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一十五 中野平興（二）
入冬之後，青少棒也和學校的軟式棒球部一樣停止活動了，我也只好把精力全放在了學習上。
一日放學后，我被父親叫到了他的工作單位——乘風高中。
當我走進他的辦公室時，發現辦公室里還有兩個女人。
“平興，你來了？”父親說道，“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白阿姨。你的那個青少棒隊中是不是有個叫東郭器的隊友？”
“是的，他好像是個中國人，而且很有實力，我對他印象很深。”
“這位白阿姨就是東郭同學的母親。”
“哦，阿姨好……”
“中野同學你好，我家兒子承蒙你照顧了……”她客氣地說道。
我頓時愣住了，為什麼東郭的母親會在這裏？
“至於這位最上醫生，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她的名頭，”父親道，“年紀輕輕就已經是全國有名的腫瘤科專家了。”
“你好，最上醫生……”我連忙鞠躬道。
“中野校長，您家公子可真是懂事啊。”最上醫生說道。
這下我更是一頭霧水了。一位是東郭的母親，一位是腫瘤科的醫生，這兩個人按理說八竿子打不着的。
不，等一下，如果這兩個人真的能產生交集……
想到這裏，我瞬間不寒而慄起來，不敢繼續設想下去。
“剛才的話剛說到一半，這位最上醫生，現在是東郭同學的主治醫生……”父親又道。
“誒？什麼主治醫生？”我頓時一怔，剛才沒敢繼續設想下去的情況似乎得到了證實。
“我就直說了吧，”父親的語氣忽然嚴肅起來，我從來沒見過他這麼嚴肅過，“東郭同學兩年前還在中國的時候被確診了癌症，需要儘快做手術，因為在中國那邊很難及時安排到床位，而我剛好聯繫到最上醫生這麼個熟人，所以我就建議他的父母帶他來到這邊接受治療了。手術雖然成功了，不過畢竟是癌症，有複發的可能，所以還不能掉以輕心……”
“等一下……”一時間，我的大腦很亂，“您剛才說什麼症？癌症？這種重要的事情怎麼從來都沒聽他說過？”
“那孩子就是這樣，只把自己積極的一面展現給別人……或者他從來沒想過這病會有複發的可能性……”白阿姨道。
“平興……”父親忽然嘆氣道，“我以前曾經跟你說過的吧，在你出生前，我曾經突發重病差點死了，當時把父親救回來的就是眼前的這位白阿姨和現在還留在中國的東郭叔叔，沒有他們就沒有現在的我，當然也不會有你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父親是個有恩必報的人，更何況這還是救命之恩。父親確實經常和我提及那件事情，只是沒有想到那麼多的巧合如今卻交織在了一起。不，這當真是巧合嗎？還是早已安排好的命運？
“我知道了，父親，您想讓我怎麼做？”
“我是聽說東郭同學晉陞主力了，才決定把你叫過來的，”父親道，“最上醫生說，適當的運動是有利於術后康復的，只是什麼事情都要適可而止。你幫我盯緊了東郭同學，他的身體一有什麼異常就馬上彙報給我或者最上醫生，必要的時候一定要阻止他參加任何激烈的運動。”
“我……我知道了……”
***
那天之後，每當我再見到東郭的時候，我的心態都會波動一下。
搞什麼，那傢伙明明之前剛動過那麼大的手術，為什麼現在還跟沒事人似的在這裏打着棒球？而且明明才一年級，
就已經被教練指定為ACE了，這不光是教練一個人的意思，而是全隊所有人的意思，我就一個隊長如何推倒這樣的決定？
冬天的時候畢竟沒有訓練活動，我還沒有太緊張。可是冬歇期還是一轉眼就過去了。
來春的幾場練習比賽也再一次證實這樣的決定是正確的，他一個一年級的隊員已經完全能夠擔得起ACE的責任了。我經常感嘆，隊裏的二年級隊員為什麼這麼不爭氣。
終於有一天，在一次我和他獨處的時候，我把這個簍子捅了。
“東郭君，你是中國人吧？日語說得不錯，連關西腔都說得有模有樣的。”
“謝謝隊長，我也只是想儘快地融入這裏，畢竟文化差異不利於溝通。”他笑着說道。
我假裝不知內情，問他道：“我一直很好奇，你為什麼要來日本？是專程來打棒球的嗎？”
“當然了，”他笑道，“你應該知道的吧，南同學和我以前在中國的同一所小學上學，聽說他的父親以前也打進過甲子園的，我小時候經常看他們甲子園比賽的錄像，我就是那個時候喜歡上棒球的……”
“這件事情，我父親倒是跟我說過的，”我說道，“不過對於你這樣的外國人而言，父母會這麼輕易允許你來這邊打棒球嗎？就沒有其它契機什麼的了嗎？”
“你在說什麼？”忽地，他的表情頓時嚴肅了起來，似乎察覺到了我的意圖，“等等，你的父親為什麼會跟你說這些？他為什麼會知道這些事情？”
“和你成為隊友都一年了，不過也就周末能碰個面，而且姓中野的人多了去了，也難怪你會察覺不到，”我不禁嘆氣道，“我父親是縣裏某個高中的校長，他是一個很愛管閑事的人，不過也正因為這點，我才很尊敬他。”
“中野學長，難道你的父親是……”他望着天空，嘆了口氣道，“和你在一起打球時間也不短了，我完全沒有察覺到你就是中野校長的兒子……”
“我父親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身體真的已經沒問題了嗎？”我問道，“我現在是這個隊的隊長，我必須對你的身體狀況負責的。”
“當然，我現在很好……最上醫生也說沒問題了！”他笑了笑道。
這個人是怎麼回事？真把癌症當普通感冒了？我對這個人甚至開始恐懼起來了。
“最上醫生應該不是這麼說的吧？”
“隊長，我……”
“你放心好了，父親只是讓我多關照一下你，畢竟你已經是ACE了，”我嘆息道，“只要你身體沒出什麼異樣，我就會最大限度地通容你，你也適可而止一些，不要給我添麻煩……”
“謝謝你，隊長……”
“什麼都不用說了，一切照常就好，”我說道，“只不過身體是你自己的事情，我沒法一直關照你的，今年夏天一過，我就不在這個隊裏了……”
***
那天的對話，我一直當成我們兩人之間的秘密，並沒有跟隊內其他人談起。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了，我也到了該告別西宮青少棒的時候了。
二階堂是全隊最努力的人，而他的進步也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之前我就有意將正捕手的位置交給他了，而這次我還向教練建議，隊長的位置也讓他接替了。
某日，二階堂問我道：“說起來，隊長你已經決定好去哪個高中了嗎？”
“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現在你是隊長，你叫我學長就好。”
“不好意思，學長……”
“我高中就去我父親的任職的學校。”
“乘風高中么，我之前聽你說過，您的父親在那裏擔任校長。”二階堂道，“聽說那所學校升學率在全縣都是數一數二的。”
“是啊，而且那裏也有棒球部，這樣學習和打棒球都不耽誤了。”我說道。
“也就是說學長你高中的時候也會繼續打棒球了？那真是太好了！”
就在這時，在一旁休息的隊員討論起了今年的兵庫縣大賽。
“你們聽說了嗎？明石超風輸給關西二高了！”
“不是吧！這才打到八強啊，他們去年不是才拿到全國亞軍嗎？今年連甲子園都進不了了！”
“對手畢竟是關西二高，也是縣內數一數二的強豪，誰輸誰贏都有可能的……”
“我說……”這時我打破沉寂說道，“你明年的時候，要不要考慮一下明石超風？”
“你讓我考那個棒球名校？”二階堂驚訝道，“不行不行不行！絕對沒戲！就算僥倖考上了，我也肯定是板凳坐穿的……不，是看台坐穿……”
“你現在可是球隊隊長，實力也是得到包括我這個前隊長在內所有隊友認可的，你要有自信！”我說道，“而且我二叔好像要去那裏當教練，他可是前MLB球員，你去那裏絕對會受益匪淺的。”
“可是……比起我，東郭和南不是更適合那裏嗎？”他低沉地說道。
“他們兩個人確實是難得一見的天才，而且對自己要求也高，就算我不說，他們大概也會奔着那裏去的吧，”我說道。
就在這時，我聽到了一聲響亮的投球聲，但之後就不那麼響亮了。原來是東郭在練習投球，但捕手只接好了第一個球，之後的球卻怎麼接都接不好了。
“現在隊裏能接住他的球的人就只有你了，拜託你了，新隊長。”我繼續說道。
“我知道了。”
“還有一件事情，是我作為前隊長要交代給你的，”我看着東郭的方向說道，“你覺得東郭的身體怎麼樣？”
“身體怎麼樣？”他疑惑道，“很好啊，而且估計還會繼續長高，哪天球速突破160也不奇怪呢。”
顯然，他沒有聽出我這話的用意。我只得嘆口氣，然後把話挑明了：
“你覺得他像是剛剛大病初癒的人嗎？”
“大病初癒？什麼大病初癒？”
雖然有些難以啟齒，不過他既然已經是隊長了，這種事情還是有必要和他說一下。
“你是說……小器他……”他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着我說道，“是不是哪裏搞錯了？他這個樣子，怎麼可能是……”
“我剛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也不願意相信，但這是真的……”我說道，“是讓他離開還是讓他留在隊裏就全憑你的判斷了。只不過這件事情千萬不要讓隊裏的其他人知道，特別是南同學，你聽清楚了嗎？”
這種事情交給二階堂，不知道對他來說是不是有些過於沉重了，但他畢竟是我最信任的人，如今也只能交給他了。
***
我從來都沒有把棒球當成自己的全部，我雖然崇拜二叔，但也僅是想像過自己成為職棒隊員的樣子。我真正的夢想其實是成為利根川進那樣的科學家，所以比起進入職棒，我大概會選擇升學，然後搞起科研。即便如此，我對棒球的喜愛也是真的。
所以我選擇進入乘風高中並不全是因為父親在這裏當校長，更是那裏的高升學率能讓我有更多的機會考入東京大學這樣的名校。即便是這樣的學校，姑且也是有實力尚可的棒球部的，這也是我選擇乘風高中的另一個原因。不過令我意外的是，這個棒球部的教練竟然是一位女性。
乘風高中棒球部並不是什麼強豪，所以部員數不多，隊內競爭不強，我也很有幸在第一年就入選了主力陣容。那年夏天，我們打進了縣大賽16強，創造了建部以來的最好成績。我其實對甲子園的執念也沒有那麼深，所以這樣的成績對我來說已經相當滿意了。
剛剛入部沒多久，我就認識了比我大一年的前川學長，因為他出身於濱木舟中學，也就是二階堂、東郭和南還在讀的學校，而且他還在那裏的軟式棒球部當過隊長。也許是因為南在那個棒球部時間更長的緣故，他只對南熟悉。不管怎麼樣，前川學長是個好學長，雖然能力上不算突出，但人緣很好，隊友們也都很信任他，所以在三年級學長引退後，他便被上別府教練任命為了隊長。
那年夏天獲得甲子園冠軍的是兵庫縣的老牌勁旅明石超風學園，而帶領他們拿到這個冠軍的教練就是二叔。按理說前職棒隊員就任學校棒球部教練會是一個轟動的新聞，但二叔低調入職，然後低調地拿到了冠軍，着實不可思議。不過我還是由衷地為他感到高興。
之前我曾勸說二階堂去考明石超風，不出意外的話，東郭和南應該也會去那裏。有二叔的調教，他們肯定還會變得更強。
然而我完全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