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舊衣(下回)
他站在那裏,離我忽近忽遠,我彷彿看見他笑了。
我開始向他走去,一步,兩步······
“李清欲!”一隻有力的手抓住了我的衣領。誰會這麼叫我呢?我還要去找那隻傀儡呢,他,他在等我。我試圖掙脫開那隻手,卻發現自己根本拗不過他的勁。
“啪”的一聲,我感到自己的臉上一陣刺痛,這才清醒過來。
我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床上了,正在老宅的門口,面朝著傀儡師傅家的方向,王斷塵正關切的看着我,顯然他也嚇得不輕。我仔細環顧四周,瞬間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娘的,我竟然中鬼魘了。
鬼魘是由鬼殘存的怨念形成的,一隻鬼形成的時間越長,他的怨念就會越多,等到了一定程度,他就會變成世人口中的惡鬼,這時他就有生成鬼魘的能力,有的鬼魘不會掌控人的生死,只是鬼解脫自己的一種方式,把自己的故事通過夢境講給那些能看見鬼的人;但有的鬼魘就是鬼用來殺人的,他會不自覺地操縱人,通過固定情景和對話來誘導人和鬼相遇,這時人的防禦心會非常差,因為他們以為自己還在夢裏,但事實上他們已經出去了,達到目的后,鬼會把人重新送回床上,只是這時候人已經死了,所以就會造成歷史上著名的“夢中殺人”的懸案。
現在看來,那隻傀儡只怕是個死人做成的。我童年時就總是夢見他,他早就成鬼了!不對,不止這一種情況,傀儡師傅也有可能是鬼,他用這隻傀儡入夢。那我們家日夜相伴的竟然是一座鬼宅?!
想到這,我心裏不禁一陣寒冷。我看向王斷塵的眼神里頓時多了一份感激。
“謝謝你,斷塵!”不對啊,他怎麼穿的是夜行服,臉上還矇著一塊黑布——他怎麼手裏還提着我的刀啊!
察覺到我的目光,他不好意思的低下頭,狡辯道:“哎呀!我我我我我我本來打算給你擦擦刀,怕你睡眠淺,擾了你好夢,所以就穿了夜行服,嘿嘿嘿~”
“算了,下來再追究!”
現在得不能和王斷塵較真,面前就是鬼魘出現的方向,那隻傀儡一定還沒走遠,他既然想殺我,那就一定還會出手。我現在掉頭回家是最蠢的做法,我想着,順便把王斷塵手裏的刀拿回來。
遠處傳來一聲聲低沉而清晰的聲音,那是傀儡師傅的說話聲,我想起姑姥對傀儡師傅的怪異行為的描述,大概是出現在四年前。如果傀儡是鬼,據時間推斷,這隻傀儡成鬼的時間大概和我的年齡相仿,既然是十九年的老鬼,多多少少都會滋生邪氣,那傀儡師傅的神神叨叨就可以解釋了。但如果傀儡師傅是鬼,他是在四年前變成鬼的,這些奇怪的事那也可以解釋得通,他應該是用了包鬼皮,這樣就可以繼續給大家表演傀儡戲,他平常拿着那隻傀儡應該是為了實現鬼魘,畢竟他像是怨念比較大的那一類鬼。
我定了定神,傀儡師傅的聲音越來越大了,我好像聽見他在耍弄着一個傀儡,木頭關節的碰撞聲一下一下的敲在了我的神經上方。王斷塵站在我的身邊,等着我的決定。
那木頭碰撞聲越來越近,我開始意識到此時是退無可退了。
“王斷塵——掌柜跟你說的是買你幾年?”我拔出刀。
“第三年鬼市結束。”王斷塵抽出他的劍。
“她開的什麼價?”我繼續問。
“五萬貫銀一年。”他回答道。
“我把鬼店搶回來,
一年給你二十五萬。”我說。
“我和掌柜是債主和欠賬人的關係,平常我王斷塵不賣自己。”他正色道。
我沒有再說話,王斷塵會幫我。
此時快到亥時,原來的霧氣全消了。傀儡師傅家的大門逐漸清晰。
一盞細小的燭光從濃稠的黑夜裏冒出來一個泡,幽幽地照在我和王斷塵的前方,我向前望去,一隻傀儡站在門邊,用僵硬的四肢比劃出一個歡迎光臨的姿勢。身後是一個高大的背影,那是傀儡師傅正站在門前,看着我們兩個,他嘶啞的聲音說道:“好久不見啊。孩子。”
小時候的恐懼突然又穿回心頭,但我早已不是那個孩子了,爹娘再也不會出來給我撐腰了。太多時候,面對惡鬼也好,面對小人也罷,我只能故作鎮定的勾唇一笑,把內心的恐懼用這樣裝出來的自信掩埋。
我笑了一下,把刀倒提在地上,慢慢的向他走過去。王斷塵的影子跟在我身後。
傀儡師傅枯黃的臉上閃出一絲笑意。
我們走進了那座老宅,裏面的空氣很渾濁,累積的全都是灰塵。這時,我看見大廳的木門後面全都是乾死的老鼠和野貓。鬼怪妖魅,靠邪念滋生,食人則邪氣匯聚,食凡物則保持原型,所以這時為了保持原形嗎?我們繼續往裏屋走去。我看見牆上佈滿了密密麻麻的手掌印,像是鮮血乾枯的樣子,但不一樣的是,這些的手掌印統一很大,如果我沒有猜錯,這應該是傀儡師傅的手印。
我轉過頭和王斷塵對視,我揚起手裏的刀,他舉起手裏的劍,傀儡師傅像是毫無察覺一樣還自顧自的向前走。我一個滑步轉身到了他的前方。看見了他驚訝的眼神。我舉起刀的同時他拿手中的傀儡來抵擋。王斷塵甚至一點技術都沒有用,我向前一劈,他從后一刺。傀儡師傅當場報銷。
這是不是有點太簡單了?我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睛。王斷塵人也傻了。
“清欲啊——這,這······”
我沒有理他,趕緊蹲下來查看傀儡師傅的軀體。這一查可是出路子了,傀儡師傅竟然只是一張皮,裏面塞的只是染血的棉花。
“他不是鬼,原來他才是他媽的傀儡師傅!”我一下子就驚醒了。
“他是誰啊!你是說清啊!”王斷塵也急了。
一個小小的聲音傳過來,是一隻喪葬傀儡,沒有任何東西操縱着她,她卻向我們做出了一個請跟我來的手勢。
我對王斷塵耳語道,這才是被傀儡師傅操縱的傀儡。我繼續往前走去。
我們按照傀儡的指引踏上了二樓,二樓的佈局像是一個縮小的瓦子,上面是一個用舊傢具堆砌的拙劣的台。忽明忽暗的燈光猛的熄滅,緊接着我看見檯子上出現了三個傀儡,那個出現在我夢中的傀儡赫然立在首位。
故事繼續推進,我最開始還看不懂,但看到一隻傀儡離開時我突然就明白了。這不就是傀儡師傅的故事嗎。
開始三個傀儡都在一起平靜的走路,走到了一半一隻穿着紅色衣服的傀儡退下,暗示着傀儡師傅妻子的離開;最中間的傀儡開始用雙手往死里拍打自己的腦袋並開始瘋跑,暗示着妻子離開后的傀儡師傅生活晦暗;緊接着中間的傀儡開始揮舞雙手,做出翻動書本的樣子;這隻傀儡似乎是翻到了什麼,恐怖的一幕發生了,揮舞着雙手的傀儡將雙手掐向了那個出現在我夢中的傀儡,那個傀儡倒在地上,暗示了他的死亡;接着就是那個唯一剩下的傀儡開始哈哈大笑,這是傀儡師傅唯一風光過的十幾年,他身後的傀儡卻逐漸站了起來,看着他笑;最後當那個傀儡完全站了起來,原來的傀儡開始抱頭大哭,他被完完全全的吞噬在其的陰影之下,最後頭朝地倒下。
我和王斷塵理解能力再差也看明白了,這就是傀儡師傅被殺死的全過程,和他的兒子變成鬼的全過程。中間翻書的那一幕暗示着傀儡師傅應該是為了一種什麼東西將自己的孩子殺害並做成了傀儡。最後孩子的怨念積攢到一定程度就變成了鬼,將自己的父親殺死,做成了傀儡。
我心裏五味雜陳。
那隻傀儡從幕後出來,見到我,笑了一下,用生硬的聲音說:“你好呀!好久不見!”
我蹲下來對他說:”對不起。“
他對我擺擺手,提出來了一個紅木箱子,從裏面取出來了一對琵琶骨,因為年代久遠,早已泛黃了,但被一方紅色的喜帕包着。他把那對骨頭交到我手上,說:“你們家掌柜讓我把琵琶骨交給你。”
王斷塵和我又傻了一回,顧杏衿?
王斷塵反應的倒是比我快,沖我叫道:“對,票啊!汾城瓦子裏的票不就是顧杏衿給你的嗎?”
“把這回事搞忘了。”我接過那對琵琶骨,放在了自己的袋子裏。
“我就先退下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我先回箱子裏去了。”等我想去叫那隻傀儡時,他已經回去了。無奈之下我只好把紅木箱子帶出傀儡師傅的屋子,放在了我的床底下。
本來我還憂心傀儡師傅的屍首怎麼解釋,可是次日汾城瓦子就一夜消失了,王斷塵再次被中原鬼店的財力嚇得目瞪口呆。我也和王斷塵商量過怎麼解決傀儡師傅的屍體。但我們都覺得沒有把他安葬的必要,最後還是徵求了他兒子的意見,我們也才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傀儡師傅最終沒有被下葬,他的門被我們反鎖住了。
看來凡是慾望的傀儡,最終都逃不過命運絲線的拉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