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一十 水戶部黑夜(二)
那一天,我從群馬遠赴兵庫,本來是要造訪20年未見的小金學長的,可當我走進一個小公園裏的時候,卻踟躕不前了。
那個時候,如果我沒有讓小金學長放棄田徑去打棒球,也許現在的他已經是世界冠軍了吧。可是我廢了大半天心思騙他去打棒球,結果我給了他什麼呢?
喵——
就在這時,一聲貓叫打斷了我的思緒。是這個公園裏的野貓嗎?嘴裏似乎還叼着什麼東西,仔細一看是一顆棒球。我把棒球取了過來,看上去挺舊的。
很快,一個少年向我走來,看來這顆棒球應該是他的。當我看清那少年的臉時不禁一怔——竟然是小金學長!
但我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可能性。小金學長也是快40歲的人了,不可能那麼年輕。而且這個少年我也是在電視上見過的。
沒錯,他就是乘風高中的新隊長、新ACE和1棒南式一,小金學長的兒子。
雖然早有預感今天會有命運的邂逅,卻沒想到那個人竟然是他。
那一天,我只是簡單地和他打了招呼,也沒告訴他自己的身份就匆匆離開了。只是在和他打招呼的時候,我不經意間提及了東郭器,那個在前不久因病猝死的中國籍投手。即使那件事情已經過去一段日子,我的心裏還是會隱隱作痛。
***
我從職棒退役后,我用這幾年賺到的錢在群馬開了一家棒球俱樂部,想着哪天賺到更多的錢,就去到中國打聽親生父母的消息。本來想着只是賺錢賺錢再賺錢,卻沒想到我遇到了一個天賦異稟的孩子——武者小路走馬。他和我一樣都是孤兒院收留的孩子,但我卻從他身上發現了比我還要強大的潛質,就決定收留了他,沒想到這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孩子的緣故,經營俱樂部的這幾年,我總是能夠莫名其妙地拓展人脈,回過神來發現,這人脈已經遍佈全世界好幾個國家了。
有一天,走馬突然問了我這個問題:“教練,你當初為什麼這麼早就退役了?”
“我一直有舊傷,知道自己打不了多久了,就急流勇退了。”我解釋道。
“你的舊傷,其實是指心理上的傷吧?”他說道,“你覺得沒有日下部選手陪伴的話,路就走不下去了。”
我頓時怔住了,說道:“你懂得可真夠多的啊!為什麼你會這麼認為?”
“教練,說不定我和你是同一類型的人呢,所以您的事情我會如同心靈感應般地知道。”他說道。
“和我一樣?難道說你也……”
“其實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教練您想用那特殊的力量能夠影響更多的人,”他說道,“我說的沒錯吧?”
***
【比賽結束!4比3,大阪桐陽晉級第二輪!黑馬靈風院高中很遺憾沒能實現翻盤,首輪敗退!】
在輸掉比賽的一瞬間,我的大腦一片空白了。對手畢竟是大阪桐陽,身為甲子園新秀能和他們打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其他人大概都會這麼覺得吧?可是我卻不這麼想,明明有贏的機會,可卻最終溜走了,一定是哪個環節失誤了。我的大腦很快轉入了復盤模式。
我是球隊的副隊長,但對於沒有教練的隊伍來說,我還擔任着臨場指揮采配的職責。無論是打擊能力還是跑壘能力,小金學長都是要優於小木學長的,如果我是真正的教練的話,我會不假思索地優先安排小金學長上場,
成功的話大家之後還都有機會,即使失敗了,感覺我也能攬下這個責任。可是為什麼,那個時候我竟然讓他們商量誰先上?
“畢竟對手是大阪桐陽,我們這個新隊伍奮戰到這個地步已經不錯了,當然如果簽抽得好點,我們或許能走得再遠些……大家都挺起胸膛吧!”就在我懊悔的時候,我聽到了小白的聲音。讓他做隊長果然是對的,至少那種話我是說不出來的。
我們還只是一年級,還有兩年的機會,可是小金和小木兩位學長……特別是小金學長,他本該在三年級的時候取得更加輝煌的成績,可是我卻把他的前路斷送了……
“對不起,學長……我忘了讓你上場了……”
那個時候我能對學長說的也就只有這些了。不過比起學長,此刻最自責的一定就是小白了。
“小白……”這個時候我拍着他的肩膀說道,“不要想着把責任全攬在自己一個人身上……”
那個時候的我把勝負看得很重,所以在那之後,我們連贏了64場正式賽。等到再遇強敵時,已經是三年級春季大賽的時候了。
***
“小黑?小黑!”
“嗯?怎麼了?”
我突然回過神來。
“我再回想上次輸掉比賽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我回應道。
“你果然又心不在焉了,還在為丟掉冠軍感到不甘心嗎?”小白笑道,“既然如此,決賽的時候讓我登板幹掉智勉奈良不就好了?”
“別胡說,畢竟只是春季大賽,而且我早就已經做好了輸掉比賽的覺悟……”我說道,“說起來真是有點奇妙,有時候感覺上次輸球像是發生在昨天似的,有時候又覺得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夏甲第一輪輸給最後的冠軍大阪桐陽嗎?”小白道,“畢竟在那之後我們好久沒輸過了……”
“是啊……我到現在為止還時常在想,那個時候如果讓小金學長上場的話,我們是不是就贏了?小金學長的人生會不會也會截然不同……”我說道,“還有就是,你那個時候也不會哭了。”
“你還在為過去的事情耿耿於懷嗎?小金學長自己都沒說什麼。”小白冷冷地道。
“可是如果我們要是有個正經的教練的話,也許那個時候就能果斷地下決策了……”
“這不是很好嗎?你可算是承認自己的局限性了,你終於得到了想要的普通了……”小白道。
“其實讓學生去兼任教練一職,本來就算一件奇聞了,本來我想的建部頭一年就讓我過渡一下,然後馬上請個正式的教練過來,”我嘆道,“可誰知理事長竟然讓我幹下去了……這樣的我還能叫普通嗎?”
“說的就是啊,教練一般都是大人才能做的,你一個同齡人非去承擔教練的職責,確實有點自討苦吃,可就是這樣的你,把一個剛剛組建的隊伍帶進了甲子園,之後更是拿到了冠軍,恐怕正式的教練也做不到吧?”小白道,“現在全國都知道你這號人物了,這樣的你還企圖變普通嗎?”
我嘆了口氣說道:“也許你說的不錯,有這樣的能力就註定我不會普通了吧……”
“不過也正因為你的不凡,我才能變得如此強大,”小白道,“你應該做的不是變得普通,而是接受自己的不凡,把這份不凡用對地方。如果你覺得那樣會讓自己孤獨的話,那就我也變得不凡,和你搭個伴吧!”
***
我回想起了那個時候小白對我說的話。所以我才會在他退役后,覺得自己在職棒打不下去了吧。
在我退役后,也許久沒有和小白取得聯繫,不過好在我遇到了走馬,我又重拾起那個時候的信念。
後來在走馬的建議下,我答應了玄風國際學園理事長的邀請,做了棒球部總教練。那個時候的玄風國際還沒有棒球部,甚至連場地都沒有,但因為部員數太少,已經瀕臨廢部,更不要說參加正式比賽。於是在頭一年,我就利用學校提供的資源在全世界網羅人才,在走馬的幫助下,三年時間棒球部總算成了型,此時走馬也剛好升入高中部。
這些部員中有些是在初中部甚至小學部時就開始打棒球的,實力絕對不容小覷,可還是感覺好像差了點什麼。我不知道那是什麼,直到有一天我偶然看到了一場青少棒的比賽。原本只是聽說其中一隊有個中國人,還有一個中日混血,便好奇看了一眼,可這一看卻解開了我心中的疑惑。
西宮青少棒的中國籍ACE,無論天賦還是現有實力,都高出其他球員一籌,他毫無以為可以成為我這個球隊的核心。
我很想把他挖到自己的隊伍里,我的腦海里已經浮現起這支球隊的理想形態了。
那個ACE名叫東郭器,我後來單獨找到了他,向他發出了邀請。
“教練您好,我能看出來,您的邀請是真誠的。可是對不起,我已經決定好要去乘風高中了,所以我無法跟着您去群馬了……”
被拒絕了。那個時候,我也沒多問,直到後來的那個夏天,我才知道背後原因有多麼殘酷與無奈。
***
16比17,我帶的這支玄風國際學園高中棒球部雖然在最後關頭掀起了一波反攻高潮,可再見勝利就在眼前時,那個奇迹般的三殺守備扼殺了一切期待。
南式一,這個我一直抱憾沒能挖到自己麾下的人果然成為了左右比賽的關鍵。儘管賽前針對他已經想出了各種各樣的對策,這些對策也確實起到了效果,可是小白似乎也做了不少功課。
也許他沒能來到我麾下的那一刻就已經決定了,今天的主角光環屬於他們。不過仔細想來,南式一和東郭器是綁定在一起的,沒能把東郭器挖過來就註定了南式一也不會來的。
“恭喜你們拿到全國冠軍,小白……”在閉幕式結束后,我找到了小白。
“啊,嗯……謝謝……”小白有些尷尬地回應道,“不過這場應該算我們爆冷獲勝才對,再比一次的話我們絕對贏不了的。”
“輸了就是輸了,但比賽是真的精彩啊,光是這點我就不遺憾了……”我感慨道。
“是啊,”他笑道,“如果還有機會的話,我們就下次甲子園再見吧。”
我怔住了,一時間百感交集。待心情平復后,我對他說道:“也許沒有下次了,我這個教練就干到今年年底。”
“你不幹了?你是又有什麼新奇的想法了嗎?”他疑惑道。
“什麼叫‘又’?我其實早就有這個想法了,我在這裏當教練其實也是這個想法的一個階段,”我說道,“我想讓棒球這項運動像足球一樣在全世界盛行起來,這支玄風國際學園算得上是我的試驗田吧。”
“這個想法不錯啊!”就在這時,我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然後一個熟悉的身影向我走來。
“小金學長!”我大叫道。真是一別20年了,他比那個時候開朗了許多。
“小金學長,您果然來看孩子的比賽了。”小白笑道,“沒想到今天我們三個人會以這種形式重逢。”
“是的啊!剛才我看到你們兩人在敘舊,沒忍心打擾你們!”學長道,“不過聽到小黑的這番想法后,我就坐不住了。小黑,你的想法很偉大,請你一定堅持下去!”
“我同意,”小白也應和道,“雖然目標很遠大,不過如果是小黑你的話,一定能辦到的!”
這兩個人如此支持我,是我沒想到的。我其實希望他們挽留我的,特別是小白。因為一旦我走上這條路,我們就天各一方了,這麼多年的羈絆就算徹底結束了。
“說起來小黑,你接下來是要去哪呢?”學長問道。
“我打算帶着王語自在去中國,把那裏作為普及棒球的第一站,”說著,我想起了自己的身世,此刻我忽然覺得那已經算不上什麼秘密了,“小金學長你可能不知道,我的親生父母其實是中國人,如果可以的話,我也真想和他們見上一見。”
“這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那你也算是我老婆的老鄉了!”學長道,“如果哪天我兒子也回中國了,說不定他能幫上你的忙。”
“那到時候就請學長幫個忙了,這次我不想再錯過他了。”
“那你這邊的父母怎麼辦呢?”小白問道。
“雖然沒見過我的親生父母,但我知道他們當初並沒有拋棄我,我也知道他們都是好人……”我說道,“當然我也知道,現在就算回到他們身邊,一切也都不能重來了,而且我的養父母待我恩重如山,無論我身在何處,我也不會去做白眼狼的。”
“那加油了,小黑,”小白道,“如果哪天你需要我的幫助,我會去找你的,無論相距多遠,我們都是搭檔!對吧?”
聽到此言,頓時有些想哭。如果沒有遇到小白的話,我這一輩子都有可能活在自己的狹小世界裏。是他讓我對外邊更廣闊的世界有了嚮往,但一想到總有一天要和小白天各一方便踟躕不前。如今我終於可以下定決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