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朝聖
僧人來到山前,忽的停步,將燈籠放在腳畔,雙手合十,靜靜站在山前,彷彿入定了一般,沈江浣駐足不遠處,也停下了腳步,隱隱可以聽見那僧人嘴唇動了動。
寂靜的山中,猛然間想起一聲聲鳥鳴猿啼,熱鬧非凡,在這座功德山上,隱隱透出許多金光,漸漸在山地中央匯聚成一道光柱,朝着天際涌去。
僧人向前合十鞠躬,一手背後,單手合十,忽的怒目橫眉如金剛一般,怒聲斥道:“呔!”
轟然之聲,黃鐘大呂,在這片功德山上炸響,沈江浣眼前猛的一黑,險些站立不穩,便要摔倒,好在並不是在那聲音席捲的範圍之內,只是被餘威所傷,但耳畔,卻是已經不斷流出血來。
這一聲怒斥傳入山谷,激起道道迴音,同時,這山谷中間的裂紋也愈發的大了,那道若隱若現呼之欲出的金光也顯得格外璀璨,僧人不再佇立,而是若猿般踏行直上,身軀彷彿就要探入那金光之中。
唰
唰
兩聲破空聲,在其後響起,沈江浣因為瞳鬼有些模糊的雙目中,只能隱隱看見兩件細長物件從兩側飛出,依稀是一黑一白色澤,阻在僧人面前,不叫他前進分毫。
“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山谷之後,傳來一道緩慢的聲音,兩柄黑白之物劃過沈江浣眼前,他也認出這是兩柄飛舞的道劍,不由得有些新奇,這劍離人有千百丈遠,可依舊如臂驅使,可是切切實實的仙家本領了。
僧人右手提起燈籠,左手微微合十,並不急着言語,而是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這個老道士,緩緩開口道:“此間之物,乃屬天賜,這般機緣人人可得,貧僧倒想爭一爭。”
老道士瞥了一眼燈籠,依稀辨認出上面的筆跡,不禁搖了搖頭,嘆氣道:“貧道幾個徒兒不爭氣,叫你這個禿賊瞧破了蹤跡,先前那一喝,我卻叫你只是為了破這山陣,沒想到連手底下的人都一一算計了。”
僧人微微一笑,並不以其無禮稱呼為杵,輕聲道:“此來取寶,貧僧隻身一人,而道長手底下人可卻是不少,我來時那三十裡外絳闕門中,可已然是空無一人了。”
“嘿。”道士冷笑一聲,帶有幾分譏諷意味,道:“說什麼隻身一人,你我皆只是來探探路,這般機緣,還不都是等後來人的,你我爭得你死我活沒什麼意思,到時候你待看看,三教祖師齊聚,不見得佛門就能得了頭籌。”
兩人一佛一道,一言一語,都是爭鋒相對,而那沈江浣在一旁聽着,也不由得暗暗心驚,心中不知這此功德山內到底要出什麼寶物,就連那些得供在廟裏的三教祖師也要前來,而自己這燈籠,十有八九也是要不回來了。
雖說沮喪,但好歹也是一路跟到了這,耳朵也是傷着了,哪裏肯就這樣離去,他就在功德山側那座不起眼的竹林里躲下安身,耳朵則是偷聽着那兩人磨牙拌嘴,只覺着這些平日裏高高在上的神仙此時卻也和普通人一樣。
兩人正說話間,那座偌大的裂痕竟是再度張開許多,那金光也是愈盛了,道士掐指一算,微微一笑,道:“時辰已到,便不是咱們可以左右的了,且看看那些大人物動手吧。”
僧人嘴角抽了抽,卻沒有反駁,和道士一同抬頭向天空中看去,只見在那金光迸發之處,竟是平白升起朵朵碧蓮,一道銀河瀑布從天而降,山生蓮花台,一尊金身大佛端坐枱上,合十四望,離那金光所生之處,只有咫尺之遙。
銀河頃刻間一閃而逝,猶如曇花一現,而再度開放時,則是滾滾驚雷炸響在了天際間,雲開霧散,騰雲而下,一鶴髮童顏的老道手捏拂塵,落在一側,與那佛國子弟相對而立,同時,那山上山下,多多少少,無論是道家信徒還是佛門子弟,都湧現了出來,功德山上,自然而然的形成了兩種勢。
天地大勢。
這也是一佛一道。
但是各自的氣勢,卻是比剛剛那僧人和道士恢弘了不知道多少。
兩人在等,此次這件東西,三教百家,無一不知,無一不曉,就連那沒有多少希望的百家子弟都各自遣人前來,朝中之人也沒有少了去,而那位列三教之一的儒教,又怎麼肯善罷甘休。
雖說這建業城地界離那風雅傳頌的儒地青州甚遠,但這樣一件可以影響天下興亡的東西,儒教絕不會這樣拱手送給旁人。
三教百家,看似和睦,而實際上則是爭鬥不休。
就如那天底下的讀書人都恨透了那些奪人香火的佛國道家徒眾,而這些供奉神佛的佛道子弟,又瞧不起那一身孑然的讀書人。
兩人在等。
人來了。
並沒有恢弘的一掛天河飛流直下,也沒有滾滾天雷伴體而生。
有的只是一個身材高大的老人步步登山。
老人身上穿着天下儒生幾乎一樣的青衫,走的很慢。
他身高九尺有餘,身材不說魁梧,也算得上健壯,並沒有那些讀書人所謂手無縛雞之力的模樣,反而像是一位久經陣仗的武將。
青衫飄飛,除了這件衣衫,就只有腰帶間別的一本書。
孑然一身,兩袖鼓動,皆是清風。
老人看到或盤坐或佇立的兩人,並沒有如他們那般沉默着打啞謎,而是輕輕躬身行了一禮,輕笑道:“兩位,老夫來遲了。”
他在行禮,他低着頭,沈江浣躲在竹林之中,竟是覺着他這般恭敬姿態,氣勢卻是略微勝過那周身盤繞種種異象的佛門道教二人。
就在老人踏上這座並不大的功德山上時,那裂痕也張到了最大,一道金光沖霄而起,下方則是千千萬萬道人影扶搖而上,追逐而去,老人看了看那追上去的百家子弟,微微一笑,看向身旁兩人,笑道:“諸位,走罷!”
蓮台直直凌空而上。
拂塵轉動,騰雲而起。
老人俯首而立,口吐箴言。
自身也起。
沈江浣用力仰着脖子向天空看去,熾熱的金光讓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那一片片猶如蝗蟲般密密麻麻的人,在金光中,恍若滿天神佛,而山下的他,沐浴在陽光之下,彷彿在……朝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