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平陽府雨夜滅門,定北山方氏託孤
洪武三十一年,太祖駕崩,傳位於太孫朱允炆,看似一片海清河宴的大明新朝頓時波瀾四起,各地藩王的勃勃野心開始嶄露頭角,開啟了一段內部的權利爭奪戰。燕王朱棣以進京勤王的旗號於壬午年間攻克南京,邀請第一大儒方孝孺起草登基公告,方孝孺寧死不屈,被滅十族。
北方的六月正值多雨之季,平陽府前,一個身披雨笠的駝背老頭,一瘸一拐的敲打着三更時分的鑼號。夜色中,一隊身着盔甲的鐵騎踏着鑼聲呼嘯而來,後面兩隊士兵一路小跑跟隨,或持刀,或持槍,約莫着一千餘人,踏着大雨一齊奔來。
“吁……”平陽府門前,帶頭的軍官勒馬而停,“圍起來,都給我打起精神,一隻蒼蠅都不許飛出去!”,軍官手執馬鞭,朝後面的士兵喊道。
隨從的一名副手瞅了瞅帶頭的軍官,跳下馬來朝門前走去,邊踹邊喊,“開門!開門!,”
前院的管家睡得正酣,聽得有人敲門,心中一頓不悅,“誰他娘的下着大雨不睡覺,跑來打攪老子做夢”。
管家一邊打着哈欠一邊嘟囔着,隨手拿了頂斗笠,慢悠悠的走了過去,“來啦來啦!“抬起門梢,打開大門,老頭見眼前馬上這幾位有點眼生。雖然方帥常駐遼東,手裏的數萬軍隊多在遼東,薊州兩省,但就臨水這巴掌大的地方,大大小小的軍官哪有不認識方總兵的,縱使不記得姓誰名誰,有點級別的自己也能偶爾打個照面,混個臉熟。
他仔細瞅了瞅後面的士兵,一個個手持刀槍,都冷冰冰的盯着自己,不由得也打了怵。自己跟着方家二十多年,多少也見過幾分世面,想想方帥也是執霸一方的冀遼總兵,九邊重鎚方總兵獨掌兩邊,不管是南來的還是北往的,但凡有點身份地位,來到這臨水界地,免不得都會到附上拜上一拜,自己招呼過的權貴也就多了。且不說朝廷地位,單憑一柄易寒神槍,呼萊山背水一戰,七進七出,挑落漠北四惡虎,逼退元兵二十萬,江湖上提起鐵血無情方靖天,誰人不會豎起拇指,贊出那句”何須方帥往北去,一柄易寒鎮兩關“。
想到這,老管家心神也就穩了一穩。他緩了緩神,細聲說道:“敢問各位軍爺深夜來訪,所為何事啊?”
“這是南京左千戶,奉旨前來辦案!”方才踹門的副官扶了扶腰間的刀,指向馬上的左千戶說道。
為首的左千戶楞眉橫眼,目露凶光,左臉那道明顯的刀痕從眉角一直到耳根處,異常顯眼。他眼睛死死的盯着院裏,斜了斜臉,眯着眼瞧了瞧這老頭,冷冰冰的說道:“賊子方孝孺大逆不道,目無君上,皇上下令滅其十族,方靖天涉嫌勾結逆賊,特來懲辦!”
老管家聽着心裏一驚,也未聽的明白,慌忙解釋到:“請大人明察,我們府上千總大人雖也姓方,但老奴並未聽說過什麼方孝孺,咱府上也更從未與這什麼方孝孺有過關係往來呀!”
左千戶只是慢悠悠地看着自己腰間的刀,心不在焉的摩挲着,盯着老頭說“哦?那你的意思是聖上錯了?”
管家趕緊說道:“大人誤會了,誤會了,老奴不敢,不敢。可如今方帥不在府上,不如待他回來之後,老奴立即向他稟告,再與聖上解釋。”
“他娘的,費什麼話!”說罷,左千戶也懶得與他掰扯,隨即抽出腰間佩刀,向老頭揮去,管家胸前鮮血一噴,頓時一命嗚呼,躺死在門檻邊。
“給我殺,一個活口都不要留下!”他朝地下啐了口痰,舉刀朝士兵喊道。數百名士兵拔刀一擁而入,不管你老幼病殘,逢人就砍,霎時間整個方府一片哀嚎,血光漫天。
總兵府幕僚李慕白還未深睡,聽到外面叫喊聲,瞬間驚起。恰好八九個士兵推門而進,李慕白迅速起身,有兩名士兵向他揮刀砍來,李慕白側身一閃,掐住一人手腕,奪過兵器,抬腳將那人踢飛了出去,隨後一刀插進另一人胸口,連人帶刀一併躺了下去。
李慕白從床榻邊拿起聖賢劍,左劈右砍,又解決了兩人。剩下幾人相互看了看,一股腦舉刀向他砍去。
儒俠李慕白,三十餘歲,身材修長,面如白玉,明眸皓齒,挺鼻如風,生於江南書香世家,后因國事戰亂,家道衰落,父母因拒不投降,遭元庭迫害而亡。李慕白自幼聰明過人,沉着穩重,以修身,齊家,治國為己任。時值江南文壇正盛,學派林立,百家爭鳴。但自古以來都有文人相輕,眾多學子各擁一派,每日忙於學說辯論,爭議朝政,但惟有一人可令天下文人相傾,那便是江南文壇第一大派的清林黨首顧墨文。清林黨人以驅逐外蒙,重振漢室為畢生之追求,剛開始頻繁活躍於江浙一帶,屢次遭到元庭派軍剿殺,但因文人士子自幼受聖歷史文化熏染,皆含有一身傲骨,顧墨文本人又精通儒,法,道,墨,佛等各家學著,更是胸懷濟世之志,廣吸百家之長,堅持只要是惠國之言,皆可用之,早已過了古稀之年的乾癟老頭,硬生生的撐起了整個江浙文壇,在他的影響下,舉國學子雖對內辯得個昏天暗地,對外卻出奇的思想一致,因而得到了各學派的擁護,也正是因為在整個文壇學派的掩護下,顧墨文才可以身居險境而每每全身而退。
李慕白便是顧墨文的唯一關門弟子,家道衰落後,李慕白自覺文不能自救,更難以救國,自此便不願再在江浙一帶久留,從此孤身一人一路向北闖蕩,浪跡江湖。因羨慕李白仗劍出蜀,便更名李慕白。后因機緣巧合,從師高人,習得一身武藝,最終一波三折,歸於方靖天門下。
眼前這幾個小兵自然是對李慕白構不成威脅,另兩名士兵砍來,只見他身形微微一側,刀刃從胸前閃過,飛身又是一腳,將那小兵踢出三五米遠,破門摔出,繼而提劍橫掃,瞬間又有兩名小兵脖頸一紅,應聲倒下,鮮血直流。剩下幾人互相望了望,壯了壯膽子繼續衝上去,被李慕白一一結果了性命。
他隨後一個健步,朝前院衝去。行進中,李慕白又持劍殺了數十名圍攻上來的士兵,抬眼看去,已經來到了左千戶面前。大雨中他身形挺拔,右手持劍而立,水滴拍打着聖賢劍上的鮮血,順着劍鋒流入滿地的血水中。李慕白盯着眼前的這個左千戶,雨聲雖大,但李慕白仍能聽清對方沉穩呼吸,在看他的身形,明顯不是一般靠蠻力拚殺出來的軍官頭領,況且能在神不知鬼不覺中繞過方府耳信調動這麼多兵馬,很是讓人懷疑。“你是何人,為何對我方家下如此毒手?”李慕白眼見伏屍遍地,逼問道。
趙千戶眼見此人武功了得,下意識提高了警惕,他握緊了腰間的刀柄,“呵呵,奉聖上旨意,前來誅殺逆賊方靖天一族,怎麼,你想抗命嗎?”。
李慕白恨道:‘笑話,我方家向來對朝廷忠心耿耿,一心為國,犯了何罪,不分青紅皂白至於滅門?況且深夜突襲我府,聖旨何在?你到底是受何人指使?”
左千戶眼見無法回答,更懶得和他解釋,“將死之人哪來這麼多廢話,領死吧。”說著飛身下馬,提刀一躍沖了上去,朝李慕白直劈過來。見此人身形動作如此迅速,並非一般的千戶所能及,李慕白反手一劍將其擋下,繼而高高躍起,轉身迅速一記斜劈,一道劍氣隨之劃出,左千戶眼見這人出招甚快,來不及閃躲,右手將刀一立,左手緊緊頂着刀身,只能一個弓步硬接這一招,隨即劍氣與刀刃撞擊,氣息震開了四周的雨水,左千戶更是被氣浪彈出,連連後退了十餘步。
李慕白想着擊垮對方,然後逼問出事情的原由經過,雖出手迅猛,但並無殺招,只是想着擊倒對方。左千戶見此人武藝如此高強,便也使出了渾身解數,但一直是被動防守閃躲,根本沒有任何出招的機會。
短短几招過後,李慕白更堅定了自己的猜測,“此人絕非一個小小的千戶,看他的身手動作,倒也不是出於自信,從自身的江湖經歷來看,能接連躲過自己幾招的,也算的上的江湖上一二流之間的功夫”。
李慕白雙腳輕輕一踏,凌空躍起,轉身連揮三劍,緊接着三道劍氣撲面而來,左千戶眼見劍氣從上中下三路向自己一起襲來,更是無地閃躲,再次硬着頭皮橫刀抗下,但奈何劍氣太猛,將他徑直的頂向十米開外的圍牆,緊接着牆體裂出幾道縫隙。
“好一招仙人敬酒!”左千戶右手握着刀柄,有些顫抖,胸口一陣劇痛,心想:”還好自己內力夠足,但凡換了他人怕是要五臟具裂。他又看了看李慕白手中的劍,不僅失聲驚道。“聖....聖賢劍?難道你是..你是文武雙絕李慕白?”
李慕白哼了一聲,並未接話,後腳蹬地挺劍指刺了過去。眼見朝自己逼近,左千戶猛地發力,騰空躍起,身後的圍牆卻已被擊穿了一個一米見方的大洞,雖然躲過了這一劍,左千戶已心有餘悸,自知不是對手。
江湖上一直流傳着‘世間用劍三人半,可頂武學半壁天’的說法,被江湖人士推崇至第一的劍魔羽化天和第二的劍靈步乘風,早已數十年沒了蹤跡,因此便只是成了人們口中的傳說,至於二人到底誰更能勝出一籌,自然也成了江湖人士茶餘飯後的談論焦點。於是,各路用劍高手便以能與排名第三的劍仙江鶴游過上兩招為幸,檢驗自己的平生所學,更是為能日後在江湖上闖蕩留下一點點名氣。
就在十年前因為燭龍山的那一戰,李慕白一戰成名,江湖眾人便將其列入了劍仙行列,雖為半個,但足見其劍法超絕令人嘆服。自李慕棄文習武以來,一路向北孤身闖蕩,依靠與身俱來的天賦與韌勁,一路磨難一路歷練,劍法突飛猛進,並獨創出一套飄逸洒脫的酒仙劍法獨步中原。燭龍山一戰,與號稱用劍第三的江鶴游過招數千,雙方激戰了一天一夜,最終因其內力不足,體力不支,終敗了下來。
此番也是令無數江湖人士為之折服,也正是因為李慕白才氣過人,胸中文墨浩如煙海,被江湖人士推崇為文武雙絕,更是稱之為半個劍仙。但自燭龍山一戰之後,江湖上再也沒了李慕白的音信,後人有的傳其真氣耗盡,凍死在深山荒林里,也有的認說他遠走漠北,到了外蒙隱居,至於其真實的蹤跡,此後也不為人知。
黑暗中,三個人影從遠處嗖嗖竄到了屋頂。
“喲,老三,看來這是碰上硬茬了噢,看看你,拿劍的手都開始抖了,呵呵呵......。”說話那人身披黑袍,個頭不高,骨瘦如柴,他手執兩把三叉鋼爪,輕輕的磨敲着,蹲在屋檐上陰冷冷的咯咯笑道。
另外兩人站在牆上,其中一個光頭男子長得身材高大健壯,赤裸着上身,一把三四十斤的鐵刀扛在肩上,另一隻手叉着腰靜靜的向下觀望着;另一人是個年輕女子,這人體態妖嬈,身着一身綠色錦緞絲衫,看起來對下面的打鬥毫不上心,自顧自的低頭玩弄着着手裏的劍,夜色中順着光望去,還是有那麼幾分姿色。
這名帶頭自稱左千戶的人也懶得解釋,扭頭看了一眼屋檐上的人,鼻子裏哼了一聲,“說什麼風涼話,還在那愣着看什麼,還不快來幫忙。“
那個抗刀大漢接著說道:“還是老頭子料事如神,這姓方的能在這一片過的這麼瀟洒,私下裏怎麼也得養幾個高手,老頭子就怕你自己搞不定,派我們過來幫你一把。”
左千戶道:“這次算欠你們一個人情,等事情辦完了,再好好請你們瀟洒一番。”
說著,那三人各自亮出兵器,一齊衝殺而下。李慕白已經退隱江湖近十年,一心忙於邊關戰事,對眼前這四人並不認得,當下他也顧不上想這麼多,見四人同時殺來,只好應戰。
抗刀大漢先是呼嘯而下,他大嚇一聲,雙手握刀徑直的劈了下來,只見一股強大氣流猛然襲來,李慕白也不慌,一個飛身向後騰空閃去,周邊頓時雨花四濺,地面足足裂出一道七八米的刀坑。因為太久沒有與江湖高手打鬥過,李慕白見這壯漢使刀有如此威力,心裏也重視了起來。他閃過之後,並沒有被此嚇到,而是單手持劍高高躍起,隨即轉身一記橫劈。那壯漢雖力氣超群,但速度終歸是要慢了一點,來不及閃躲,只好提刀格擋,迎面襲來的一陣劍氣也將他逼退了四五米遠。
“好劍法!“方才蹲在屋檐上的那人朗聲贊道,說著便手握鋼爪飛身直刺而來,這人身形嬌小,動作迅猛,剎那間已經來到李慕白身前,李慕白見這人動作異常迅速,只好轉身閃過,還未喘口氣,那人抬腳蹬地,再次刺來。李慕白見狀,再未躲閃,而是同時飛身舉劍朝他對刺過去,畢竟一寸長一寸強,那人見李慕白不按套路出招,而是以攻為守,對攻之下自己無疑還未貼身便被一劍刺中,於是馬上向後一個空翻,避了過去,跟着向後釀蹌了幾步。眼見差點輕敵吃了個啞巴虧,那人也不在盲目出招,跟着雙手握緊鋼爪,半蹲着做出防禦姿態。
房角那女子見二人並未佔得半分便宜,從腰中抽劍刺去,李慕白揮劍格擋,可那女子使得一柄軟劍,她隨即變招橫劈,劍身擋在聖賢劍上后,劍端朝李慕白甩去,幸虧李慕白反應迅速,側臉一閃,一道劍氣貼臉削過,在身後的樹身上留下一道疤痕。隨即他揮劍貼着那女子的上身劈去,那女子提劍後退閃過,又迅速彈迴向李慕白刺去,二人來一回,短短的時間已過了數十招。那女子見也未討得便宜,提劍後退,擺出攻擊姿態準備再次殺去。
“好哇,能接的大姐數十招的人,已經好久沒見了。”手執鋼爪那人說道。
“老四,你可知這人是誰?“左千戶道。
“這劍法倒是犀利的很,近些年未曾見過,仔細想想又好像有點熟悉。“那矮個男子說道。
左千戶盯着李慕白手裏的劍,說道:“老四,看到那柄劍了沒有,l你可認得?”
四人這才回過神來注意到李慕白手裏的劍,皆吃了一驚,“問武雙絕?”那矮個男子驚道,“聽老頭子說過,燭龍山單挑江鶴游的那個?傳聞不是他已經遠走漠北了麽?”
另一邊的壯漢也不慌,哈哈笑道:“能讓江鶴游陷於苦戰的,果然是有兩下子,這趟算是來着了,看來這方家大院看來水深的很啊。”
左千戶沖其餘幾人說道:“我們四人齊攻,想他這半個劍仙,也未必佔得了便宜。”說罷,四人定了定神,一同朝李慕白殺去。
李慕白退隱江湖已久,對江湖上的事和人,早已沒有了過多的了解,自然也不認得眼前的這幾人,但從前幾次身手來看,不像是一般的二流功夫。他見四人齊攻,李慕白便也認真了起來,那壯漢與那女子攻上三路,那矮個男子和左千戶轉攻下三路,幾人一來一去已有百十回合。
此時府里仍然慘叫不斷,李慕白想起後院的夫人和少公子,不願與之糾纏,縱身一躍到樹上,揮劍一劈,隨着一道劍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劃過,見劍氣如此強大,四人來不及接招,皆眼向後跳閃過去,隨着轟隆一聲,劍鋒所到之處地板盡碎。李慕白也未再停留,飛身直向後院奔去。
四人也是虛驚一場,相互瞅了瞅,這才鬆了一口氣,緊接着向內院追去。
看着方夫人卧室大門緊閉,李慕白也就稍稍寬了心,他推門而進,見方夫人抱着少公子蜷縮在床邊一角,不禁心裏一酸。
“夫人!”李慕白心懷內疚的喊道。
方夫人聽到外面的嘈雜哀嚎,也慌了神,懷中的小兒子方仕心手裏緊緊的攥着一柄匕首,剛毅的眼神看不出絲毫惶恐,一聲不吭的直勾勾的盯着門外。
方夫人前半生跟着方靖天戎馬疆場,直到後來新朝建立,外敵平定,才過了不久的安穩日子,后算是晚育懷子,生下了方家這唯一的後生,夫妻二人也不再希望他像自己一樣每日過着南征北戰飄飄蕩蕩的生活,望其有朝一日學而優則仕,博取功名,老子打天下,兒子治天下,何嘗不是一樁美談,故取名方仕心,希望他不忘本心,仕途暢通,終成一相。
說起來這小兒子方仕心倒是很像李慕白小的時候,天生的一副堂堂儀錶,皮膚白皙,沉默時看起來斯斯文文,那一雙劍眉虎眼,生起氣來仍讓人有些膽寒。方仕心自幼便聰明機靈,有着過目不忘本事,但凡讀過的書,隨口便可朗朗背出,以至於至今雖才十二三歲便早已熟記四書五經等儒家經典,同是精通佛家,道家等各派學著,由於身出將門,更是對各類兵法一觸即通,深得李慕白喜歡。
談論起方仕心的出生,也確實有一番奇事,這要從貞觀年間說起,太宗時期李世民為保李家世代傳承,命李淳風,袁天罡占卜推演大唐氣運。二人自負其才,以損自身陽壽,窮盡畢生學問,閉關數年,以天干地支相配,按照周易卦象排列象序,最終以《推背圖》的問世,推演出數百年之後的興衰氣運。二人本測算出三世之前的李家氣運,但出於對預知天命的好奇,一口氣推演出六十卦來。為避殺身之禍,二人將全書分為上下兩冊。上半冊主要對武周之前的歷代運勢進行推算,呈報給李世民。後半冊則是對於往後數百年的歷史興衰的頌讖描述。二人也自覺已漏天機,可為時已晚,從此隱居雲夢山中,閉關不出。為彌補陰德,袁天罡與李淳風留下數十錦囊給親傳弟子,每隔一甲子便出世一次,代代相傳,按錦囊所述,化解這世間苦難,扶大廈於將傾,救蒼生於水火,。
雲夢山中,剛經過一場大雨的洗禮,天晴之後的陽光灑落在這山林之間,伴隨着春日的到來,萬物也開始散發著生機。一孩童嘴裏叼着草枝,騎在一塊碩大的石頭中央,痴痴的望着一位身形隅褸的老者。
“師傅,您最近總是念叨師祖的預言再次實現了,您不是應該替師祖高興嗎?為何近幾日總是愁眉不展,好像有什麼心事呀”。孩童一臉天真和疑惑,不解的望着眼前的老者。
雲夢山相傳是王禪老祖鬼谷子的隱居之地,因胸懷濟世之心,為平息天下禍亂,曾在此地培養出孫臏,龐涓,蘇秦,張儀四位得力門生,令其下山匡扶亂世,最終助天下一統,國泰民安。袁天罡與李淳風自推演後世氣運后,便在此處閉關,直至終老西去。
這老者身習一件青色長衫,鬍鬚花白垂至脖頸,雖已過古稀之年,神態之間仍精神抖擻,他摸索着手中的拐杖,望着山的盡頭,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呵呵,你這個小子啊”老者緩緩的捋了捋鬍鬚,繼續嘆道“羽滿高飛日,爭妍有李花,真龍游四海,方外是吾家。小子,你可知這幾句話是什麼意思?”老者笑着看了看孩童,。
“弟子不知,還請師傅教誨。”童子擺弄着樹枝,一臉茫然的盯着老人。老者繼續說道:“太祖皇帝一生金戈鐵馬,平定內亂,驅除外蒙,最終一統天下。當年天下既定,為保朱家江山不落入異姓手中,世代相傳,太祖皇帝開始了分番制度,將子孫分封各地,自擁軍隊,各自為王,好讓這大明江山永遠的捏在自家人手裏。”
“說明還是太祖皇帝想得周到,兒子傳孫子,孫子再傳,這天下就不會再起戰亂了。”童子讚許的點着頭說道。
老者捋了捋鬍鬚,繼續說道:“當初太祖也是這麼想的,可是權利這東西,容易讓人利欲熏心。分到偏遠地方的,他就想換到繁華的地界,地盤分的小的,他就想要更大的範圍,畢竟一碗水是很難端平的。人心隔肚皮,哪怕你是親兄弟呢,有的人野心勃勃,伺機而動;有的人滿足當下,無欲無求,日子久了,各地藩王實力不一,等太祖皇帝一走,這看似平靜的局面,也就馬上四分五裂了。”
“哦,弟子懂了,”孩童從石頭上跳了下來,“所以就像周王朝那樣,才有了後來的春秋爭霸是嗎?”
老者呵呵笑道:“差不多的道理吧,猛獸困於野,等時機到了,也就該下山覓食了。”老者頓了頓,抬頭繼續望着遠處的山角,若有所思。
“為師曾與劉伯溫有過一面之緣,當初太祖提出這個想法時,為師就建議劉伯溫盡量勸太祖皇帝慎重考慮,分封世襲之事雖利於一時,但無法穩固一世,可天子一言既出,無人敢諫,最後也就不了了之了。”
孩童又開始困惑到:“那這與太師祖的預言有什麼關係呢?”
老者道:“後來太祖駕崩,惠帝即位,後來察覺到各地藩王的勢力威脅,開始了一系列的削藩動作。才有了後來的進京勤王一事。為師當初也遲遲沒能悟出師祖的那幾句話,真龍游四海,權力更迭,原來是意在此事,師祖真的是高深莫測,數百年之後的事,竟然也都在意料之中。”
孩童道:“既然都在太師祖的預料之中,本應該高興才對,那師傅您為何近日又總是有心事一般呢?”
老者道:“呵呵,為師倒不是因為此事苦惱,而是身負大任啊。師祖當年駕鶴西去,為保後世免於長期的禍亂紛爭,留下了數十錦囊,每個錦囊都寫着本甲子期間的要事,需要我們師徒順應天命,按照師囑從中化解。如今雖看似天下已定,但無論在江湖還是朝堂之內,依然波濤涌動。為師近幾日夜觀天象,異象頻出,群星競相閃耀,看來未來幾十年,註定是風雲輩出咯。”
老者靜靜的望着遠方的,思忖片刻,抬起手中的拐杖輕輕的敲打了一下童子的屁股,“走吧小子,也該隨為師下山咯!”
“師傅,我們去哪?“童子一臉不解的問道。
老者道:“為師昨日夜觀天象,那斗魁之上,六星拱月,躍躍欲試,文昌帝星異常明亮,此乃數百年一遇的奇相。為師看了下日子,大後日便是二月初三,乃文昌帝君的聖誕之日。“老者輕咳了一聲,,”快走吧小子,再晚點,咱們就趕不上咯。“
這夜,平陽府內,方夫人一陣陣疼痛的叫喊讓整個府內都緊張起來,方靖天焦急的在大堂內踱來踱去。“來人!”方靖天朝門外喊道,管家老李快步小跑進來,作了個揖,“老爺”。
“三天了,夫人那怎麼樣了?“,方靖天面露怒氣的問道,”都是在哪請的接生婆?再去找!把方圓有名的大夫都找來,夫人出了問題,拿你們試問!”
管家擦了擦額頭的汗,小心的說道:“老爺,周邊有點名氣的大夫都被小人請到府內來了,據大夫們說,夫人本該在前日臨盆,一直到今日雖未生產,但暫時沒有什麼生命危險,只是……只是委屈了夫人遭受了太久的痛苦,小人這就出去繼續找其他大夫。”
方靖天聽着這一聲聲的叫喊聲,心裏甚是着急,“讓府里的大夫們抓緊找辦法,你速去繼續派人尋訪其他名醫!”
“是,老爺!”管家應了一聲,退了出來,朝門外跑去。
“老爺,府外有一名老道前來,屬下多次勸阻,他執意稱要拜見老爺,說有要事相告。”一個小兵進門報道。
“老道?”方靖天為人洒脫,素來待人平等真誠,也就沒有多想,朝門外走去,“走吧,去看看。“
府門外,方靖天見老者帶一孩童站在那裏,他快步走了上去,拱手禮讓道“在下方靖天,有失遠迎,不知先生找在下所為何事?“
老者呵呵一笑,點了下頭就當回禮,“老夫從雲夢山而來,本是閑散之人,雲遊各地,恰好途徑貴府,素問方將軍大名,相傳方帥治軍有方,禮賢下士,特來拜會一下,順道討碗水喝。”
“原來是個蹭吃蹭喝的白鬍子老道,”旁邊的小兵小聲嘟囔着。
方靖天扭頭瞪了他一眼,並未理會,繼續說道“原來是雲夢山的高人,失禮了。”繼續說道,”閣下過獎,我也本就是一介武夫,承蒙大家看的起方某,至於大夥口中所傳出來的,實在是折煞在下了,先生不嫌小府寒酸,可前往府一敘。”
院裏傳來方夫人的一陣痛喊,方靖天一臉擔憂的朝院內看了一眼,“不瞞閣下,前日夫人臨產,至今日仍未順利生產,近幾日一直斷斷續續疼痛難忍,在下也是焦急萬分。“
老者捋了捋鬍鬚,呵呵笑道,“天降大任於斯人,方帥不必過分擔心,所謂向來貴人出世,必有異象。”說著,他從懷裏掏出一枚方形玉佩,遞給方靖天,道:“相傳當年西王母與周穆王互相愛慕,瑤池別離之時,苦遭離別之痛,二人痛哭流涕,其淚水于山腳相融,凝結一處,后經歲月不斷洗禮,化為玉石。有世人將其採取,又化為明符。這明符一分為二,一方一圓,乃這世間至陰至陽之物,這個便是其中的方符‘。
方靖天雙手接過明符,驚訝的盯着。老者繼續說道“既然今日老夫路過此處,便是你我有緣,凡請方帥將此物放與夫人身旁,即可化解夫人的痛苦。“
方靖天一臉驚愕,雖將信將疑,但聽着夫人的叫喊聲也由不得多想,趕緊命人將此物送到夫人身邊,”快,速送到夫人房間!“方靖天對身邊的人說道。
“是....是”,一旁的隨從緊忙結果玉符,想院內跑去。
方靖天感激道:“如此貴重之物,閣下割愛相送,讓在下如何相報?,不如先請先生先到府中一敘。”
老者捋着鬍鬚望向院內,笑呵呵的說道,“不急,且方帥稍等片刻“。
不一會,一聲嬰兒的哭啼聲傳來,管家朝門外跑來,高興的大喊道:“老爺,老爺,夫人生啦,是少爺,是少爺!“
方靖天難以抑制內心的激動,抬手擦了擦額角的汗水,再次向老者表示感謝,‘多謝恩人相助,多謝恩人相助,請您移步寒舍,在下當以表感謝“。
老者哈哈笑道:“呵呵呵,不必麻煩啦,老夫今日之事已經完成。”說著他又掏出一個錦囊交到方靖天手上,“這個錦囊贈予方帥,老夫先行告辭了。”
方靖天接過錦囊,道:“敢問恩公尊名,日後我方家上下定當相報。”
老者捋着鬍鬚哈哈一笑,並未回答,只是牽着孩童,轉身遠去,吟道:“雲夢若遇善靈人,何苦世上再尋仙……”
方靖天打開錦囊,見裏面有一張紙條,上面寫着“諸神落於天地間,文昌亦為局中人,二十八載功名路,方圓際會定乾坤“方靖天痴痴的站在門外,望着老者遠去的背影,心裏默道“雲夢山……善靈上人……”
“李先生,外面了發生什麼事?”方夫人緊抱着小兒子問道。
李慕白道:“定是有人趁機陷害,要至我們方家於死地,來不及多講了,夫人且先帶少公子隨我速速離去。”說罷扶起方夫人,抱起方仕心,推門而去。
數十名士兵推開內院的門,見李慕白三人,舉刀便砍來。李慕白左手抱着方仕心,右手揮劍,頃刻間殺掉十幾人。此刻琴瑟琵琶四人也追了過來,李慕白眼見人原來越多,還是先保護好夫人和小公子,便托起方夫人躍向圍牆,向北逃去。
“放箭!”左千戶琵老三喊道,一陣箭矢緊跟着射了過去,李慕白輕功也了得,甩着衣袖揮開了數十隻箭,攜着二人往定北山上逃去。
“給我追!”琵老三叫道。
“別追了三弟,這黑燈瞎火的,看他的功夫,咱兄弟幾個追上去免不了要吃虧,諒他們也跑不遠。”那壯漢道。
“行吧二哥,就讓他們暫且多活幾日,”琵老三道,說罷,折回外院唯啥其他家眷。
後半夜,雨勢漸漸大了起來。
三人一路逃至半山腰處的一個廢棄亭子裏,見後面沒人追上來,便停下喘了口氣。李慕白將夫人扶到一堆草垛上坐了下來,抬手一看,自己已是滿手鮮血,他順着看去,大驚失色,“夫人,您……”。
方夫人剛才在逃跑過程中,後背不幸中了一箭。
“李先生,我恐怕不行了,心兒日後就要託付給你了。”方夫人強忍着疼痛艱難的說道。
“夫人別動,我來給你傳輸真氣。”李慕白臉色蒼白,慌張的說道。
“別費力氣了,我怕是扛不住了,”方夫人挺着最後一絲力氣,從懷中掏出那枚方形明符,把它交到方仕心手中。“心兒,來,娘以後不能照顧你了,記得要…要聽李先生的話,尋…尋得你爹,要替我們方家報仇血恨。”
方仕心咬着牙,他緊緊的攥着她的手,強忍着淚水,一動不動的盯着娘親,“娘,您放心,孩兒記住了。”
方夫人提着最後一口氣,“心兒不哭,一定要心存善念,心繫國家,努力上進,他日…他日出將入相,光….光宗耀….耀祖…..”說罷,方夫人閉上雙目,含恨而去。
“娘……”方仕心抱住娘親,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一夜之間經歷了如此大的變故,這一刻又親眼目睹了娘親的離去,他再也無法忍住淚水,失聲痛哭起來。
見到方夫人離去,李慕白愈加堅定了復仇的決心,回想着近幾日發生的事。幾天前,朝廷以商討九邊防衛之事為由,一道聖旨讓方靖天速回南京商議,隨後就是被幾名高手假扮的官兵滅門,究竟是何人有如此大的勢力和膽量,李慕白此刻心中滿是疑問。
為抵禦外敵,東起鴨綠江,西至嘉峪關,萬里之長的北部防線上,朝廷設立遼東,宣府,薊州,大同,偏頭,延綏,寧夏,固原,甘肅九邊重鎮,方靖天任薊遼兩鎮總兵,其麾下部隊也是九邊裏面最為強大的一支,向來以軍紀嚴明,驍勇善戰著稱,自帶兵打仗以來無論大仗小仗鮮有敗績,被不少人稱之為方家軍。除了京軍三大營和衛所軍,當屬北方的九邊重軍具有威懾力,而九邊重軍,又屬方靖天的冀遼軍更為強大。方靖天一生戎馬,為人剛正不阿,待人友善,因此也受到了不少人的擁護,更是有傳言說朝廷應將大同,宣府兩鎮交由方靖天。
想必是威脅到了朝廷里的某股勢力,想到這裏,李慕白不由得心裏一顫,好狠的一招調虎離山“莫非兩次都是假傳聖旨,難道方帥他…….”此時他也靜不下心來細想此事,何去何從才是當前緊要之事。
“心兒,你要死死的記住眼前這一幕,日後有了出息,定要與你娘親報仇雪恨!“李慕白一隻手摟着方仕心,盯着躺在眼前的方夫人說道。
方仕心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目光堅毅,他緊緊的攥着手裏的匕首,沉默着一聲不吭,心中又痛又恨。
李慕白在後山將方夫人埋葬了起來,立了碑,拜了幾拜,牽着方仕心向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