說著:「尊主向來都是有仇必報,否則,也不會屢次與我為敵。既然那些過往變成了執念,則說明你也無能為力。可按理來說,蒼冥派尊主地位不低,武功不凡,難道,也有過弱小的時候,也曾感到無能為力過?」
沈晏收緊,眸色猛地一厲。
「看來我猜對了。」
柳如顏仰頭看他,企圖透過面具下的那雙眼,看穿對方內心:「依我之見,尊主自命不凡,其實內心還是相當卑微的。可強大如尊主,又為何,會感到卑微?」
「難道,尊主還是個弱小孩童時,過得不大如願?」
「是身邊沒人護你周全?」
「是你的父親。」
「還是,母親……」
她緊盯着他的瞳眸,在說到母親一詞時,對方眸光忽變。
她輕聲笑起:「原來是母親,那尊主究竟做了何事,讓你對她抱有執念?」
驀地,沈晏初氣息翻湧,喉頭湧上腥甜。
「難不成,你害死了生母?」柳如顏突然低喝,猶如一把利器貫穿胸膛。
話音剛落,沈晏初陡然鬆手,俯身咳出一口血。
他眯起狹長的眸,步步緊逼,睨向她:「你算個什麼東西。」
柳如顏不惱不怒,只是冷眼相看:「和你一樣,我害死生父,咱倆可是同類人。」
沈晏初忽地正眼瞧她,柳如顏跌坐在地上,亦是仰頭。
「很好。」他音色沉沉,凝視面前這位讓他真氣逆流,破了禁忌,怒上心頭的人。
冷然拂袖,轉身走出門外。
「給我嚴加看管,本尊倒想知道,柳郎君能撐到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