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福利院（五）
“那小寧姐姐是陪那個大哥哥去醫院看病的嗎？”
“是的。”
“那個大哥哥是小寧姐姐的男朋友嗎？”
這個問題一出，我有些愣住了，好在司機不在這裏，助理跟了我好幾年，是知道內情的。我看着同樣沉默着看着我的慕容，笑道：“不是哦，大哥哥是我的好朋友。”
“啊……”幾個孩子像是很失望的模樣，張着嘴巴大叫。
我忍不住笑，看向慕容，他的眼睛裏也滿是笑意，星星點點的，像星光一樣璀璨。
這時候，司機小劉走了進來，他換了一身衣服。平日裏我見他都是西裝革履的，這時候借了一身簡單的衣服換上，倒是新鮮。
孩子們一見他，瞬間又興奮起來，開始圍着他問車子的問題。我正覺得好笑，忽然一隻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我抬頭，是慕容。
我跟着慕容悄悄溜出屋子，雨已經停了，空氣里瀰漫著青草的氣息。慕容的手就像我曾經想像過的那樣，溫涼，骨節分明。
我們走到廊上，慕容的手一直沒鬆開，我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慕醫生……”
“嗯？”慕容回頭，一雙眼睛墨色深沉濃稠，眼尾上挑，聲線帶着愉悅。
“手……”
“哦，抱歉。”慕容恍若是剛發現，輕輕鬆開。我快速地縮回手，背在身後，微微一笑。
雨雖停了，但修車的人沒法過來。院長熱情，留我們在這福利院裏住一晚。盛情難卻，我乾脆讓公司明天再派車過來接我們，把輪胎漏氣的這輛車拖回去。
我和慕容在長廊里慢慢地走着，地面上的影子搖搖晃晃，時而交錯在一起。我抬頭看慕容，發現月光雖清冷，卻是皎白且柔和，籠住了慕容清雋的面容，灑上一層薄薄的光暈。
慕容回頭，看見我正看他，愣了一愣，笑了，笑得眼睛彎彎的，溫和了面部冷硬的線條，這幾年的工作消磨去的少年感，全在這一刻回來了。
我不好意思地收回視線。
“還沒問你，怎麼會來這兒呢？”
“啊？”我思量着，上水鎮之事還未見端頭，還是先不說，“我外公外婆住在這附近。”
“哦對，你媽媽姓謝，謝家離這裏不遠。”
“你知道謝家在哪兒？”
“也不算知道。”慕容笑笑。
我們繼續走着，月亮爬上了樹梢，雲層聚攏，光線漸漸暗去。影子模糊，只在搖晃的時候看見一個輪廓。
“慕醫生，你是自己來這兒給小朋友們檢查身體的嗎？”
“是，我每半年會來給他們做檢查，平時偶爾也會給他們買些東西來。”慕容回答道。
“那除了你，還會有其他人來嗎？”我轉頭問他。
“這幾年來，除了今天，我沒有見過有其他人來。”慕容搖頭。
“那真是多虧你，”我輕輕嘆氣，“也怪我，這幾年光顧着公司和生意上的事情，都沒有關注過慈善方面的事。風荷福利院以前受謝家庇護，謝家倒了，理應由我接手。”
“這也怪不得你，”一陣沉默后，慕容安慰我，“風荷福利院地處偏僻，這片區域也很少會有人來，你不知道也正常。”
“只是苦了這些孩子。”
“你之前說，”慕容緩緩開口，“你給福利院的一個孩子寫了信，你還記得當時是發生了什麼，阿姨讓你寫信嗎？”
發生了什麼？
我低頭思忖着，當時我不過四歲，有些東西着實記不太清，只記得母親說有個孩子剛來孤兒院，對陌生的環境很不適應，特別想家，讓我寫一封信安慰這個孩子，過一段日子，就帶我去見這個孩子。不過當時我還小，信紙上大抵也就寫了幾句話，就想着送一個自己的喜歡的物件過去。
“記不大清了。”我搖搖頭，看着慕容似是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不禁疑惑道：“你認識那個孩子嗎？”慕容比我大不了幾歲，若是放在當時……
“不是。”慕容垂下眼睛，低聲道。
我瞧着他，總覺得他應該是知道什麼。但他不說，我也沒辦法。
我的思緒漸漸飄遠，穿着拖鞋慢慢地踱步，夜風涼涼的，但是不冷，月光給地面鋪上一層白霜，青苔在月光下發亮。
突然我腳下一滑，上身向後跌去。我的手指劃過慕容的袖子，下意識要抓，卻生生止住了這個念頭。
後腦勺得磕地上了。
腰間一股猛力，生生止住了我下墜的趨勢。我試探地睜開眼睛，慕容垂着頭，背光，看不清神情。
“抱歉，慕醫生……”我一下子反應過來，趕忙就着他的手直起身來，剛一站直，大抵是腳下又踩到了青苔之類的，向另一方向直直地倒去。
“嘶……”我倒抽冷氣，同時耳邊傳來一聲悶哼。
我伸手揉鼻子，抬頭，正好看到慕容手扶着後腦勺，眉頭緊鎖的模樣。
“抱歉，我……我馬上就……”我手忙腳亂地要從他身上爬起來，結果腳下一滑，整個人又重新摔了回去。
慕容的抽氣聲在這一刻格外清晰。
我羞憤得想即刻暈厥。
但這不可能。我自欺欺人地低下了頭，感覺雙腳都快失去了再次站起來的勇氣。正想開口道歉，忽聽頭頂傳來一聲輕笑。
慕容彎着唇角，眉梢都染着笑意，一雙眼睛裏似是盛滿了星辰，熠熠生輝，看得讓人嚮往。清雋的面容比平日裏多了幾分爽朗肆意，恁的生出一股少年人的瀟洒來。
我沒了動作。
他看着我笑，眼睛裏是我的倒影。他笑得恣意，我能感受到他溫熱的呼吸，輕輕拂在我的鼻尖。
“寧靜。”
“啊。”我應了一聲，才反應過來，比剛剛更加窘迫，臉都要燒起來了，“我，我馬上就起來。”
不想，慕容竟是抓住了我的手腕。我一驚，猛地抬頭看他。
“不着急，慢慢來。”他的手抓得我不知是動彈不得還是不敢動彈，我維持着要趴不趴、要站不站的姿勢，感覺自己的腿又開始發軟。
“啊？”
“我是說，慢慢來，別一會兒又摔了。”慕容看着我笑。
“哦。”我感覺自己的臉都快要燒起來了，忙手腳並用地從他身上爬起來。站好之後，我不好意思地看向慕容，他坐直身子，悠悠然向我伸出手，我趕緊抓着他的手把他拉起來。
他站直身子，輕輕地笑了：“寧靜，這裏又沒人偷拍，不用這麼緊張。”
我木了。
這是有沒有人偷拍的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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