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血靈師
拿到了那顆詭異至極的珠子之後,老人並沒有急着帶男孩離開,他先是轉頭看了看自己左邊齊肩斷掉的手臂,然後似乎很有些頭疼地嘆了口氣:
“唉,在這裏蟄伏了五年,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做到以前的樣子……”老人嘆息了一聲,然後,他漆黑的眸子就又投向了那堵由金翎蜂組成的牆壁。
“回來吧。”他冷然地開口說道。
在地宮昏暗的光亮下,男孩他看到了自己畢生難忘的一幕:
那隻金翎蜂后在老人一聲令下之後立即飛到了他的左肩斷臂處趴伏了下來,而那一群金翎蜂也隨之聞風而動,它們先是化作數道,在空中迴環盤旋了幾圈,隨即一衝而下,一隻壓一隻地停在自己的蜂后,老人的肩膀周圍,彷彿組成了一塊金色的肩甲,而後來的蜂群眼見沒有落腳之地,便聽從自己母皇的命令,順次疊壓在其他金翎蜂身上,就這樣數萬隻金翎蜂,一隻壓一隻,一隻疊一隻,最後竟在老人的左肩處延伸出了一條暗金色的手臂!而在這條手臂成型之後,所有的金翎蜂都在一瞬間,彷彿死掉了一般,連翅膀都不再扇動一下,就像它們真的成為了老人身體的一部分。
“還行,不算生疏。”老人滿意地抬起這隻完全由蟲群拼出的手臂,放到眼前仔細打量了一番,他五指連連彎曲來測試這條手臂的精細度,偶爾又一抖手,把這條手臂的一部分散出去又迅捷收回,最後,他才舒服地呼出一口氣,轉頭看向了呆在一旁的男孩。
“怎樣,拜我為師不虧吧?”老人笑着揶揄已經震驚得無以復加的小乞兒,也不等他回答,老人就自顧自地哼着小曲,拉着男孩的手閑庭信步地走出了這個男孩以為自己再也走不出去了的地方。
門后還是那條熟悉的地獄道,陰寒無比的寒氣透過層層磚石,在狹窄的走廊里無形地飄散,這深入骨髓的寒意讓男孩難受地打了個寒顫。
“撐住。”老人沒有低頭,只是淡然地說道:“如果這樣的地方你都撐不過去,那你必然會死在我的訓練之下。”
“是。”男孩並沒有反駁,只是努力剋制着聲音的顫抖,沉聲回答道。
祁墨司滿意地點點頭:“你小子很好,叫什麼名字?”
“我是孤兒,沒有名字。”
“沒有名字啊……”老人思忖了片刻:“那你就隨老夫我的姓吧,姓祁,名字……單取一個川字,以後你就叫祁川吧。”
“好。”男孩,不,祁川依舊沒有多說什,只是平靜的接受了這個自己突然多出來的師父的安排。
地獄道很長,兩人走了將近五分鐘才走到了地獄道盡頭,此時的祁川已是面色慘白,嘴唇烏青的狀態了,在身體極度虛弱的情況下還要經受刺骨寒意的侵襲,他還沒死已經算得上是一個奇迹了。
“老前輩,您還是不要再往前走了的好。”
正當祁墨司要推開封住地獄道出口的大門,帶祁川離開這裏時,他們身後,一個深沉的聲音突然響起。
兩人轉身,剛好看到定安王符聞從牆角的陰影中“生長”了出來,他的身後,一隻通體漆黑的碧眼怪狼正虎視眈眈地盯視着兩人。
影狼,五階下品靈獸,這是身為止境靈師的定安王最強大,能力最詭異的一頭靈寵。
老人的眸子在那頭影狼身上一掃而過。
“調訓的不錯。”他淡淡道:“能在五階時學會影移動的影狼,都有衝擊八階的潛質。”
“多謝前輩讚譽。”符聞微微拱手,算是謝過了祁墨司的讚揚:“不過,前輩還是不能離開這裏。至少,”他看了看祁墨司身邊的祁川:“您不能帶着這個孩子離開。”
聽到符聞的話,祁墨司彷彿聽到了什麼天底下最大的笑話一般,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那笑聲在地獄道內回蕩,在幾次回聲之後竟洪亮如洪鐘大呂。
“符聞,我敬你能從歌伎之身爬到如此地位,這才和你廢幾句話,你不會真以為自己有能耐擋在我面前吧?!”笑聲還在地獄道回蕩,可老人的表情卻已然冷冽至極,他的雙眼死死地盯着身穿藩王蟒袍的符聞,就像一頭餓狼盯住了自己的獵物。
“還是你覺得,區區南詔藩王之身,就能讓老夫投鼠忌器,不敢殺你?”
“我連萬獸門宗主都殺得,你這樣一個傀儡皇帝的臣子,我有什麼殺不得!”
伴隨着這句狂妄忤逆的大逆之言,老人猛地踏前一步,他的左臂手掌,足足上千隻金翎蜂砰然炸開,化作一蓬危險的流光瞬間逼近了符聞面前。
符聞微微皺眉,他立即向後疾退數步,企圖和金翎蜂群拉開距離,與此同時,他身後的影狼突然仰天一聲長嚎,祁川只覺得定安王腳下的那團影子突然化作了一攤粘稠的液體,只一瞬間,符聞和影狼的身體便沉進了自己的影子當中,任金翎蜂群如何焦躁尋找都不見蹤影。
可下一秒,祁川就見遁入了陰影中的一人一狼就像被什麼東西狠狠踹了一腳一般,狼狽不堪地從陰影中飛了出來,兩具身體一先一后撞在地獄道的弧頂之上,然後重重砸回了地面。
祁墨司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符聞和他的影狼身邊,他彎下腰,由蟲群組成的左手一把掐住了正要起身的巨大影狼,將它提到了半空,然後,一腳把掙扎着爬起的符聞又踢倒在地。
“我最後再說一次,我想走,帶誰走,別說你,就是柳永州親臨,他也攔不住。”老人的聲音中透着濃濃的冷意,他原本漆黑的雙眸中,一道血紅的光芒一閃而逝:“如果王爺執意要攔,我不介意讓定安王這個封號徹底消失。”
定安王的封號和封地是可以世襲罔替的,要想讓這個封號徹底消失,只殺符聞顯然是遠遠不夠的。
符聞只覺得後頸微微一涼,看着老人平靜如一潭死水的表情,他直覺地意識到:這個恐怖的老傢伙說的是真的,自己如果再有半點反駁之意,他真的會不計代價,不計後果,把南青城城主府里的所有活物屠戮殆,讓定安王真的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前輩息怒,只是……”
符聞的話還未說完,就聽到一聲極其慘烈的哀嚎,他連忙抬頭看去,剛好看到自己心愛的靈寵影狼在金翎蜂的噬咬下變作了一堆閃爍着幽光的奇異白骨,而影狼的靈核也被一隻金翎蜂送到了老人手中。
“只是什麼?”老人面色平靜地問道,就像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
符聞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這時他才真正意識到自己面前的這位老人殺心之酷烈。
“前輩……您隨意,這裏留下的首尾,晚輩來收拾就好。”符聞屈辱地趴在地上,幾乎是閉着眼睛說完了接下來這番話。
聽到這樣一句極其卑微,甚至有了些懇求意味的話,祁墨司的表情才緩和了些許,他跨過倒在地上的符聞,走回祁川身邊,然後一把推開了那扇被鐵鏈緊緊鎖住的大門,他先把祁川推進了門裏,然後自己也跨了進去。
“哦,對了。”突然,老人再次回頭,對狼狽起身的定安王說道:“你要是想報仇的話,記得自己要找的是陰谷派血靈師,祁墨司。”話音剛落,他便不再理會獃獃站在地獄道內的符聞,隨手把門合攏,擋住了自己和祁川的身影。
等到符聞回過神來,匆匆拉開門查看時,兩人早已失去了蹤影。
…………
“嗯……祁老先生…”
“既然認了我做師父,那就叫我師父就好。”
“師父,何為血靈師?”
“哦?你都聽到了啊。”一老一少兩個穿着破爛如乞丐的身影在南青城城主府旁的一條暗巷裏晃晃悠悠地向前踱着,此時的祁墨司身上根本看不出之前他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的凜冽殺機,他就像一個普通的老者一樣摸着祁川的頭,娓娓道來:
“雖然你沒有真正接觸過御獸,但多多少少應該也見過,那些可以操縱靈獸為自己戰鬥的人,便是所謂的靈師。”
“大多門派的靈師,走的都是馴化靈獸,然後用自身靈力與之簽訂靈契的路子,這樣的好處是風險很小,即使一不小心靈獸戰死,對靈師本人也不會有致命的影響,只是靈力會有所下滑罷了。”
“而血靈師走的,則是更為恐怖的路子,我們這一脈的開派祖師認為萬物有靈,剝奪靈獸的自由,讓它們為自己而戰本就是與天理不合,只有靈師本人付出代價方可對靈獸略有補償,所以血靈師與靈獸簽訂契約,不會用自身靈力,而是用血靈師自己的骨血為契,與靈獸簽訂血契。”
“血契?”祁川的眉頭微微一揚。
“對,血契。”祁墨司點頭:“此契一成,靈師靈獸便有如一體,靈師指揮靈獸不必如尋常靈師一般下達命令或靈魂傳音,我們馭使靈獸,便如使用我們自己的手腳一般自然而然,可以說,血契之後,靈獸就是你的另一個器官。所以在戰場上,血靈師要遠比一般靈師要強大。”
“但有所得就會有所失,血契之法,會讓靈獸與靈師之間的聯繫過於密切,如果血靈師的靈寵受到致命傷害,那麼血靈師也會瀕死,反之亦然。”
“靈獸生則靈師生,靈獸死則靈師死,兩體同命,此方可稱公允。這就是血靈師開派祖師楊朱的理念,取多少,便予多少,否則何談善待靈寵。”說到這,祁墨司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在當時——即使是現在,這種思想也太過驚世駭俗,一時間對血靈師的攻訐四起,再加上百年前,一位血靈師走火入魔,竟以自身魂魄侵入自己靈獸之體,一人一獸連屠三鎮之後才被擊殺,至此之後,所有血靈師,都被打為異端,玄門各家得而誅之。”
“所以你知道了吧?”老人笑着低頭看向髒兮兮的小乞兒:“你這是拜了一個天下人人喊打的大魔頭為師啊。你怕不怕?”
聽到師父這樣問自己,祁川居然真的認真思考起了這個問題,在祁墨司似笑非笑的目光注視下,他突然抬起頭,嚴肅地問道:
“師父很強嗎?”
“唔,那就要看怎麼比了。”老人笑着回答:“如果只在南詔境內,那基本上沒人能正面擊敗你師父。”
“那就不怕!”少年篤定地道。
“呃……”聽了少年的回答,老人怔了怔,旋即他忍俊不禁,最後竟朗聲大笑了起來。
“好好好!若論生死,不言正邪,好!”
一老一小兩個叫花子,就這樣消失在了巷弄到底盡頭,就像融入了陰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