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二 風之所向

櫻花滿開的季節。

道路兩旁，櫻花樹並排矗立着，櫻花瓣伴隨着風，無聲地飄落在地上，像是給柏油路鋪上了一層地毯。這裏的春天和我想像中的差不多。

“果然，季節不一樣啊……”剛剛升入初中的我不禁感嘆道，“小學時的那些同學大概都已經上了半年初中了，我是不是已經落後他們了？”

我不由得想起了東郭，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我所上的是位於兵庫縣西宮市的濱木舟中，是個公立學校，從家騎車大約十分鐘的路程。而且因為在西宮市的緣故，距離那個甲子園球場也不遠。

說起來，日本的學校和中國的真不一樣呢，入學還沒多久就被發了一張入部申請表。

六年級開始，我就開始瘋狂補習日語，總算在來日本的時候過了語言關。這張入部申請表還是看得懂的，也知道應該怎麼填寫。

只是，我要申請加入哪個部呢？這個好像也不是強制的，不如就老老實實地做個“歸宅部”部員吧。如果我還在中國上學的話，大概和其它同學一樣也都是歸宅部吧。

不過這樣真的好嗎？父親曾告誡過我：來這邊上學后一定要加入個部，因為大多數人都會這麼做的，如果成為少數人，會被孤立的。

那就加入個文化系的吧，隨便打發打發時間怎麼樣？

“你想好加入哪個部了嗎？”

“果然還是足球部吧！”

“你還真是運動傻瓜呢，我只想安靜地讀個書，就加入文藝部好了！”

又來了，一句接着一句的關西腔……要不是因為父親在兵庫上班，我肯定更願意去東京這樣的城市上學。我經常抱怨：既然都是日本人，就按照教科書上教的去講標準語不就好了？

＜如……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我想和你……和你打真正的棒球……＞

我忽然想起那天東郭對我說的這句話，當時我的回答是：“那我們說定了，以後有一天在球場上見。”

我當時是發自肺腑地說出這樣的話，還是說只是言不由衷地安慰他？難道說我還真幻想着有那麼一天？

緩過神來，我發現自己已經在入部申請書上寫下了棒球部。

“好吧，就這樣了……如果有一天堅持不下去了，退部就好了……”

就這樣，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我的棒球人生竟然真的就開始了。

***

濱木舟中軟式棒球部有部員十五六個，雖說不是那種連比賽人數都湊不齊的那類，但也絕對不是什麼縣內強豪，畢竟是公立校。

聽說這些年初中軟式棒球部的部員數減少了很多，想來也是，真正喜歡棒球的人大概都去青少棒打硬式去了。

由於有半年的空白期，我其實和二年級的才是同齡人。不過一年級就要有一年級的樣子，第一學期的大部分時間我都和其他一年級的一樣打打雜、揮揮棒，還有傳接球什麼的，偶爾也會有個練習賽，不過根本沒有上場的機會。金字塔型的等級制度果然名不虛傳。

狹小的場地的泥土味，不透風的更衣室里的刺鼻汗臭味，跑步時互相接觸時感受到的體溫，這便是棒球部的日常，這樣繼續下去真的有意思嗎？

東郭，這就是你夢寐以求的棒球人生嗎？如果上了二年級還是連比賽機會都沒有，那我還有必要留在這裏嗎？我漸漸地開始懷疑起自己。

“南君早啊，又這麼早就到了，看你每天都訓練那麼刻苦，

應該很喜歡棒球吧？”向我打招呼的人是前川隊長。

“還好吧……我有個朋友比我更喜歡棒球，我只是比較好奇，就玩玩看了……”

“只是玩玩看，會這麼拚命訓練嗎？”隊長笑道，“我知道你們一年級因為遲遲沒有上場機會會有點着急，不過不用着急，只要按部就班地來，肯定會有機會的！特別是你，身體素質那麼好，還很努力，肯定沒問題的！”

身體素質好還不是因為父母遺傳，外加比同年級的大一歲？

聽了他的話，我不禁笑着搖了搖頭。不過前川隊長真的是一個好學長，這是作為旁觀者誰都能看得出來的，他的這番話也的確讓我暫時找到了繼續堅持下去的理由。

不過，其他學長就不一定有他那麼好了。是的，特別是二年級的那個李原閻超，聽說他的父親是個極右的議員，頤指氣使也就罷了，只是在部里也有一段時間了，他應該也打聽到我是個混血了，今後不知道他會不會藉此做些文章？

一年級的時候還好有前川學長在，李原才沒那麼明目張胆地刁難我，可是前川學長畢業后呢？聽說教練要給那個議員老爹面子，讓李原當新隊長，我二年級的時候會怎麼樣？

***

暑假到了。那是一個八月份的晚上，父親下班後送給了我一張甲子園決賽的門票。

“奇怪，爸爸你怎麼突然給我這個？”

“你看，你不是已經打球棒球了嗎？到了高中以後，如果還打棒球的話，就會以那裏為目標了，所以不如提前到那裏感受感受氛圍，對你來說總是有好處的。”父親道。

“是么，你可是夠着急的，我現在可還在上初一呢，到了高中還要不要打棒球都說不好呢，”我嘆道，“你不跟着去嗎？”

“我還得上班呢，”父親道，“咱們家離球場也不遠，都上初中了還需要我送你嗎？”

總覺得這位老爹好像在搪塞些什麼，我是猜不出來，不過那天去了現場，大概就知道他葫蘆里賣什麼葯了。

決賽當天，我來到了一壘側的看台。果然人好多呢，距離比賽還有一些時間，周圍就已經全是人了，大夏天的一個個也不怕熱，果然甲子園很受歡迎呢。

比賽的雙方是兵庫縣本地的明石超風學園和神奈川縣的橫濱工科大學附高，兩隊都是甲子園的常客，在甲子園中也對決過多次，媒體也很喜歡渲染這場比賽是怎麼怎麼樣的宿命對決。不過對我而言，這兩隊誰贏誰輸都無所謂，那麼我來現場看球的意義是什麼？在家裏看電視直播，不是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我覺得有些熱了，把帽子往上挪了下，接下來風就像惡作劇似的，把我的帽子吹到了前兩排看台。我趕緊上前拿時，卻被另一個人搶先撿起。

“那個……不好意思，那個是我的帽子……”

“哦，你的帽子啊，”那個人本來戴着個帽子，說著把我的帽子也戴在了頭上，“不好意思，能讓我戴一會兒嗎？”

“哈？”

這個人真是莫名其妙，而且說的日語總覺得有些蹩腳。

這時，那個人忽然大笑起來，說道：“這麼久沒見，你這個口頭禪還是一點都沒變啊，小一！”

是中文，他是中國人？而且“小一”這個稱呼！

“你……你是……”我一時間激動地說不出話來。

“很高興再次見到你……”那個人漸漸地轉過頭——果然是東郭器。

我萬萬沒有想到我們有一天會在異國他鄉，會在這個他時常提到的球場裏見面。

與他交談了后才知道，原來他轉學的地方就是日本，等於比我還早了一年來到日本，而且也是在濱木舟中上學。

“不過好奇怪，”我發現了值得疑惑的地方，便問道，“既然在同一所學校上學，為什麼這四個月沒發現你？”

“這個啊，可能因為我長高了吧？而且也變聲了……畢竟到青春期了！”他笑道。

這倒是，兩年沒見，他長高了不少，得有1米75了吧？對於14歲的男生來說已經算高了，以後估計還會繼續長的樣子。

“還有，你不是喜歡棒球嗎？怎麼沒見你加入棒球部？”我又疑惑道。

“你問這個啊，”說著他指了指場內，“你看他們打的不是硬球嗎？我未來的目標在那裏，所以我必須儘早適應那樣的硬度才行……”

“硬球？你是說青少棒打的硬式棒球？”

“是的，我現在在西宮青少棒打球，”他說道，“我知道的，你現在加入學校的軟式棒球部了，我也時常看見你刻苦練習呢。”

“搞什麼，原來你早就認出我了，也不跟我打個招呼！”

“你不覺得這種重逢方式更加驚喜嗎？”他笑道，“所以我很早以前就和你爸爸商量好了。”

“我說老爹他怎麼回事，原來你們早就串通好了……”

他又笑了，他的那笑容就像太陽一樣。很早以前，我就覺得自己屬於那種陰暗系的，懼怕陽光的那種人。可是他對我而言，是可以觸及的太陽，給我的人生帶來了光亮，卻又不會受到傷害。這一天我重新認識到了這一點。

“對了，你還記得不記得上次臨別時，我對你說的那句話？”他突然問道，“有機會的話，就一起打真正的棒球！”

“哦，這句話啊……”一時間我不太好答覆他了，“不過我現在在軟式棒球部，你在青少棒打硬式……”

“Noproblem！你可以都打啊，實在不行的話也可以先過來看一看！”他說道，“對了，正好！我們今天下午有訓練，你正好也過來見習見習！”

“這……”我很為難，但又不好意思拒絕他，於是只好答應他了。

***

【SAYONARA！5棒柳生的再見安打為本次大賽落下了帷幕！橫濱工科大學附高夏季兩連霸！】

下午2點，東郭帶着我來到了西宮青少棒的練習場。

“喲，東郭，今天可夠晚的，你這是帶誰來了？”一個穿着捕手裝備的人迎面走了過來，他停頓了一小會兒后驚道，“這不是南君嗎？”

那個人的聲音甚是耳熟，他摘掉面罩后，我也是怔住了：那個人竟然是同班同學二階堂大介，想不到他也在打硬式棒球。

“二階堂君，原來是你啊……”

“東郭說要去見個熟人，沒有想到竟然是南君你，”二階堂道，“原來如此，東郭一直說的那個發小就是你……你該不會是被我們未來的ACE大人忽悠到這裏來的吧？”

“喂，話別說的那麼難聽，”東郭道，“小一他只是來見習的，想看看硬式棒球是什麼樣子。”

“原來如此……我記得南君加入的是軟式棒球部，應該還沒有接觸過硬式棒球呢，”二階堂道，“我知道了，只是見習的話，教練和隊長應該都會通融的吧。”

“東郭，你在磨嘰什麼！既然已經來了，還不趕緊就位！”突然，另一個捕手大喊道。

“不好意思，中野學長！”說著，東郭便跑了過去。

隨後，二階堂帶我去看了東郭的投球練習，看樣子他果然是個投手。

“那傢伙果然和我們不一樣呢，雖說大我們一歲，但接觸棒球的時間並不比我們長，可他現在的實力已經可以和我們的ACE學長比肩了，”二階堂指着東郭道，“球速已經有135了，還是左投，還可以在曲球和慢速曲球之間變換自如……明年的這個時候我要是能接替中野學長的班就好了……”

我不禁身體向後一仰，暗道：“這傢伙原來這麼厲害的嗎？”

“好的，今天就到這裏了。”那個叫中野的捕手道。

“等一下，中野隊長，”東郭忽道，“我這位朋友想來見習一下，不如趁這個機會讓他站在打席上打幾個球吧？”

“你的朋友？”

“哈？”

中野聽到了我的聲音后，看了看我，然後說道：“既然是你的請求，那好吧，不過你可別用全力……”

“這是當然的……”東郭笑道。

“二階堂，還不找個頭盔給他戴上！”

隨即，二階堂便找了個頭盔給我戴上。

“注意，要來了哦！”

他可真會給我來突然襲擊，我還是第一次拿着球棒打擊，怎麼可能打得到他的球？這不是讓我丟醜嗎？

“算了，跟着感覺來吧……”

只聽一聲清脆的聲響，等再次看到球時，球已經飛到了護欄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