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正文結局(上)
歲安這一開口,無異於引火燒身。
師樂安似乎篤定了要拿她開刀。
謝原就在歲安身邊,聞言正要伸手去拉歲安,師樂安已盯住他:“哎,謝司郎,你就不必動了吧。”
謝原張了張口,卻沒說出話來。
師樂安忽作恍然狀:“我想起來了,謝司郎功夫了得,當日在八月典的水島上,你便是憑着這身武藝殺了駱驍。”
駱驍,馬堯。
真是一怒未平一怒又起。
師樂安的眼神逐漸玩味,她想到了一個有趣的新玩法,繼而抬手示意,身邊的黃衣人當即上前抬臂,腕上的袖箭已對向墓室中的人。
墓室眾人神色一緊,桓王和蕭弈直接堵在最前。
“師樂安,你要弒君不成!”桓王已看出師樂安要皇子的意圖,強調道:“若陛下與諸位殿下今日在此有個長兩短,你師氏怕是名不正言不順,要遭天下人唾棄。”
“怎麼會明不正言不順呢?”桓王的話非但沒有恫嚇到對方,反而令師樂安發笑。
她享受着掌控大局的滋味,大方分享:“今日事畢,所有人都會知道,陛下因長公主之死,人入瘋魔疑心生病,竟借長公主的祭禮誘全境官員貴族入局,濫用私刑,甚至濫殺無辜。沒曾想——”
師樂安停頓了一下,指了指他們現在所在的墓室:“長公主在天有靈,心生悲憫,墓室機關無故啟動,陛下連同諸位都被封死在墓穴中,意外喪生。”
聽到這裏,建熙帝已怒不可遏:“你妄想!”
“怎麼會是妄想呢!”師樂安大笑起來:“皇帝陛下,你以為我現在是在同你話家常拖時辰嗎?你錯了!”
“現在外面所有人都以為,這是一場由陛下您策劃的殺局,我總要讓您裝裝樣子,讓外面的人相信您真的在這裏濫用私刑,事後才好說理啊。”
師樂安抱起手,好整以暇道:“至於皇子,你們好像也誤會了。即便你們今日全都葬送於此,也不會有人追究我們師氏,相反,朝廷接下來要應對的,是北域和南境的外敵。”
桓王臉色驟變:“你!”
“我怎麼?你們的皇帝陛下恣意下旨調動各州道統帥回長安時,難道沒有想到邊境可能會被人趁虛而入嗎?”
師樂安越說越興奮,眼神泛起光芒:“試想一下,一個為私怨不擇手段的瘋皇帝,讓兒女都為之陪葬,朝臣都來不及批判唾棄,就要先打起精神應對外敵,這樣的大周,會變成什麼樣子?”
“你以為,我在這裏挑一個皇子,是為了讓他做傀儡,讓自己更容易掌權?簡直可笑。”
“皇帝的子女本就不多,還因皇帝的罪孽喪命於此,諸位試着感受一下,這樣的大周,是不是與二十年前那個大周非常相似?”
“國之將亂,必為強者取勝。”師樂安忽然湧起萬丈豪情:“昔日有你大周的靖安長公主巾幗不輸鬚眉,今朝,由我師氏女改寫歷史!”
說到這裏,師樂安語氣一沉:“所以,能否留下一個皇子,對我來說根本不重要,我之所以這樣講,只是想告訴幾位殿下一個事實,能活着從這裏出去的機會只有一個,但你們卻有兄弟好幾個,誰能出去,得看你們自己抉擇。”
二皇子和皇子都懵了,太子厲聲道:“果然是妖妃同黨,行事都這般狠毒,想讓我們兄弟為你的條件自相殘殺,你別做夢了!”
“是嗎?”師樂安看向二皇子和皇子:“你們真的不想再爭一爭?”
兩個皇子愣着不說話,師樂安看了一會兒,頓時索然無味,又轉回歲安身上來:“嘖,剛才被旁人一插話,險些叫你逃過去。”
師樂安看向謝原,“謝司郎,麻煩你用那一身好武藝,將李歲安肚子裏這個孩子打出來,記住,一定要打出來,否則……”
她話音剛落,身邊的人的箭頭已指向建熙帝的方向。
“你敢!安娘!你過來!”建熙帝氣的臉色漲紅,腳下一動就要朝歲安走過去。
“陛下!”人牆擋着建熙帝,哪裏能讓他隨意動。
皇后和太子拚命把他護住,魏詩云咬咬牙,衝上去擋在歲安面前:“要殺姐姐,你先殺我!”
“環娘!”蕭弈雙手握拳,他擋在建熙帝跟前,想動又不能動:“你別衝動。”
謝原咬咬牙,上前兩步擋在歲安面前,眼神冰冷的盯着師樂安的方向,什麼都沒說,卻已明確表態。
他不可能動手。
師樂安看了眼太子皇子方向,幾個少年紋絲不動,並未因她給的活命機會自相殘殺,建熙帝被皇后桓王等人護的密不透風,且桓王和蕭弈尚有一戰之力,至於李歲安,更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女人眼神陰沉,沒能如願以償,她有些不高興。
就在師樂安要進行下一步動作前,歲安忽道:“就這樣嗎?”
師樂安一愣:“什麼?”
謝原的背後慢慢探出一顆腦袋,這個略顯俏皮的動作與此情此景格格格不入,便顯詭異,師樂安當即警惕,一個手勢,身邊的人立馬向她靠攏,將她圍的密不透風。
“死到臨頭了,還耍花樣呢?”
歲安老老實實躲在謝原背後,手護着肚子,明明是防備的狀態,語氣卻輕鬆,甚至學着對方的話術:“怎麼可能只有花樣呢,縣主有備而來,我當然也要準備十足。”
師樂安蹙眉,半信半疑。
若對方真有後手,定當出其不意,絕非脫口而出。
除非她是要拖時辰。
歲安眼中映着師樂安的神情,笑了一笑:“我理解縣主剛才說的,要做出陛下正在這裏私下審訊的假相。”
“不過,你進來也好一會兒了,你留在外面的同伴,怎麼也沒進來問一問瞧一瞧,他們就這麼放心,你獨自帶人進來撲殺嗎?還是說,他們此刻已經沒法進來了呢?”
聞言,師樂安幾乎是下意識往進來的方向看,她的人都以她馬首是瞻,難免分神。
電光火石間,墓室內發出一聲機擴聲響,當師樂安回過神一瞬,一塊巨大厚實的石壁從上轟然下落!
“主上小心!”
危險來臨,都是憑本能行事,黃衣護衛第一反應是擁着師樂安後退,以免被這石門活活壓死。
結果,等師樂安反應過來,墓室已被徹底隔絕。
不對,有問題!
皇陵的墓室一向都有封閉后再無法開啟的設計,所以他們原本就打算將對方困死在裏面,所以一直站在
門口並未入內。
可這墓室入口兩扇大開的石門是擺設,是假相!
真正的石門是從上落下,是被人為控制。
那這個墓室一定不是封死的!
大意了!
若讓建熙帝出逃,事情就真的敗露了!
“抓人!抓人啊!”
幾乎是同一時間,看守在外的人忽然叫了一聲:“來人啊!皇帝跑了!趕緊抓回來!”
這一聲極為響亮,接近入口的一批黃衣人幾乎是下意識往裏沖,趕着接應。
朝臣聚集的這頭,魏詩云忽然揚聲:“你們聽到了嗎?有人在喊皇帝跑了,要抓皇帝,不是說這是皇帝設計的嗎?那皇帝跑什麼?難道有古怪?”
在場的大多都是人精,稍作引導便能想通。
突然間,皇陵入口處轟然一聲響,竟又落下一塊巨石,直接將皇陵入口封死了!
“不好!皇陵封死了!主上還在裏面!”
這下,所有人都聽到了。
南邵王師湛原本還和大家蹲在一起,試圖穩住眾人情緒,結果這一聲傳來,他身體快過思緒,徑直站了起來,一旁的黃衣人全都無措的看向他。
師湛自知失控,一時竟沒反應過來是要追上去看看,還是留下繼續扮演受害者。
可轉念一想,若暴露身份,他們有的是方法封口,可若出了岔子導致事敗,便是萬劫不復。
這一瞬間的衡量,師湛有了決定。
他直接從人群中走出來,吩咐了一句“看好了”便沖向陵墓入口處,同一時間,穆栩撒開魏詩云,衝上前將郡王妃帶出人群。
這一舉止,相當於自爆身份,
魏詩云反應很快,揚聲高喊:“是你們!你們竟敢設局弒君!這是謀反!”
“謀反”二字猶如一個信號,朝臣被看押的位置背後就是圍牆,突然,牆頭咔咔被掛上一排爪鉤,眨眼的功夫,着禁衛裝束和黑色勁裝的兩批人從牆外借力一躍而入!
他們動作熟練流暢迅猛,就像這些黃衣蒙面人的出場一般,甚至更快。
猝不及防,迅雷不及。
黑衣人的暗器比更密更快的,槍林彈雨,黃衣人紛紛中招倒地,即刻被禁軍押住。
被控制的朝臣里本就有習武的,先時只因防不勝防被迫低頭,如今勢頭一起,立馬加入反
抗。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且毫無預兆。
師湛也意識到了。
皇陵被堵了,他和師樂安被內外隔開。
看着這些比黃衣蒙面軍更迅猛的人,分明是有備而來。
師湛渾身一震,轉身就去尋找妻女。
跑!
他們還有退路!
還有機會!
只要活着,只要離開這裏,就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王妃!”師湛一眼瞧見也在奔向自己的妻子,上前拉過王妃和穆栩,召集剩下的黃衣軍,朝着他們的密道跑去。
當年,妖妃妖道禍國,被逼着逃出宮的太子殿下和長公主帶着兵馬殺回來時,設計了很多條路徑。
其中一條,就是從設在皇陵里的一條密道潛入長安城。
據說,這是修建皇陵的工匠們為自己留下的生機。
他們很清楚自己攬上這活兒就是九死一生,所以在被下手之前,先留了這一手。
開國皇帝並沒能將修建皇陵的工匠滅口,便也知道了皇陵內藏密道的秘密,由此,這成為歷代皇帝與儲君才知道的秘密。
而現在,他們也知道這個秘密。
穆栩看着他們逃離的方向,不解的問:“密道不是在皇陵里嗎?現在皇陵封住了,我們也進不去啊。”
師湛飛快道:“還有一處!”
那條密道,有一個新的出口。
師湛人一路奔向一處涼亭,涼亭內有一枯井。
“就是這裏,下去!”
“可是主上還在裏面……”
“已經顧不上她了!總要有人活着……”
一道輕笑起,師湛的話戛然而止,他看着枯井裏,眼中的光一點點滅了。
井已被封了。
彼時,幾十個黑衣弓箭手已將枯井包圍,箭在弦上,拉滿。
師湛僵硬的回過頭。
年輕的太子負手而立,被黑衣人簇擁着:“郡王覺得,你們裏面,有誰能活着?”
大約兩刻鐘的功夫,整個局面已經完全反轉過來。
魏詩云牢牢紮根在群臣之中,言兩語引導,眾人很快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黃衣軍已被禁軍悉數扣押,南邵王一行人被縛,和渾身血窟窿的師明崢丟在一起,王妃哭成了淚人,掙扎着要過去。
亂事一平,建熙帝終於在簇擁中毫髮無傷的緩緩走了出來。
趙方邰眼睛尖,第一個開口:“陛下無恙!實乃萬幸!”
群臣聞言,紛紛向皇帝叩拜。
所有人都已被解救,太子看向陵墓方向:“父皇,裏面的人……”
建熙帝豎手作阻,轉過頭。
皇陵入口處,歲安站在那裏,輕輕說了句:“開。”
一聲令下,皇陵石門重新開啟。
重現的皇陵里,已不是剛才的整潔模樣,
地上掉落了許許多多的短箭,有被劈開的,也有射空落下的,還有血跡。
順着血跡看去,人已七七八八倒在地上,最鮮明的一抹素色,即便失勢,也是躲在人堆后的。
須臾,禁軍將裏面清理了一邊,玉藻和玉蟬親自將渾身癱軟的師樂安拖了出來,丟在歲安面前。
墓室的箭塗的都是讓人失去反抗力的軟筋散,師樂安再無還擊之力,意識卻是清醒的。
她被丟在地上,眼前走來一雙沾了些黃泥的繡鞋,順着繡鞋往上,少女輕輕扶着肚子,居高臨下的看着她。
“就憑你,也妄想與我母親比肩?”
歲安輕輕蹲下,好整以暇的笑道:“都告訴你這是局了,你偏要來。其實來了也沒什麼,若你的局比我的高明些,今日贏的就是你了,可惜,最後執筆的人,依舊是我……不,是北山,氣不氣呢?”
師樂安死死的瞪着歲安,彷彿要用眼神將她活颳了。
忽然間,她的怨恨凝滯片刻,藏了些僥倖,嘴角甚至揚了一下。
歲安眼神輕動,敏銳的捕捉到了。
她默了默,緩緩起身。
身邊的謝原上來扶她,卻被她收手躲開。
就在這時,一身黑衣勁裝的祝維流一手握着兵器扛在肩頭,一手抓着個孱弱的少女拖了過來,丟在師樂安面前:“人在這了,你驗還是我驗?”
師樂安看到被丟過來的少女,眼神劇變。
是穆栩。
穆栩嚇得不輕,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師樂安忽然意識到什麼,看了眼黑衣打扮的祝維流,又看了眼在事起時就受了傷那個“祝維流”,如遭雷劈。
假的,這些親兵將領,都是假扮的!
歲安盯着師樂安,淺淺一笑,柔聲道:“縣主在看什麼?”
師樂安看向歲安,“你……”
話沒說完,她便眼睜睜的看着站在歲安身邊的“謝原”用袖子擦去了所有偽裝。
和膚色相同的泥糊了一袖子,那張假臉后,是商辭。
他不是真正的謝原。
那真正的謝原……
師樂安忽然想起在祭禮開始之前,謝原曾專程往驛站走了一趟,逗留了好一陣子……
歲安沖祝維流揚了揚下巴,祝維流二話不說,上前抓過那個穆栩,在她臉上一陣抓摸,也扯下了這個假穆栩的偽裝。
歲安沖地上的人淺淺一笑:“昔日我離開長安時,母親第一個教給我的便是易容。母親,總是會為子女留下一萬條活路。縣主說,是也不是?”
“放心,無需多久,我便讓你們一家團聚。”
師樂安像是被抽幹了最後一絲活氣,眼神逐漸死寂。
長安城內。
穆栩躲在官驛里,身邊有母親留給她的人手。
按照計劃,母親若得手,她就得在城內接應,先控制住長安城和皇宮,若失手,她就得迅速撤離。
清晨,眾人自驛館離開后,穆栩一直派人外出打探。
趕赴長安的達官貴人都已去了皇陵,他們帶着的人手大多留在城外,加上皇帝調動了很多的禁軍,以至於長安城內的防守相對鬆懈。
可是,直至日上竿,已經過了約定時辰,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成功或是失敗,全都沒有音信。
師樂安不傻,她給穆栩留了時限。
過了這個時限,若還沒有消息傳來,無論結果如何,她得先撤回南邵,不必行接應之責。
“少主,主上還未有消息,咱們得走了。”
穆栩還想掙扎,可是她很了解母親的性格,這種事沒得商量。
“若少主擔心,至少先扯出長安城,選取一個有利位置隱藏,再行打聽。”
終於,穆栩被說動,按照計劃,他們扮作商隊出城。
不幸的是,他們還是在城門處被攔了下來。
自從朝廷開始革新商市,對所有商隊的往來查驗都變得很嚴格,規模越是大的商隊越是耽誤的久。
這是穆栩第一次被攔這麼久,且看對方態度,似乎察覺了什麼端倪。
終於,她心一橫,給手下使了眼色,準備硬闖出去。
可穆栩怎麼都沒想到,這長安城內竟還有埋伏!
原本應該缺乏戰力的長安城,竟不知從哪裏湧出來許多兵馬。
那個曾在驛館裏有過一面之緣的謝司郎,李歲安的丈夫,一身銀甲
戎裝,手中長劍直探敵喉,攔住去路,也截了她最後的生路……
芒山。
動亂過後,歸於平寂。
建熙帝高坐首位,開始清點。
“回稟陛下,原本調動去徹查安王被伏一案的兵馬已暗中折返,各路主帥今已回城坐鎮中賬。”
“陛下,安王已安然返回揚州,不日便可聯合樊家君清掃南境。”
建熙帝聽聞,欣然不已,又道長公主喪儀受逆賊破壞,需擇日再祭,言罷,欲擺駕回宮。
群臣聞言,紛紛表示長安城內可能還有逆賊餘黨,應當讓禁軍全城搜查,確保無恙再回。
建熙帝聞言,沉沉笑了兩聲,看向歲安,半真半假道:“歲安啊,他們說朕還不能回,你說,朕能回嗎?”
歲安沖建熙帝一拜,從容不亂道:“長安無恙,陛下可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