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四 追趕的道路
“今天把你們軟式棒球部的部員召集到一塊,是有重要的事情宣佈,希望你們聽完后不要有什麼怨言。那我就長話短說了——從今天起,軟式棒球部休部一年,期間不允許任何學生以濱木舟中棒球部的名義參加活動!”
顧問老師的判決還是來了,棒球部其他部員紛紛露出了驚恐的神情,我卻像是早知道這一天會來臨似的,感覺很平靜,甚至釋然了。
顧問老師在解釋休部處分的原因時說抓到了那日剪斷我鞋帶的犯人,而這個人還供述出了共犯,由此學校認為棒球部存在嚴重的霸凌問題;同時棒球部多名部員聚眾吸煙,被人偷拍,照片還被以匿名信的形式送到了校長辦公室。雖然老師從頭到尾都沒有提到李原,不過光是這些也算罄竹難書了,就算被永久廢部大概都不為過。
“對不起,前川學長,你剛走棒球部就變成了這樣,我卻什麼都改變不了……”我暗自念叨着,“作為賠罪,我以後會考入乘風高中,再和你一起打球,只是現在我必須告別棒球部了……”
棒球部遭受重創后,部員們轉學的轉學,轉部的轉部,去青少棒的去青少棒,繼續留在棒球部的人少之又少。明年的這個時候如果招不過來人的話,恐怕就真的要廢部了。
這就是東郭和大介為了我所做的事情嗎?會不會有點做過頭了?雖然棒球部里有很多人被李原帶壞了,但也有真正喜歡棒球的。
後來東郭把真實情況告訴了我。大介自退出棒球部起,就一心想要埋葬掉這個壞掉的棒球部,為此他還去學生會參加競選,以便掌握話語權,後來他還真的當選了副會長;東郭一開始是反對這麼做的,因為我還一直留在棒球部里,但發生了那件事後,他還是妥協了。即便如此,東郭也還是不斷求情,這次只是休部處分而非廢部也是大介心軟后在學生會中努力斡旋的結果。
“不過你不要怪大介,他的父親是縣裏鐵面無私出了名的檢察官,他那一骨子正義感完全是遺傳了他父親,而且……”東郭道,“他是真的想和你一起打棒球,他不想看到你被這個差勁的棒球部毀掉!如果你是真心喜歡棒球的話,就去用正確的方式去喜歡!不要太過在意別人的看法而去作繭自縛了,那不是真正的喜歡!”
東郭的這一席話像是醍醐灌頂似的瞬間點醒了我:還在中國的時候,我就時不時聽母親說,日本社會的等級觀念很強,所以來到日本以後,我一直夾着尾巴做人,不知不覺間我有點做過頭了。
是的,是時候對自己好一點,做自己真正願意做的事情了。
在棒球部休部不久,我就寫了退部申請,並正式加入西宮青少棒。
***
那是七月份的時候,關西地區正值梅雨期。
棒球部雖然休部了,但李原和他的一部分殘黨還留在學校里,我一直擔心他們會對我做出什麼不利的事情。果不出其然,還真發生了那麼一次。
“你倒是說話啊,棒球部是不是你舉報的!”
“你知道不知道因為你,我們打不了棒球了!”
質詢我的是兩個同年級的部員,聽了他們的話,我當即大笑起來:“讓棒球部變成這樣的明明是那些搞霸凌和吸煙的人渣,你們怎麼不去怪那些吸煙被抓到的人,卻來怪我?我說,那個李原到底給了你們多少錢,讓你們如此心甘情願地當他的狗?你們怎麼不去為了他去死啊!”
“你說什麼……”
“怎麼,
不會被我說中了吧?”我冷冷地道,“不錯,是我舉報的,你們想怎麼著吧!人渣本來就不配打棒球!讓那些骯髒的手遠離神聖的棒球不是很好嗎!你們如果也是這樣的人渣的話,就來殺了我,去為那個悲哀的棒球部報仇啊!”
那兩個人被我嚇跑了,之後再也沒有人找我的晦氣了。令我比較意外的是,李原本人在休部后,沒有找過我一次麻煩,也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
***
關西地區終於出梅了,晴天的日子漸漸地多了起來,彷彿就像誰按下了開關似的,我心中的梅雨期也結束了。
之後,在西宮青少棒打球的一年多時間,我過得非常開心。我和大介都成為了球隊的主力,當然球隊裏最亮眼的人當屬東郭。他當真是天選之人,實力比那次對決的時候又提升了不少,以至於我都懷疑他是不是已經是同齡人當中的最強投手了,擊球能力也是強得厲害,早早地就確立了王牌兼4棒的地位。
這一年多來,我們頻奏凱歌,多次突圍地區賽,三年級的時候甚至拿到了聯盟冠軍,並且進軍全國!
我有時候也會作為替補投手登板,在外人看來,我或許就只是他的影舞者。
不過這樣就可以了,他在場上的表現,我光是在板凳席看着就能入迷——與其說我是他的隊友,不如說我已經是他的粉絲了。不知不覺間我已經下定決心,到了高中,我還要和他一起打棒球。至於再之後怎麼樣就全看他了,不管是打職業棒球、打大學棒球,還是打業餘棒球,我都想繼續追隨他下去。
三年級的夏季聯賽結束后,我們離開了西宮青少棒,差不多到了把精力投入到升學的時候了。離團儀式結束后,我和東郭、大介三個人來到了甲子園球場前。
“可惜啊,距離全國冠軍就差那麼一點點……”東郭嘆道。
“別太得寸進尺了,全國的水那麼深,拿到全國第三不已經很好了嗎?”我笑道。
“是啊,這一切可都是你的功勞啊,小器!”大介道。
“不管怎樣,我們的棒球都沒有結束呢,”東郭說著,看向了球場,“明年開始,就終於要為了那個舞台而奮鬥了……”
“說的是啊,”大介道,“說起來,你們的志願學校定了嗎?我已經定好了,我要去明石超風學園!”
“明石超風么,聽說今年來了一位很厲害的新教練,好像是從美國職棒大聯盟MLB退役的選手,結果一下子就拿到了久違的全國冠軍。”我感嘆道。
“是啊,畢竟是兵庫縣的絕對霸者,去甲子園絕對不是什麼白日夢!”大介興奮地道,“你們兩位也來吧,這樣我們三個人就又能一起打球了!”
“明石超風好像是私立吧?”東郭道,“如果是私立的話還是算了,我一個留學生哪有那麼多錢去上……”
“沒關係,你可以去申請他們的特待生,申請下來的話三年學費就全都免除了!你肯定沒有問題的!”二階堂道,“小一你也去挑戰一下吧!我這個凡才還是老老實實地考進去就好了……”
“我……對不起,我打算去縣立的乘風高中,”我說道,“對我很照顧的前川學長和中野隊長都去了那裏,我……我想要報答他們的恩情……”
“乘風高中么,”大介道,“聽說升學率在全縣數一數二,不過棒球部的實力也就那回事……”
話剛一說出來,就有些後悔了。其實我真正的想法是,東郭去哪裏,我就想要去哪裏,只要能和他一起打球就好。不過如果是他的話,八成會選擇明石超風的吧,既能更容易打進甲子園,又能省去學費。
“對不起,大介,我也要去乘風高中……”
東郭說出這話時,我身體直接僵住了,我甚至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其實乘風高中里也有兩個我要報恩的人,一個是中野隊長,另一個……”說著,東郭把手搭在了我的肩上,“就是他了!”
不知不覺間他又長高了,身體也壯實了,我在他身邊就像個小弟。被他的大手搭着肩,我低下了頭,有點想哭,但我不想在他們兩個人面前哭,拚命地扼殺住現在的這種心情。我偷偷地把眼光向上瞄了瞄,卻見大介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既然你們都去乘風高中的話,那我也……”
“別廢話了,大介!”東郭突然大聲喝道,也把我嚇了一跳,“既然下定決心了,就不要因為我們的決定而動搖!去申請明石的特待生資格吧!而且……以你的學習成績只怕不管乘風高中還是明石都考不上的吧……”
大介的臉一下子紅了,大叫道:“你說什麼!”
看到大介窘迫的樣子,東郭哈哈大笑起來。
“看樣子,接下來我們很有可能就變成對手了呢。”大介道。
“是啊,就讓我們來比一比誰能先一步到達那裏吧!”東郭指着甲子園球場說道。
我們三個人一起望着那夢想的舞台,那裏到底離我們有多遠?
***
回家的路上,就只剩下我和東郭兩個人,這個時候用中文對話就顯得尤為自然了。
“器……”第一次這麼叫他,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如果可以的話,讓我來做你的捕手吧!”
“誒,為什麼?”他詫異道。
“我其實很羨慕中野隊長和大介的,每次比賽都能與你面對面,而我要麼只能站在外野遠遠地看着,要麼只能做你的替代品,無法與你同場競技……”我說著說著,聲音就變小了,“反正你比我更適合做投手,我還不如做個捕手,幫助你最大限度地發揮出你的實力呢!”
他沉默了一會兒后哈哈笑了起來。
“有什麼好笑的!”我不悅道。
“你這話怎麼聽起來像是在表白?”
“哈?”
“你又來了!”他笑着笑着捂住了肚子,等逐漸收斂后,他繼續道,“那你練了那麼久的投球怎麼辦?轉型當捕手的話,不就白練了嗎?”
“我……”一時間我無話可說。當初之所以練習投球,也是受到了他的影響。
“如果當個牛棚捕手,平時幫忙接一下我的球倒是可以,不過比賽的時候做捕手我就不建議了,”他說道,“這樣太浪費你的才能了。”
“才能?”我心中暗道,“我再怎麼又才能也不及你的十分之一啊……”
不過無所謂了,反正又能和他一起打棒球了。一想到這件事,我的心裏就會無比喜悅,而這喜悅下一刻又讓我感到陣陣心痛,以至於每次看到他的背影時,都會產生哭的衝動。
這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情感呢?
這時,遠處的書店傳來了音樂,隨即他伴隨着那個音樂哼起了來。我好像也在哪裏聽過這首歌。哼着哼着,我便想起來了,是Zard樂隊主唱坂井泉水演唱的《不要認輸》。
“器,我還有個問題想問你,高中畢業以後,你想要做什麼?成為中國隊的代表選手,成為棒球界的姚明,然後在奧運會上打敗日本隊還有美國隊拿到金牌,是不是?”不知為何,我想起了他曾經對我說過的話。
這話像是刺激到了他似的,他就這麼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將那孤寂的背影顯露給我,那種莫名的心痛感再次湧上心頭。
“搞什麼啊,過了那麼多年,原來你還記得啊,”他回眸笑道,“那些話就連我自己都差點忘了……”
他雖然面帶微笑,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說出的話似乎帶着哭腔。
“也沒過幾年啊,這麼重要的夢想你怎麼可以忘記?”我說道,“加油,你的話肯定沒有問題!”
“是啊,多謝你的提醒,我一定會實現這個夢想的!”他提起幹勁說道,“對了,那你呢?”
“我啊……”我思索了一會兒后說道,“我也決定好了,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我只想和你一直在一起打棒球!”
他先是一怔,然後又笑了起來,說道:“我就說嘛,你果然是在表白!你是喜歡上我了嗎?”
“哈?你在說什麼鬼話!”不知怎地,聽了他這句玩笑話,我竟然害羞起來,“信不信我把你的腿踢斷?”
“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不和你開玩笑了!”
之後,我追着他跑了起來。說起來,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喜歡上這種追趕他的感覺。也許我的腳程更快,很容易就能追上他,也許他很快又會跑到我的前邊。不管怎樣,我都希望這條道路能一直延續下去,在這條道路上永遠都有他的身影。
忽地一個念頭閃過:如果有一天,他在這條道路上消失了,那麼這條道路也一定是走到盡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