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尾聲
六
事實證明,万俟柳分飾角色的生活的確很繁忙。
次日一早起來,岑洺給機械人滴滴戴了條喜慶的紅圍巾,敲敲它的腦殼。
“明天見,我今晚住宿舍里了。”
“收到。”
機械人的聲音十年如一日地冷酷剛硬電子音。
岑洺朝他揮揮手,背上書慢悠悠走出門。
耳機里傳來他哥的聲音,說正在回去路上,岑洺答道:“我已經出門了。”
他一下樓,打開大門,迎面是早晨的暖光和冷風。
岑洺緊了緊自己的圍巾,仰頭望着晨起的霧蒙蒙藍天。
“對,我早上有課,現在過去……嗯?”
正聊着,岑洺驟然瞥見視野里,像一瞬拔高的野樹似的,突然冒出來一位高個年輕男人。
黑髮,略微下垂的狗狗眼睛,似乎不怎麼高興,咬着煙不吭聲。
周良霽這一人格和他相處過很久,不開心的時候總是寫在臉上,看起來像是剛才就蹲在門口,這時候才站起來。他穿了身大衣,像是很早就過來了,雙手原本插在衣兜里,這會兒一隻手將嘴裏的煙取下來。
“你什麼時候過來的?怎麼不打個電話。”
岑洺納悶。
“萬一你正和機械人摟摟抱抱呢,我不是很尷尬?”
周良霽嗤了聲,微抿嘴角,他垂首走到門邊,晃了晃手裏的車鑰匙,又說:“我送你去上學。”
岑洺不解:“機械人滴滴怎麼你了?”
“我嫌棄它待在你房間……走吧。”
他搭上岑洺的肩膀,二話不說攬着人走了。
岑洺莫名其妙,周良霽怎麼突然出現在家門口當接送司機。
不對,應該叫他万俟柳,只是現在換成了另一個殼子。
車上開着暖氣,岑洺被烤得昏昏欲睡,學校和家裏離得遠,以至於他起得很早,也不知道這人怎麼知道他課表時間的。
眼皮很沉。
岑洺轉頭看着窗外,一排不斷倒退的濃樹混着陽光,模糊又五光十色,像個幻影,彷彿隨時會竄出來一群眼冒桃心的黑蛇。
車子駛入地下停車場,陽光被吞噬。
“你冷不冷?”
周良霽人格的臉忽地湊近了。
他臉上有些細微的表情,垂着眼,眼神專註地盯着岑洺兩秒,心裏冒出的那點蠢蠢欲動和羞赧的情緒,很快就會迫使他躲閃似的避開岑洺的注視。
不僅如此,剛剛在門口親昵攬着肩膀之類的動作也不做了,任憑自己的上半身被安全帶卡在一個微妙距離里。
光線昏昏暗暗,坐在副駕駛上的少年掩嘴醞釀了個哈欠,霧蒙蒙的眼眸一揚,用眼角掃了周良霽一眼。
“不冷。”
万俟柳頂着周良霽的殼子和人格內芯,覷眼望着他。
岑洺像是沒睡醒,又百無聊賴。他的臉頰被暖氣烤得泛起粉紅,像個青澀的蜜桃,他慢吞吞解着安全帶,一邊解一邊抱怨:“今天的課好多啊……你現在是不上課了嗎?”
剛說完,臉頰上就被捏了一下,很輕,沒用什麼力氣。万俟柳的手指上有一層薄薄的繭子,沿着臉頰、下頜和嘴唇慢慢碰上去,有點摩挲的噯昧溫吞意味。
這張周良霽人格的臉,也在暖氣里微微升溫似的泛起緋色,黑沉的眼底被燒出炭火里一星火星似的暗火。
分明沒什麼過多的接觸,只是被摸了摸臉頰和嘴唇。
但是……
岑洺想起這幾天的事情,心底像是被燙了一下,立刻反應過來推開這隻手。
他看見Alpha低頭時,喉結微滾,眼神也慢慢挪開了。
車廂里的氣氛頓時是黏糊糊的沉默。
“你臉紅什麼?我什麼也沒做吧……我要去上課了。”
岑洺冷哼了聲。
Alpha沒說話,只低頭看着他。
皮座上,魅魔的尾巴正興奮地甩來甩去。
岑洺正扭過神去開門,他身上穿了件米色的帽衫,尾巴從褲子裏伸出來,頂起了一角衣擺。万俟柳看了那尾巴一眼,解開安全帶,也下了車。
從停車場到一層的教學樓,一兩百米的短暫距離。
万俟柳收穫了岑洺的告別——少年走得飛快,万俟柳只是慢了半拍,他就已經溜到了花壇附近,揚起一隻手朝他揮了揮。
陽光下,岑洺遠遠看着他,想說什麼又忽地抿了下嘴唇,只彎了彎眼,說了句「再見」。
這是在岑洺身上,罕見的、有點靦腆的笑靨。
万俟柳朝他點了下頭,目送着他轉身走,自己卻沒有回去,只待在原地凝視着岑洺的身影。
頭上頂着犄角,腳步慢悠悠的,手裏拿了一袋牛奶,撕開了一角邊走邊嘬,粉白的臉頰因此鼓起來一點點。穿着帽衫的牛仔褲,一雙短靴,因為魅魔尾巴晃在外面,衣服後面總是頂起來一塊。
這時候早八的學生們幾乎都集合出現了,教學樓門前不乏各種向岑洺投擲目光的年輕男生,他一個也沒注意到,自顧自地喝了早餐奶,走到可回收垃圾桶前面丟了,這才繼續上樓。
“竟然是魅魔嗎……”
“我以為魅魔都是那種很嫵媚的……”
“他叫岑洺?”
“看着像個高中生……”
岑洺戴着耳機,視線平直地望着教學樓台階和門口,一句話也沒聽見,聽到了也不會在乎。他的身影很快就湮滅在Alpha的討論和注視的目光里。
万俟柳也收回了目光,回到車裏。
「周良霽」身份的他是帝國聖教總教會管理者之一,今天又是因為伊賽斯神明存在而陷入內部爭執的情形,不能不去。
周良霽臉上露出些遺憾來,他本想也陪着岑洺去學校教學樓上課的,像以前那樣。
現在變成我打我自己了。
另一邊,岑洺對万俟柳和他的人格們的煩惱半點不知情,他去了教室,坐在發小旁邊開始談論自己正在被追求。
“嘖,好煩惱。”
他托着腮抱怨。
發小默默拿了本厚書,在冰冷的冬天裏試圖扇走這股戀愛的酸臭味,問:“是上次那個白毛大一學弟?挺好,看着和你很般配。”
“是他,也不完全是他吧。”岑洺說了句拗口的解釋,又幽幽嘆氣,“這算不算一種精神病呢?”
人格們分明都在暗示其他人格很可能死亡。
彷彿是在奪取身體的主導權。
身為他前男友的万俟柳,目前看來是最主要的主導者角色。
以後呢?
他也不知道。
這種煩惱和焦慮無處述說,岑洺只得和發小唉聲嘆氣了兩分鐘,很快就鈴聲響了,兩人各做各事。
下午原本有個學術講座,不知緣故取消了。一下課,岑洺就和發小商量下午到哪兒玩耍,兩人幾乎把首都都玩了個遍,一時沒什麼頭緒。
直到岑洺在逛朋友圈的時候有了新點子,於是興緻勃勃想去最近新的恐怖屋。
“你?還是算了吧。”
發小婉言相勸。
教室里的同僚已經散得七七八八的,只有他被岑洺像八爪章魚一樣扒拉着。
成何體統!
“我不管……反正你要和我一起去。”
岑洺皺着眉,調高了聲調。
發小拿他沒辦法,只得答應了再把黏在身上的魅魔撕下來。
“下午還是白天,去恐怖屋就不怕了是吧,我才發現。”
他對岑洺調侃。
“什麼啊,我才不是因為下午才過去。晚上我要給機械人換機油。”岑洺抱着手臂,橫眉冷語,說得頭頭是道。
發小知道他家裏那尊怪異機械人,小時候見到時就覺得有點恐怖谷效應,儘管機械人長得並不像人類,但卻給他這種怪異印象。
十幾年了,岑洺家裏還留着這隻舊機械人。
發小聳肩:“隨便啦,我們不是之前才去過一次娛樂所?換個主題就又把你騙過去了。”
“我就是想玩啊。”
岑洺眨了下眼,立刻抓着發小往外走,已然忘記了万俟柳周良霽等等關鍵詞,與發小在課後離開學校直奔恐怖屋而去。
那地方是一處新開的娛樂會所,時不時辦主題活動,這個月則是惡名遠播的恐怖題材,岑洺這段時間被鎖在原著世界裏,嚴格地說上次來這兒玩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買了票之後,岑洺和發小被工作人員帶進了寫着「恐怖故事」牌匾的屋子。裏面暗得離譜,為了氛圍只掛了一兩盞很暗的燈,在頭頂搖搖晃晃。
“這是什麼啊……”
岑洺睫毛一顫。
他被牆上發小的影子無端嚇了一跳。
還沒看到鬼影,心靈已經開始打退堂鼓。
啊啊啊幹嘛來這裏啊!
“繼續,走走走。”
偏偏發小有滋有味地拉着他往深處走近。
裏面是類似廢棄學校的設定,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幾個已經在尖聲叫嚷啊啊啊的遊客。只見遠處飄過了幾道紅白的影子,岑洺嚇得馬上緊閉眼睛,雙手連着魅魔尾巴一起纏上了發小的腰。
發小把他掰下來,轉頭看向剛才鬼哭狼嚎的地方,他說:“我到前面看看。”
岑洺聽得渾身發毛。他忙不迭四處張望,很快往之前來的方向一指:“我不去……那邊更亮一點,我去那兒等你。”
“你別迷路了啊。”
發小回頭與他說了聲,自己往前走了。
太嚇人了……
岑洺搓了搓自己手臂上起的雞皮疙瘩,他站在燈光下,一張小臉已然被恐嚇得雪白,不住地看着四周,周圍全是黑色的牆壁,他活像只被關進籠子裏瑟瑟發抖的白兔子。
遠處傳來尖叫,混雜着發小的笑聲。
岑洺的眼皮顫了顫,回頭望了眼,又加快腳步往外走。
越過拐角的剎那,燈光又熄滅了。
不知道是誰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動作很輕。
剛才根本沒有腳步聲,什麼鬼整天嚇人!
岑洺生氣了,一瞬間,他的憤怒戰勝了恐懼。
“什麼妖魔鬼怪?”
他猛地一回頭。
沒有人。
黑色的牆壁、黑色天花板,搖晃的破吊燈,遠處的幽深通道……一個人也沒有,只有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密密麻麻的黑蛇。
黑暗中,遍地是無數的金色豎瞳,緊跟着眼睛裏冒出了無數粉紅愛心泡泡。
雖然畫面很詭異獵奇,但岑洺反而舒了口氣,拍拍胸口:“又是蛇……怎麼還是你啊。”
蛇聽到他的呼喚,喜滋滋地爬得更快了。
有的離得近的黑蛇,已經一回生二回熟地爬上了岑洺的小腿,拉拉扯扯,有的從天花板上垂下來,搖搖晃晃像無數根上吊繩。
岑洺一抬頭,冷不丁上面甩下來一條蛇身,蛇腦袋幾乎撞在他臉上。
“你們不要過來啊,走開走開。”他更生氣了,兩隻手一手一個揪住一條蛇扯下來,丟到了地上。地上的蛇們看到這場景,委屈巴巴地聳起身子。
岑洺想到這裏是恐怖屋,還有很多遊客在附近呢,他忙不迭叉着腰教育伊賽斯的蛇:“在這個世界就不要出現在公眾場所了,快點收回去呀。”
蛇們晃了晃腦袋,不是很情願地開始一條接一條地消失。
燈光昏暗,四處鬼哭狼嚎。岑洺擔憂地看了看通道,祈禱沒有人見到這幅詭異畫面——然而他背後不遠處突然炸開了一道叫嚷。
“卧槽,蛇?這是什麼新特效啊?!”
?!
岑洺冷不防被嚇得一抖,以為是同行的遊客,轉過頭去看向聲源,只見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走過來,手裏提着刀。
後面還跟着幾個遊客似的年輕人,見狀也一陣慘叫開始四散而逃。
岑洺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也跟着另外幾個人一起拔腿就跑。
恐怖屋裏像迷宮一樣四通八達,七拐八拐的,他跑了一圈之後才停下來。
冷靜!
這地方跟原來長得好像。
岑洺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了,四周已經沒了人影。他乾脆坐在邊上的椅子裏喘了會兒氣。
“可惡,剛才是恐怖屋真人NPC吧?”
他這才反應過來。
多半是NPC把蛇們誤認為特效了。
說到這裏,岑洺也很奇怪,為什麼分/身蛇出現在恐怖屋?
伊賽斯作為神明,擁有奇怪的轉移能力。
“他不是去上班了嗎……竟然把蛇塞到這裏來了?”岑洺托着腮,自言自語,“剛才那隻手也是伊賽斯的分/身?”
像是為了回應這句嘀嘀咕咕疑問,他的肩膀又忽地一沉。
岑洺霎時脊背僵硬,一個激靈,下意識地握緊了手裏的手機。
等待接通的嘟嘟嘟聲音在空氣里蔓延着,背景音是遠處傳來的遊客的尖叫。
他慢慢回了頭,瞥見了一隻手。
晒成深蜜色的膚色,骨節分明而瘦削,仔細看的話隱約能見食指上一道陳舊的疤痕。
這個膚色,只能是伊賽斯人格的分/身了。
岑洺剛剛鬆了的口氣剛剛呼出一半,又頓住了,他的視線往上抬——以為會見到伊賽斯那張酷似万俟柳的金髮金眼的異域俊臉,然而這隻手,從手腕以上,什麼都沒有,空蕩蕩的。
一隻斷手,截面是黑色的。
“你給我滾!!”
——發小剛剛百米衝刺離開被困的房間,一接通電話就聽見岑洺憤怒的聲音,伴隨着疑似拳頭擊打的悶響。
發小:“??”
他連忙隔空阻止:“不能打NPC,得賠錢的!”
……
等發小急匆匆找到岑洺的時候,他正坐在一把道具破椅子上,抱着手臂,一張漂亮的臉冷冰冰的,眼眶微紅,這是被氣的,彷彿恐怖屋NPC欠了他一百萬。
他背後的牆上是人造的血跡。
發小想起自己在通話里聽見的那聲鏗鏘有力的叫嚷……還挺應景,也不知道NPC現在是不是被岑洺大鬧一場溜走了。
“剛才你幹什麼了寶,跟我說說。”
發小輕車熟路地坐到他身旁開始調查始末。
岑洺睨他一眼,語氣不高興:“剛才撞鬼了。”
“你確定不是打了NPC嗎?”
“誰家NPC只有一隻手嘛?不是NPC!”
岑洺噌地站起來,抓着手機大步流星往外走。
“準備走了?”
發小也跟上去。
岑洺停下腳步,他看得出來發小嘴上說不要來玩恐怖屋身體卻很誠實,嘆了口氣:“真拿你沒辦法……我陪你一起逛到後面吧,等下一起吃飯。”
什麼叫真拿你沒辦法啊?
發小被他逗笑了,攬着他肩膀往裏面走:“你待會不會氣得又大喊大叫吧?”
“我是那種人嗎?胡說八道。”
岑洺說著,與他一起走進了另一條通道,燈光亮起,四周不滿玻璃和藍色水波,宛如身處水族館,隔着一層玻璃,張嘴的畸形鯊魚和魚頭人身的怪物正在水中搖曳,朝他揮舞着魚鰭。
他看見一團海草似的東西,走近了才發現,那東西是一團金色眼睛的黑蛇。
因為團成一塊,彷彿美杜莎長滿蛇頭的腦袋,蛇頭們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
岑洺欲言又止:“你覺得,為什麼這裏會有蛇?”
“可能是什麼機器蛇吧?”發小不以為意,並且拍了幾張照片。
此地不宜久留。
岑洺腦子裏冒出了這個想法,忙不迭拉着發小往外走。
水族館通道外面連結着一個雙入口的電梯,血紅的數字在控制面板上慢悠悠地往下墜,四周很安靜,除了凈化器的聲音之外只有電梯運作的沉悶聲響。
發小四處張望,懷疑這裏有鬼。
“不要看了,快走。”岑洺很着急地按下了按鈕,觸發了警報。
電梯門突然打開,湧出來一群過載的不知道是遊客還是真人NPC的男女,呼啦啦地往外沖,伴着尖叫和恐怖屋線索任務的提示「他們在那裏」,岑洺暈頭轉向,被人流擠着也往一個方向小跑。
燈在進入一處新房間的時候突然滅了。
四周昏暗,一個人也無,剛才的叫嚷聲音也遠去了。
這都是什麼啊……
岑洺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要來恐怖屋,他咬了下嘴唇,左顧右盼,伸着手去摸牆壁,邁開步子,結果似乎踩到了什麼。
雙手碰到的,不是冷冰冰的黑色牆壁,而像是男人的上身。
呼吸時起伏的身體。
岑洺差點叫出來,下一刻就被捂住了嘴巴。
那雙手上戴了一個戒指,摸上去有粗糙的怪圈。
“我透過那些遊離的蛇,看到你的樣子。”年輕男人的聲音在他耳畔說,“需要我陪你一起玩嗎?”
岑洺覺得這把聲線是万俟柳的,又覺得有那麼點像柏羈遠。
他知道對方是某個人格之一,或者是混合的本體万俟柳,頓時鬆了口氣。
“幹嘛把那些小蛇放出來啊。”岑洺氣憤地又一拳砸到了他身上,“會嚇到別人的,幸好是在恐怖屋,不然都沒法解釋了。”
“嗯……因為他們太想見你了。”
“人格們?”
“是,已經快跳出來了。”
万俟柳輕笑了聲。
胸腔里的心臟急促地撞着身體,彷彿快要跳出來,塞進岑洺的手裏。
他只得壓下了體內蠢蠢欲動的其他人格的部分。
岑洺正靠在他胸前,幽幽地嘆氣:“我和人格們不是每天都會見到嗎?”
剛剛才見過周良霽。
他這樣想着,這時候房間裏很安靜,能窸窸窣窣的小蛇的爬行聲音,鼻尖縈繞着某種人造的血腥的氣味。
万俟柳身上有種很淡的煙草氣味,混雜着似有若無的香氣。
也是在這一剎那,岑洺的尾巴控制不住地從衣服下面伸了出來,搖搖晃晃地主動纏上了Alpha的手腕。
他產生了某種陌生又熟悉的感覺,意識像隔了一層霧,身體乾涸焦渴。
魅魔的反應。
岑洺頓時臉紅了,眼皮輕顫了一下,語調焦急地說道:“我……好像餓了。”
想到魅魔太久未進食之後會出現戒斷期,將失控喪心病狂地去入夢尋找食物。
聽起來就很容易發生些尷尬事件,像上次那樣……
“需要我幫你嗎?”万俟柳略微停頓片刻,忖量道,“先回家。”
屋內的燈光又亮了起來。
岑洺的臉在燈下暴露無遺,柔軟的黑髮,一對魅魔的彎曲犄角,一張半遮半掩的、雪白的面孔,面頰因為魅魔的反應而微微泛着紅,挺翹的鼻尖彷彿被搽了一層粉色,嘴巴也濕漉漉的,因為被他自己下意識地咬舔了幾次。那雙眉下的淡色眼珠,這會兒透着股無助和無辜的味道。
“我也不想這樣……太討厭了,你快帶我走嘛。”
岑洺一邊不住地抱怨,一邊着急地揪住Alpha的襯衣袖子往他懷裏躲。
他看起來格外惹人憐愛,像只怯怯又在生氣邊緣的貓,渾身都在微微發抖,臉頰貼着別人的胸口,軟和又嬌氣地說這話。万俟柳溫聲細語安慰他,垂下眼,雙手很輕地拂過他的後背,一點點慢慢地讓岑洺平靜些許。
什麼時候離開恐怖屋的,岑洺昏昏沉沉也沒什麼印象,只記得轉了幾個通道,一路上甚至沒有遇到別人,很快就見到了燈光通明的出口。
万俟柳拿了岑洺的手機,與他發小聊了幾句解釋情況。
發小善解人意:“這是新男朋友?”
原本賴在万俟柳懷裏,像個黏人的橡皮糖一樣的岑洺聽見對話,立刻反駁:“不是,是之前那個——網戀對象。”
“啊?你們複合了?恭喜。”
發小瞠目結舌。
万俟柳說了幾句,解釋自己送他回家。
將手機關了,他把岑洺抱上了車。
司機和後車廂之間的隔板緩緩升起,隔絕了視線。
岑洺抱住了Alpha的腰,他自己的身體也被環住了,一圈結實的男人的手臂,還有細長的黑色的蛇,眼冒粉紅愛心,在他身上臉上親昵地蹭來蹭去。
他被摟得很緊,額角和耳垂被輕吻了幾下,緩解了那種焦渴。
万俟柳耐着性子,安撫着他的情緒。
“你親我一下,快點——”岑洺抱緊了他,皺起眉,臉上的表情又像是羞赧,又像是生氣。聲音卻是軟的,像含着拉絲的融化的奶糖,眼睛也濕漉漉地眨着,“我不管……反正你都在阿誠那裏說什麼男朋友之類的話了。”
万俟柳垂眼看着他。
少年柔軟的雙手已經環在他脖頸上,整個人坐在他懷裏,仰着臉,即便生氣也漂亮得誘人的一張臉。
他們很早就見過面了,從機械人的紅色燈泡眼珠的視角,他產生自我意識開始,岑洺時不時擁抱他,晚上與他說些學校和家裏的瑣事。他們在同一個卧室里遲鈍地嘀嘀咕咕。
万俟柳捏着岑洺的下頜,與他接了個吻。岑洺的嘴唇是軟的,像被把着玩弄的一團果凍,車外傳來些許的喇叭嘈雜聲響、路過廣播提示的廣場,Alpha耳畔里注意到的反而是懷裏的魅魔少年發出的嗚咽聲,斷斷續續的。
岑洺攀着万俟柳的肩膀,被壓在窗戶上親吻。
……
再次醒來時是在卧室床上。
一道平台催播提醒將他叫醒了。
岑洺坐起身,茫茫然地看了看四周。
不是他的房間。
一隻細長的小蛇纏在他手腕上,也像是困了剛醒來,慢半拍地朝他吐了吐蛇信子。
“這是在万俟柳家裏?”他揣測道。
岑洺這才想起在車上發生的事,突然臉紅。
啊,他又索吻了……
他紅着臉掀開被子下床,這時候外面已經天黑了。
卧室外面沒有開燈,一片昏暗。
一個男人正站在走廊上,踱步朝他走來。
“怎麼了?”万俟柳問。
岑洺剛睡醒,也不知是否是錯覺,這把聲線也不太像万俟柳……像其中某個人格的聲音。
夜色濃郁,他看不清Alpha的臉,被擁着攬入了暖和的懷抱中。
“我和你家裏人說了,你哥說待會兒來接你。”
“你怎麼和他說的……說你是現任男友嗎?”
“類似的意思,大概是你發小和你哥也說了。”
岑洺臉頰溫度升高得發燙,嘀咕着又往Alpha胸靠了靠。
燈一直是暗的。
室內隱隱約約有紅色的亮光,像機械人的舊燈泡。
蛇在黑暗裏探頭探腦。
它們的視線都聚焦在岑洺身上。
“回去睡覺?你哥應該還有一段時間才來。這裏和你家距離很遠。”
Alpha摸了他的頭髮,聲音很輕。
岑洺聽着万俟柳的聲音,悶聲悶氣地應了句:“好吧。”
神奇的複合經歷。
他回了卧室,坐在床上,顯得無聊開了直播,打起了那個冷門遊戲。
他又換上了那件旗袍,趴在床上一邊玩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觀眾閑聊。
——主播的背景變了!
——換地方住了嗎;
——這裏怎麼會有蛇?
——剛才背景好像有個人影;
——男的;
——wow!
——這是主播的男友嗎?
“嗯……是吧。”岑洺有點困了,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哈欠,“怎麼了?”
彈幕頓時炸了,紛紛開始議論這個突然出現的男友。
Alpha能看見屏幕上滑過的彈幕內容,但他並不在意。
昏暗的卧室,他走到床邊,給岑洺遞了杯溫水。
他說:“少玩遊戲。”
管教似的口吻。
岑洺不聽他的,懶懶地抬起眼往上瞧,也許是因為困了,万俟柳的臉在他看過去的一瞬間,有那麼點像柏鴻禮,也像柏羈遠,彷彿下一秒就要長出密密麻麻的紋身,但定睛一看,又是黑髮版本的伊賽斯了。
“好奇怪,你會因為人格屬性而變化外表嗎?”
他伸出手,好奇地摸了摸男人的臉。
Alpha微微顰眉,斟酌着說:“你可以理解是人格之間的控制權鬥爭。”
什麼意思?
岑洺正想問,屋外傳來了汽車駛入的聲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你哥哥過來了,”Alpha也沒再聊下去,垂下眼,很輕易地將沒骨頭似的軟在床上的少年環在懷裏,抱下床往外走,沉聲說,“走吧。”
作者有話說:
正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