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黑點 （上）
會議室由過去的地下電影放映室改建而成，斜向下的梯字型扇面結構令雷鳴雨想起了大學的講堂。科學家們的爭執並未增添文雅安靜的一筆。
“咚咚咚啪”
一個矮胖老頭的木頭拐杖把梯形會議室主席台上的木地板敲得猶如啄木鳥在鑿樹似的，每一下木與木的撞擊都震得雷鳴雨下意識地眯一下眼。
地下設施里的空調系統剛剛恢復，由於通風不暢而充斥着濃重的汗味。
一群絮絮叨叨的老頭老太幾乎將會場中心團團圍住，緊接着各種聽不懂的高談闊論毫無阻擋地湧入他耳膜中。他們高傲地發表自己的觀點，討論着如果採用自己的調查方案，將如何在最後關頭力挽狂瀾地找出事故原因。
兩人好不容易找到坐在舞台對面的全叔，擠到他身邊坐下也花費了番功夫。
全叔仍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面孔，漫不經心地講着剛才會議的情況，“剛才我們以不排除恐怖主義活動嫌疑的理由，限制國際調查團的權限，把那帶隊的老外給氣跑了。那臉啊，都成豬肝色了，你們來遲了沒看到，真可惜。現在這會估計去禍害外事部了。”
本部人員穿得筆挺的米白色西裝，罩在全叔身上卻皺巴巴，顏色根本遮飾不住生活的不修邊幅。這人做事總是舉重若輕，那一絲絲泰然常常給予大家信心度過工作上的艱難。
龍赫常年跟着全叔，有點刻意學他，卻是抄襲不到位的感覺。
“你們多半聽不懂他們吵的事。注意觀察這些人，不少將會是我們的調查對象，會後按部就班進行調查。”
“是。”雷鳴雨沒來得及多想，習慣性地回答着，思緒突然被一把低沉卻有力的老人音調打斷。
“我早10年前就說過，這試驗會出問題，末端電磁束縛的穩定性根本沒辦法驗證。一意孤行！”愛敲拐杖，聲亮如虹的老頭叫雲首一，是國內高能物理界的泰斗，也曾是童景教授的老師。
據說在研究路線上師徒出現了矛盾，結果雲老不知為何落敗，於是就淡出物理界，以自己的身份地位參加各種科學和考古節目，也算半調子名人。
二次失蹤事件發生后，科學部苦於無人，把八十多歲高齡的老爺子從外邊請回來，領導調查組，結果一回來就跟昔日弟子吵上了。
“老師，我用了11年組建理論模型，模擬驗證273次才立的項，該試驗從基礎上是可控的，何況是不是試驗導致，根本還沒有定論。”
童景頂着銅錢大的黑眼圈，彷彿睡眠與他無緣，卻精神充沛。高瘦的身材穿着花格子西裝，所剩無幾的斑白頭髮梳得整齊無比，橫在腦門前，打着明亮的髮蠟，雙手撐着桌面，站在雲首一對面針鋒相對，一副名門學者的派頭。
雲首一老頭子參與過許多科學節目，雷鳴雨也看過不少，儼然一副風趣博學的模樣，即和藹又嚴厲。而現在這種吹鬍子瞪眼的樣子，對於熟悉他熒幕刻板形象的人來說反而更新奇。
科技委副主任終於忍不住打斷他們的爭吵，由於正職在前幾天失蹤，趕鴨子上陣令他倍感壓力。
“我們現在還是回到正題吧。”他說完就癱坐回自己的座位。
“經過這幾天的調查和推測，我相信說完我的想法后，在座搞科學的各位，都會明白，並且會加入我的團隊。”
童教授讓雲首一不耐煩的神情從自己眼底溜過，抑揚頓挫地說著，充滿志在必得的神情，令人完全感覺不到是一個剛發過重大事故的項目負責人，
反而帶着一種孩子掏到螞蟻洞的興奮。
他走到主席台的中間，拍了幾下手，咔嗒幾聲，四台全息投影相繼被打開，在他身後投射出影像。可是虛擬的影像還沒穩定，其中兩個畫面就先後熄滅，連帶整個會議室的照明都閃晃幾下。
“抱歉，現在使用備用電源，容易電壓不穩。”一把女聲響起，輕柔平淡，如同念大學時，女友在身邊細細耳語。
會場的竊竊私語相繼平息下來，也許大家都希望安靜地聽這把聲音，雷鳴雨往四周望一圈，並沒有這個女孩的身影。
“謝謝了，何心。”童教授高聲說道。話音剛落，先前熄滅的投影又重新在他身邊打開。
“嗯，不客氣，現在重啟了。”女孩回答。
“這小電腦的聲音真銷魂。”坐一旁的龍赫，似乎看穿雷鳴雨正在尋找的眼神，對他擠了個眼色。
雷鳴雨立刻意識到，這聲音並不是來自於某個坐在控制室里，叫“何心”的女孩，而是這個基地的人工智能控制系統。
一般的人工智能系統都會被賦予一個好聽，陽光，或者溫柔的名字，比如“深藍”、“彩雲”、“戴斯莉”等等，而不是在這裏被簡簡單單稱為“核心”。
而且，它的聲音完全沒有其他系統的那種刻意、獃滯的機械感，而是給人聽起來有種熟悉的隨意感，根本就似一個鄰家女孩在你身邊。
於是，他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就產生誤解，也許這就是直接用“核心”來稱呼它的原因，疏遠為了有所區別。
雷鳴雨接受任務時，就詳細了解過資料，這台人工智能系統是由光子計算陣列與生物體神經元結合而成，運算能力是普通超巨型電腦的數千甚至上萬倍。
雖然體積龐大，但在建成之後由於生物神經元不斷生長的特性，能在往後漫長的運行期內會不斷增加運算能力。
也就是說，隨着時間推移，當其他電腦都落後的時候，它仍然能保持相對先進的計算能力，而且能不斷學習成長，免除過早被淘汰或升級困難的問題，堪稱當前人工智能與電腦結合的巔峰之作。
各種數據圖不停彈出，童教授講解着，圖像也跟着他雙手的擺動不停變換。
這些內容，對於雷鳴雨等安全部的眾人來說，完全是天方夜譚，許多專業術語根本聽不懂，但是他注意到會場越來越寧靜，出奇的寧靜，只剩下童教授的聲音。
他最後在兩幅圖上停下，總結道“參照反應堆爆發的當量計算，能造成的影響是九牛一毛。”
能造成如此巨坑的爆炸，卻沒有釋放出應有的破壞性衝擊波，也沒有找到被彈射出的任何殘骸物體，甚至連核反應后必有的輻射殘留都測不出來。
經初步判斷，爆破坑裏的物質，只是單純的缺失。但物質是不滅的，調查人員因此十分迷惘。
缺失的物質去了哪？
所有人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三天前的直升機失蹤事件，讓童景終於有了頭緒。
這高個子隨手往旁邊一指，其中一幅圖漸漸放大，前移到他指的位置，旁邊出現了一個球體的藍色線圖，在球的中心有一個小小的紅點在閃爍，球體的周圍還有一些虛線表示的地形，剛好佔據球體的一半。
雷鳴雨明白了，這是那個巨坑的地形圖，調查團用球形機械人繪製了出來。
它有一半鑲嵌在地面之下，正好說明事故範圍是一個標準的圓形，而那個剛好在地平線以下的紅色小點，就是事故的中心點。
那幅被放大的數據圖，是一條幾乎沒有起伏，看起來幾乎平直的橫線，去到某個點上，突然90度角直線向上，然後戛然而止。
“對地面勘查的順利，令我們疏忽了空中的問題。直升機失蹤后，我們派出6架無人觀測機到現場，也先後失蹤，而且毫無徵兆，一切記錄的數據都很正常，然後馬上消失，什麼都沒留下。”
他指向球體中的紅點，繼續說道：“這個失蹤點，位於地平線下250米，與這個爆炸影響範圍的中心，還有原本高能粒子撞擊點，捕捉皿的爐體基點，幾乎是同一個位置。”這時藍色的地形圖上浮現出基地的三維圖，重疊上去，紅點正好位於環形加速器中的撞擊點。
會場上的眾人又重新竊竊私語起來。
童教授回到那個直角的數據圖，“無論用什麼儀器，我們都觀測不到有東西在那。直到後來，我用一架無人觀測機，帶着重力弦感應器，用量子超光陣列線連接着另一架無人觀測機的方式，去到那個消失點，雖然最終同樣線陣被撕碎消失，但在它消失前，傳回這個數據。”
“不會吧。”
“這不可能吧。”
“數據太離譜了。”
滿載懷疑的聲音充斥在雷鳴雨耳邊。
“當時觀測機被吸引的速度之猛烈，把後面陣列線連接着的另一架無人觀測機一同扯入，我後來用4架無人觀測機，做了類似的引力觀測，得出的數據相差無幾。同時，我還在飛機被吸入的同時，在附近觀測到它放出的伽瑪射線值，雖然極其微量，但是我的儀器也很敏感。”
童教授越說越激動，浮現的圖表越來越多，會場的雜音也越來越嘈雜，科學家們紛紛交頭接耳。
“有沒有覺得這個波峰很眼熟？”他停留在一幅圖上。
“上帝啊，這不可能。”一個銀髮老外一眼看出倪端，高聲喊起，帶起一陣喧囂。
雷鳴雨在自己手上的電腦里看了半天說明，終於弄明白，那幅圖說的是本來正常的引力數值，在到達紅色的事故中心點時，突然變得無限大，而後面的圖，就是各種觀測方式中，引力數據的對比。
“確實是你們想的那樣，那是一個黑洞，只是小得我們肉眼看不見，是個等離子體元初黑洞。”童教授語出驚人，就連本來心不在焉的全叔，也立即彈起似的伸直腰。
聽到這話，傻子都嚇一跳，會場立即沸騰起來，各種意見滿天飛。
有的人在喊完蛋了，悲觀透頂。
有的人在質疑，不敢相信，卻無法解釋眼前的各種數據。
就連雷鳴雨這種對高能物理學一竅不通的人都在懷疑，如果那個點真是黑洞，地球早就消失了，怎麼可能還存在。
“咚咚咚”，雲首一突然猛力敲起地面，聲如洪鐘地制止會場中的議論，“安靜點，聽他說完！”他一發話，大家立即靜下來，生怕一貫雷厲風行的老頭去用拐杖敲他頭。
“謝謝老師，您還是關心我的。”
“少廢話。”雲首一不屑道。
直升機當時的飛行軌跡，就是從空中往巨坑裏的地面中心下降，因此童景推測，那些失蹤的飛機，是被吸進去了。
“即使把失蹤事件放一旁，我們也很難推測這個黑洞形成的原因，而且大家也明白，如果這個黑洞屬實的話，我們的地球，甚至是這個太陽系，就無法存在了。可是它確實存在，只要不靠近那，就一點不受影響，說明什麼？”
現場寂靜下來，也許腦袋裏升起無數念頭，只是對高能物理學皮毛都沾不上的雷鳴雨在撓着頭，他有點後悔去試圖理解那些大仙們說的話，那樣晚上太容易失眠了，難怪這些人大多數禿頭。
“難道還有個蟲洞，裂痕，機器貓百寶袋不成？”他心中嘀咕着，腦子裏冒出不少影視作品的情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