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開工與離別

鬍子安本想接着自己英雄死亡的空當一鼓作氣把面吃完，沒曾想到麻辣面真是名副其實，又麻又辣，直到他英雄死到第四次時，才把麵條撈乾凈。反觀於小紅吃面則頗為愜意，一手端面碗，一手操筷子，兩眼目不轉睛的盯着屏幕，酣暢的電影情結配上淋漓的麻辣面，很是享受。

和舍友操作了兩把遊戲，便接到了趙如意的qq視頻，便對敬賢、子川和三哥說了一聲：“老婆召喚，不能再帶你們了。”

沒想到三人反應格外強烈：“以前你可是為了捍衛近衛軍團的榮耀，能豁出去一切的戰士，如今卻也淪陷在溫柔鄉里。”

鬍子安只匆匆說了一句：“你們太菜，帶不動。”便關閉遊戲窗口和平台語音，跟趙如意聊起天來。

二人說著說著日常生活見聞，話題便被趙如意帶上了正軌：“親愛的，如今你工作了，一定要勤學多問，積累經驗，早日成長，獨當一面，這樣你以後的選擇機會也會多一些。”

鬍子安沒想到如意會說這些，點頭應着，掃了一眼徐子川發來的信息：“趕緊應付完事，我們等你，速來！”

“我這個專業在小城市裏是沒啥機會的，建築設計院又需要走關係、考試才能進，所以我明年實習的時候會多留意一些在大城市的工作機會。”如意說罷有些傷感，臉上泛起淡淡的憂愁，只是攝像頭像素太低，這一絲愁容被掩蓋在了屏幕那端：“當然，你放心，如果湖州周邊的設計院有機會，我也會盡全力去爭取的。”

畢竟是相愛至深的情侶，鬍子安的職業規劃也只跟如意說過——母親已經找好了關係，確定了要在HZ市環保局找一個職位，嘴上說不靠家裏，想要做個北漂去闖蕩一番，也不過是年少意氣，跟完一個項目或者是帶三兩個月後，肯定是要回家鄉工作的。

趙如意也很理解男朋友，只是建築設計屬於那種高高在上飄在雲端的專業，她每日所學所接觸的皆是貝聿銘、柯布西耶、薩伏伊別墅、朗香教堂和巴黎羅浮宮等等，她也有過成為大師的夢想，也想設計出震驚世界的建築，但設計是藝術，需要專業，更需要靈感，她在學習的過程中一次次被知名建築設計震撼之餘，更多的感覺是對自己能力不足的否定。

鬍子安想的沒有如意那麼多，細膩二字或許不會在二十一歲的男孩身上體現，他最多是陪着女友捏泥塑、取景、拍攝，卻從來沒有想過女朋友所想的這些，也並不太清楚她想要什麼。只能是在女孩子無助落淚時拍着胸脯說道：“我工作接地氣，我努力多掙錢，我養你。”

聽如意說這些話，鬍子安內心湧起了一股勁頭，彷彿不想讓女友為了自己甘願淪為平庸，亦不願她在放棄夢想之後再向生活低頭，再失去更多東西。

鬍子安和趙如意通完視頻電話，看了看身邊正在看戰爭電影的於小紅，拍了拍他：“崔工剛發消息說這兩天廠里項目有安排，施工隊和設備也要陸續進場，讓我準備一下，看有什麼需要的提前安排。”

於小紅按停了電影，戴着耳麥聽得含糊，但大概聽齣子安有事要辦：“那有事你就先回去，我看完這個片子再走。”

臨河下午的太陽也頗為灼人，瘦削的身材也抵不住炎熱環境的跋涉，汗水濕透了衣衫，呈現出更加深沉濃重的顏色。

到達皇家製藥廠已經過了三點，鬍子安取出圖紙，一面看圖，一面對照現場，將尚未具備施工條件的情況梳理了一邊，

打電話報給了崔工。

崔工接到鬍子安的電話頗為吃驚，尤其是聽到他要彙報項目工作的事，則更是有些驚異。本以為自己不在的這幾天，初出茅廬的學生能耐得住寂寞就算不錯了，沒想到，他不但沒有被寂寞圈禁，反而發揮主觀能動性推進起項目進展來，而且匯總的情況與實際需求頗為相符，原本準備在家多待幾天的崔工，放下電話后便訂下了次日返程的車票。

在一個尋常的夏日清晨，一台挖掘機和一台推土機開進了皇家製藥廠，廠區污水處理站建設項目也正是啟動了。

鬍子安儼然一副項目經理的模樣，按照制定好的項目進度，開始監督其現場施工進度來。

因為預製好的水池、厭氧罐都是佈置在地面以上，做好地基便可以安排設備吊裝就位了。不涉及挖方施工和基坑作業。設備也是採購預定好的，崔工便也很放心的當起了撒手掌柜，除了在關鍵工作進行現場監督外，現場的其他工作則更多留給了幹勁十足的子安，自己卻和門衛老李下起棋來。

鬍子安對這種被趕鴨子上架的感覺還挺受用，頭幾天與施工隊的交流還算客氣靦腆，幾天時間便掌握了交流技巧，先出一個總包方應有的姿態。

子安以現場不方便為由，沒讓放假的趙如意來探望，他不想讓女朋友看見他摸爬滾打的一面，他想着把汗水留在他光鮮形象的背面。

項目規模不大，工期也沒有鬍子安想像的那麼久，在他收到第二筆工資的時候，主要設備和構築物都已經安裝到位了。而此時，他也接到了母親催他回家上班的電話，看着眼前幾乎完工的污水處理站，聽着母親的嘮叨，他那顆漂泊的心也有點想要歸於平穩了。

“這都是第三個月啦！”鬍子安和崔工在水池裏捆綁生物填料，他想着找機會把要離開的事跟崔工說一聲。

崔工沒接話，似乎是在自言自語：“這填料一定要綁紮結實，你別看現在好捆好綁的，將來系統一進水，出現填料鬆動脫落的情況，再想綁起來可就困難多啦。”

“嗯，你放心，我這繩結打得很牢固。”鬍子安一邊說著一邊拽了拽繩結展示給崔工看：“過兩天生物菌劑也到了，厭氧罐、好氧池也要開始培菌了。”

“這不着急，藥廠還沒開工呢，一時也沒有水給我們調試系統。”崔工咳了兩聲，放下手中的活兒，貓着腰朝水池爬梯走去：“綁完這池子填料，咱現場的工作就算告一段落了，可以躺着休息等進水了。”

“我也得跟藥廠的問下項目進度款的事了。”崔工已經扶住了水池的爬梯。

鬍子安本想說調試完就離開，聽崔工這麼一說，便覺得進水之日遙遙無期，畢竟藥廠里就只有於小紅幾位看場子的職工，一個工人打扮的也沒有。但話到嘴邊，憋着不說也有點難受，正想開口，卻見崔工已經爬上了爬梯頂部，轉頭說了一句：“你好好綁啊，我去休息一會兒。”便不見了。

晚飯是兩菜一湯，豆角炒肉、辣椒炒雞蛋和紫菜雞蛋湯。鬍子安結束工作，打完飯，坐到已經快吃完飯的崔工和王姨身邊。

“還差三十多條，明天再綁吧，看不清了。”鬍子安彙報工作進度。

崔工聽罷點點頭，看了一眼對面的王姨：“今天你炒的菜味道很棒。”

王姨抿嘴笑了笑：“你頓頓飯都誇我，我也沒覺得我做飯有多好吃。你看小胡比來的時候都瘦多了。”

鬍子安聽見也顧不得嚼飯：“王姨做飯的口味確實很棒，瘦了單純是因為項目工作有點辛苦。”說完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微微轉頭看了崔工一眼。

崔工似乎沒有聽見，依舊看着王姨：“吃完了就快點給老李送飯去吧。”

“怎麼了，多陪你說會兒話不行嗎？”王姨憤憤然，一邊收拾起自己的餐具，一邊拎起保溫桶，站起身離開了。

崔工也開始收拾：“小胡這些天辛苦了，明天放你一天假，出去玩玩。”

鬍子安沒敢答話，匆匆咽了嘴裏的的飯，趁着崔工還沒站起來，說到：“崔工！”

崔工停下手中的活，看着自己帶的年輕人，稍稍察覺出異樣，他尋思這孩子可能是想請假回家，便在心裏做好了准假的準備。

“崔工，等安裝工作告一段落後，我就不等着工藝調試了。”子安站起來，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我媽給我在老家找了份工作，我準備要回家鄉發展了。”

崔工蠻喜歡這個勤奮好學的小學徒，聽他這麼說，感覺很突然，有點接受不了，但還是平靜地說道：“找了個什麼工作？”

“HZ市環保局，具體什麼崗位還沒定下來。”鬍子安如實回答。

“環保局是個好單位。”崔工也站起來，但他身高較鬍子安低了不少，想拍拍學徒的肩膀還要把胳膊抬得挺高：“行，準備什麼時候走，我跟老總說一聲。”

“十月份上崗，還有十多天的時間。”鬍子安感覺崔工的手掌虛浮無力，拍在肩頭上輕飄飄的感覺。

“好的，我儘快和公司領導說，這兩天就放你回家。”崔工收回手，繼續收拾自己的碗筷：“就訂這周末的車票吧。”

回到宿舍，子安躺在床上給如意打電話，說了今天的事。新學期開學后，建築系大五的學業任務基本沒有了，如意便沒有去學校在家鄉濱城找了一份實習工作——一家私營的設計公司，工作還是以畫圖為主。

“我想去你家找你。”鬍子安語氣飽含思念。

“我在家裏住也不方便。”如意想起男友之前拒絕她去臨河陪他的事，說起怪話來。

“我訂的周四的車票，從臨河直達濱城的。”鬍子安沒有理會說怪話的趙如意：“周五上午就能到了。”

“說了來了不方便，你還要來。”趙如意笑了起來：“我白天上班，晚上還要回家住，哪有時間陪你。”

“你就跟家裏說你出差了不就行了。”鬍子安幫着想辦法。

“那等你來了再說吧。”如意一開始就沒想拒絕情郎來陪她，她也很想念自己的情郎，哪怕請假也會陪着他的。

離職手續辦得很快，周三就收到了公司的回信，說鬍子安可以隨時離崗，工資結算到當月20號。

當天下午，鬍子安在廠外買了兩瓶白酒，兩隻燒雞，一份臘肉，五斤羊肉，交到了王姨手裏，說請大家改善伙食，也算是感謝這兩個多月大家對自己的照顧。

晚上，老李也破例鎖了工廠的大門，王姨也喝了一杯白酒，崔工說第二天還要送子安去車站，便沒有喝酒。

於小紅喝了兩杯酒，有些犯迷糊，說著鬍子安好福氣，還能進環保局工作，不像自己只能當廠狗。

鬍子安也喝了兩杯，微醺，他想記住這裏的每一個人，記住在這裏的每一天，但他錯了，當他踏上歸途的那一刻，這裏的一切便都成為過去，未來的路途讓他再也無暇、也無法回顧這裏的一切，如過眼雲煙一般，只有在別人提及時，才會想起。

當他坐上了回車，倚在座位上，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便有點懊惱起來，片刻后就又紅了眼眶。

崔工到底是對他的尊稱還是他的名字啊。想着想着就有破涕為笑，哪裏會有人叫自己崔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