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宦官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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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瑾料理完喪葬的瑣事,來到童歲目前所居住的宮殿。
從明天開始就會舉行正式的登基儀式,而童歲也會搬到乾清宮居住,這兒算是正式空置下來。
見到他走進來,宮女們連忙行禮。
容瑾抬手拒絕了他們的通傳,而是自己走了進去。
這時已經是深夜了。
童歲的房間裏點着盞明亮的燭火,房門沒有上鎖,是半掩着的。
他便徑直走了進去。
童歲應該是剛沐浴過,房間裏還有一股溫暖潮濕的香氣。
童歲正靠在床邊看着手裏的書籍,他一席月白色的長袍虛虛掩着腿,另一條腿閑適的曲起,露出流暢漂亮的線條。
容瑾很少這麼仔細地打量他。
這幾年他差不多是每天都會和童歲碰面,但又好像只是眨眼之間,他忽然和自己想像中的有些不同。
很難把眼前如玉一般的少年和幾年之前那個瘦小的小孩聯繫在一起。
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童歲放下手裏的書,一雙乾淨漂亮的眼睛在見到他的時候亮了起來,“大人。”
他語氣里藏不住的喜悅。
容瑾這段時間一方面要穩住朝廷和外部的勢力不動亂,一方面還要準備各種繁複的禮儀,忙得腳後跟都沒法貼地。
如果換一個人來估計已經崩潰了,但容瑾只是看起來比平時臉色更沉一些。
童歲連忙把書放在旁邊,從床上起來拉着他往裏走,“大人,您很累吧,快過來坐着。”
容瑾任由他牽着手。
他習慣的偽裝在童歲面前幾乎沒有用,童歲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可以一眼看出來他最真實的心理狀態。
明明有時連容瑾自己都沒有察覺的。
童歲把容瑾拉過來。
如果是之前他肯定不敢做這樣的動作,不過經過這些時間的相處,他明白了容瑾雖然平時冷淡,但總是不會拒絕他的各種要求。
“大人,您要不在這躺下休息一會兒吧。”
他怕容瑾等會兒回去又要去忙別的事情,不好好休息了。容瑾的身子就算是健康的,也不經這樣的折騰。
童歲拉着他的手是暖的,身上帶着淡淡的香氣,望着他的眼神映着暖黃的燭火,就像是有一股無形的蠱惑能力。
容瑾輕輕地嗯了聲。
童歲眼底一喜,作勢就要伸手去脫他的外袍,還沒有來得及解開帶子,手腕傳來一陣鈍痛。
容瑾抓住了他的手。
“嘶,疼。”童歲皺着眉頭,眼睫上沾着一點無辜的水花。“大人您睡覺不脫衣服的嗎?”
容瑾心跳快了一拍,收回手把自己的衣服整理好,“不用脫衣服。”
“好吧。”
童歲只能由着他穿得嚴嚴實實往床上躺,雙手還戒備的抱在胸前,整個人緊繃的像是豎起渾身尖刺的刺蝟。
他心裏不由和系統訴苦道:“他難道是怕我對他做什麼嗎?”
童歲保證他只是覺得穿衣服睡會很難受,絕對沒有別的意思。
容瑾閉上眼睛之後聞到的都是童歲身上的味道,以及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像是一株小火苗般發著燙。
連他都沒有弄懂為什麼會躺在童歲的床上。
換作是以前,他絕對不會做出這種親密的行為,讓自己放下戒備心。
真的是這段時間太疲憊了嗎?
容瑾閉眼思索着,原本只是想要小憩一會兒就離開,聞着被褥上淡淡的香氣,身體慢慢放鬆下來。
居然就這麼漸漸睡著了。
童歲看着他眉宇間的溝壑,喃喃道:“怎麼睡覺還皺眉啊……”
他伸手想替人揉一揉,但還沒有碰到容瑾的皮膚,就感受到他顫抖的眼睫彷彿害怕被人觸碰。
這種身體反應似乎已經形成了他的條件反射。
抗拒一切的東西靠近。
為什麼呢?
童歲收回手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容瑾像極了一塊玻璃,鋒利的斷裂面可以划傷人,但自己本身也極為脆弱,稍微不注意可能就會破碎。
他盯着看了一會兒,然後悄悄爬下床,吹滅了床邊的燭火。
房間暗了下來。
童歲怕碰到容瑾又把人給弄醒,就側着身子只佔了很小的一部分,把床里側都讓給了容瑾。
在一片靜謐中也睡了過去。
容瑾這一覺睡得很沉,沒有被各種噩夢影響,睡夢中是前所未有的寧靜。
天色蒙蒙亮起的時候,容瑾的眼睫動了動,理智慢慢回籠,隱隱想起了什麼睜開了眼睛。
眼前近在咫尺的距離躺着人,容瑾向來淡然的瞳孔劇烈地顫了顫,幾乎保持不住慣常的平靜。
他居然就在童歲這兒睡了一夜?
真的是,瘋了。
容瑾往後退了一點,想要撐着身子起床,卻讓床上的人不滿意地輕哼了一聲。
睡着的童歲完全沒有了分寸感,手腳並用的往前抱住了他。
容瑾整個人都僵了。
不屬於自己的氣味和溫度侵入了他的戒備線之內,打滾耍賴,不講道理。
容瑾額角抽了抽,“童歲。”
睡夢中的童歲完全忘記了自己身處何處,不僅抱得更緊了,半夢半醒間還道:“好睏,再讓我睡一會兒……”
如果換一個人這麼做,容瑾估計早就把人拉出去砍頭了。
而這個人偏偏是自己一手養大的童歲。
容瑾極度不習慣這種靠近,但還是硬生生的憋了下來,睜着眼睛渾身僵硬地任由他抱着。
雖然隔着衣服,但夏天的衣服料子薄。
這也能讓他更真切的感受到,童歲已經長大了。
和自己不一樣。
童歲是一個正常、健康的男子。
容瑾長睫微垂,掩蓋不住眼底沉沉的落寞。
偏偏是他。
有這樣一具殘破的身子。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屋外傳來敲門聲。
“殿下。”
小順子的聲音隔着門傳來,床上的童歲皺了皺眉頭,十分不高興地睜開眼睛,正好對上容瑾沉沉的眼睛。
“啊!”
小順子聽到童歲張皇失措的叫聲,連忙推門進來。
看到的便是兩人在同張床上的畫面。
他當即被嚇傻了,雖然這幾年跟在童歲的身邊見識了不少大場面,但這種場面還是超過了他的接受範圍。
“滾出去。”
容瑾冷冷命令道。
小順子雙腿發軟,應了聲是立刻退了出去,把房間門給關上了。
童歲捂着臉。
他忘記了容瑾在自己床上這件事,一不小心就喊了出聲。
“他平時也是這樣闖進來的嗎?”容瑾眼底閃過陰鷙,“不懂尊卑的東西,乾脆砍了算了。”
“沒有沒有!”童歲連忙拉着他的手,“他平時不這樣的。”
容瑾側目,童歲身上的衣服穿得還算是整齊,不該露的一律都沒有露。
他的臉色才緩和了一些。
此刻的天色剛蒙蒙亮。
小順子站在外面,冷汗已經濕了他的內衫,他甚至已經做好了掉腦袋的打算。
容瑾怎麼會在童歲的床上呢?
雖然他看到的畫面里兩人都穿着衣服,但一看就是剛睡醒的模樣還是引人深思,他不禁想起了這段時間一直在宮內流行的某種說法。
容瑾雖然是天閹,但是有斷袖之癖。
而童歲正是因為滿足了他這方面的興趣,才得以一路被扶持。
小順子自然知道這些話是無稽之談,他在童歲身邊這麼多年,從來沒有看到有什麼過分的事情發生。
他胡思亂想間,房間門忽然從裏面被打開。
跟在小順子身後的幾人連忙跪倒。
“督主。”
小順子恍然慢了半拍也跟着跪下。
容瑾此時已經恢復了平時的冷漠,雙手抱臂站在門邊,看着那幾名端着托盤的下人。
托盤上是綉着龍紋的黃袍。
他走出幾步,伸出的手搭在小順子的肩膀上,淡淡道:“你留下,其他人進去吧。”
幾人應聲起來從容瑾的身邊走過。
被點到名字單獨留下來的小順子渾身發抖,完全沒有膽量抬頭再看容瑾一眼。
容瑾收回手。
小順子雙腿脫力地跪倒在地上。
容瑾俯下身,“你剛才有看到什麼嗎?”
小順子哆哆嗦嗦道:“沒有,奴才剛才什麼都沒有看到。”
容瑾睨了一眼他的臉。
小順子的年紀大不了童歲幾歲,一張臉長得清秀,平時見到童歲的時候眼底的熱忱總是讓他覺得不舒服。
容瑾道:“你入宮幾年了?”
小順子低低道:“奴、奴才自記事起就在宮內了……”
“那你應該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收起你的那點小心思,不該看的、問的、想的,最好都記住了。”
“是,奴才謹記。”
小順子低着頭,看着眼前那雙一塵不染的靴子轉而走進去時,他渾身脫力,只能用手撐着地面才能保證自己不摔倒。
……容瑾,這算是放過他了嗎?
他的確是有一些隱秘不為人知的小心思,但自以為隱藏的很好,沒有想到容瑾能輕易地點破。
短短的幾分鐘時間,他覺得自己從地獄裏走了一遭,沒想到容瑾居然就只是警告了他一下。
小順子不敢在這跪太久,撐着身子起身走進房間,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候着。
容瑾正在替童歲整理身上的黃袍。
小順子從小就在宮裏,自然對容瑾的位高權重再了解不過,就算是伺候先帝那會兒也不見容瑾會親自動手。
而容瑾如今卻願意耐着性子,一點點替人把衣角撫平。
就連那雙冷然的眼睛裏都透着點罕見的溫度,那份獨一無二的情感即使不用嘴說出來,也會從眼睛裏跑出來。
小順子在此刻也漸漸地明白,或許容瑾對童歲的好,已經遠遠超過了普通的感情。
只不過兩人都沒有注意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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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儀式前有很多祖傳的禮制流程要走,童歲昨天晚上也是在記這些繁瑣又沒有意義的台詞和流程。
好在整個過程都有容瑾陪在身邊。
他也算是順利地走到了最後一步,走上白玉石階,坐到那代表着權利的龍椅上。
殿上都是跪倒的朝臣,裏面大部分都是容瑾的黨羽。
只有少數是清流派。
他們雖然跪拜着童歲,但心裏都很清楚這江山實際的掌權人到底不是原本的楚家了。
童歲充其量就是個名存實亡的傀儡。
他是沒有獨自勤政的權利的,沒有批閱奏疏的權利,也沒有自己的勢力。
這個皇帝做得倒也憋屈。
正常的皇帝應該都受不了被這樣擺佈,就算是被容瑾一手扶植起來的,多少也難免會生出異心。
然而童歲完全沒有意識到這有什麼問題。
誰會嫌棄一個很有能力的助手呢?
甚至在太和殿上早朝的時候,童歲轉頭問一邊坐着的容瑾。
“這件事讓容愛卿說說吧。”
容瑾:“……”
他睨了一眼擺爛的心安理得的童歲,忽然覺得不能再這麼下去。
下了早朝之後,容瑾來到司禮監。
裏面的人見到之後連忙匍匐跪地行禮,容瑾走過看着桌子上已經分門別類歸好的奏疏。
“都起來吧。”
容瑾從裏面挑出了幾本等待批複的奏疏,“把這些送去乾清宮。”
“這,陛下才剛登基沒有多久,這些事務還不熟悉,”司禮監的掌印太監小聲道:“您真的要給陛下送去嗎?”
容瑾名義上是輔佐童歲,但實際上是掌權。
像是奏疏這種東西一向都是司禮監的活。
皇帝接觸不到的話,就相當於被攔截了眼睛和耳朵,看不見也聽不清,又久居深宮,根本就不知道天下的情況。
久而久之,皇帝也相當於廢了。
這樣容瑾所代表的黨羽就可以更好的把持朝政。
而如今容瑾卻要把這個權限交還給童歲。
這種東西一旦放出去了,就很難再抓在自己的手裏,短時間可能不足為懼,但是童歲畢竟是名義上的皇帝。
“督主,您要三思啊,”掌印太監道:“當初和□□皇帝一起南征北戰的大臣們,最後都落得慘淡收場,您雖然和陛下的關係緊密,但時間一長難免生出罅隙——”
容瑾皺起眉頭,轉身將奏疏重重砸在他的臉上,面色沉鬱。
“本督主做事要經過你同意了?”
那名太監自知失言,連忙跪地磕頭求饒,“督主您息怒,奴才掌嘴,奴才該死!”
他一個勁的往自己臉上甩巴掌,一下又一下,嘴角都被自己抽得滲血了都不敢停下。
生怕迎來容瑾更殘酷的懲處。
其他人也只敢閉着嘴,默默觀看這一幕。
“行了,”容瑾道:“再有下次,可就不止是這麼輕易就放過你。”
他疲倦地揮揮手。
“都滾,別在我面前礙眼。”
一群人如蒙大赦連忙逃離,偌大的殿內就只剩下容瑾一個人。
“嗤。”
一群沒用的東西。
容瑾坐下后看着桌上堆積的奏疏,止不住的疲倦好像是開了個閘口,爭先恐後的湧出來。
這些年他每日每夜都在為了這些東西費盡心思,他要把所有愧對容家的人統統拉進地獄。
為了這個目標,他不敢有半分鬆懈,一步一步爬到如今的位置。
用了各種名義把這些人都殺了,落得一個殘暴的名聲,他從來沒有任何怨言。
只是當名單上所有人都被他除掉了之後,強烈的厭倦感幾乎將容瑾整個人包圍,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被包圍在一團腐爛的死水中永遠無法逃離。
容瑾自然知道把自己手裏的權利交出去有多麼的愚蠢和危險。
但所有的人和事都是盛極必衰。
他沒有可能一直屹立不倒,如果真的有垮台的那麼一天。
容瑾希望拿刀不是別人。
“督主。”
馮永昌的聲音隔着門傳來,將他的思緒拉出來。
容瑾的眼底平靜無波,“講。”
“陛下把您送過去的奏疏都退了回來。”
容瑾的眼睫動了動,微微抬眼,幽暗的眼底落入更多的光線,“為什麼?”
馮永昌道:“陛下說,這種事情交給容愛卿就好了,朕很放心。”
容瑾輕笑一聲。
雖然他沒有見到童歲,但也可以猜到他說這話時的表情。
角落裏的那潭死水悄然泛起了點點漣漪。
他起身打開門,“我親自去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