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如果能重來
之江潮水浩浩湯湯，日日夜夜無窮無休地從省府臨安的市區流淌而過，最終東流入海。
在之江南岸，坐落着一所擁有百年歷史的名門中學。
臨安高級中學，2001年才從北岸的老城區搬到了江南的現址，歷年來中考分數線和高考成績都穩居本市首位。
之江省歷來是教育強省，省內的優秀高中競爭激烈。
但臨安中學還是一貫堅持素質教育的理念，用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思路培養學生。
說人話，就是不搞唯分數論的填鴨式教育，給學生留下自由發（wan）展（shua）的空間。
臨中現任校長姓古，在高中教育界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名人，每年的開學講話都能上一次報紙。
古校長最愛說的一句話，是引用偉人的“文明其精神，野蠻其體魄”，還把它立在了籃球場門口。
作為一所寄宿制高中，臨中大部分學生周日到周四晚上是住在學校的宿舍里的。
今天是個周五，按理來說是沒有晚自習的，下午放學之後就可以收拾東西回家了。
但是今晚有個活動，幾乎沒有人走。
學校通知十點將用各教室的電視直播本屆世界盃揭幕戰，各班同學到時可以在教室觀看。
雖說在家也能看球，但是高中生可是世界上最喜歡扎堆的生物，課間上個廁所都得找個伴，一個人看球哪裏比得上全班一起看。
臨中的晚自習時間是六點到九點，十點鐘本來是宿舍的熄燈時間了，想着晚上還要熬夜看球，有些人就趁這一個小時回宿舍小眯一會兒。
“嘿！醒醒，醒醒，走了，要開始了林一！”
林一朦朦朧朧中感到有人在推自己，但他睡得很沉，有點睜不開眼。
那人也不客氣，一隻腳踩在梯子上蹬上來，毫不猶豫地掀開林一的被子，一巴掌拍在他的大腿上，發出“啪”的響亮聲音。
“快點兒，你不走我走了了啊，不然趕不上開球了。”
這下夠把林一痛醒了，他本能地皺起眉頭，眼睛掀開一絲小縫適應了一下光線，想要辨認一下這個熟悉的聲音。
圓圓的腦袋，留着簡潔的寸頭，戴着一副黑框眼鏡，膚色略有些黑，短袖T恤遮不住粗壯的手臂。
“老陸？最近瘦了啊。”
林一認出這是自己高中的寢室長陸博文，他前兩年結婚以後沒再出來聚過，像是人間蒸發了。
“老陸？”
那人好像不太滿意這個稱呼，“你夢裏就這麼叫我？得叫陸哥！”
林一還沒搞清楚狀況，這種“我是你大哥，你是我小弟”的幼稚遊戲多少年沒玩了。
不過陸博文沒糾結，這種對話幾乎每天都在他們之間發生。
他看林一醒過來了，就跳下床，拍拍手說：
“趕緊下來吧，世界盃要開始了。”
老陸以前是青城集團下屬學校畢業的足球小將，正兒八經在中超俱樂部——臨安青城隊的少年組練過好幾年。
考上臨中之後才放棄了職業足球的道路。
雖然沒吃上這碗飯，但他是真正的球迷，世界盃必追的，和林一這種四年一度間歇性看球的完全不一樣。
他們一起去過臨安青城隊的中超現場，也在酒吧看過深夜場的比賽，不過：
“什麼世界盃？現在才六月份，這一屆卡塔爾世界盃在十一月，還有好幾個月啊。”
“什麼卡塔爾？你是不是還沒睡醒，南非啊！”
林一腦子還迷迷糊糊的，懵得說不出話來。
他撐着床板從床上坐起來，才驚訝地注意到，他現在躺在一張高低雙層床的上鋪，一看旁邊，一模一樣的兩張。
再看向另一邊，六張整齊的小書桌並成一排，上面雜亂地擺着些教科書、練習冊。
這是在哪兒啊，怎麼這麼像當年臨中的宿舍！
他再看向陸博文，這一回終於發現他不是瘦了，更像是“返老還童”了。
林一終於意識到了什麼，他想起剛才的話題，問道：
“你說什麼世界盃？”
“南非世界盃！揭幕戰啊，踢墨西哥！”
陸博文感覺他是睡傻了，無語地抬腕看了下手錶，“我不管你了，你自己過來啊，我先去教室了。”
說完急急忙忙走了出去。
南非世界盃？
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記憶開始逐漸在他的腦海中蘇醒，林一仔細地回想之前發生的事情：公司裁員、畢業十周年、顧採薇、斑馬線、耀眼的車燈……
想到這裏他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身體
——毫髮無傷，連一點擦破皮的地方都沒有。
那樣的事故，就算能僥倖活下來，也應該渾身纏滿繃帶，在潔白明亮的醫院病床上醒來。
那麼這裏是哪裏呢？
熟悉的佈置，突然變年輕的老陸，他已經有一個非常接近事實的猜想了，只是過於離奇。
他是一個無神論者。
大膽假設，小心求證。
林一花了十幾秒鐘想清楚原委，抓着床邊的欄杆從上鋪爬下床，辨認了一番，套上了一雙熟悉的拖鞋。
他先走到那六張書桌前，每張桌子上都堆着些書本、作業本、卷子。
隨便拿起一張卷子，姓名：陳陽，班級：414。
臨中的班號，排的時候會加上初中三年，414的意思是高一十四班。
再往旁邊桌子上看過去：蕭浩成、張曉川、劉鵬飛、陸博文……
果然，全都是高中三年的室友。
林一消化了一下，呼出一口氣。
他想了想，又走到裏面打開一扇推拉門，走到了陽台上，可以看到旁邊的宿舍房間大多暗着，整棟樓只亮了幾個房間。
正前方的圖書館一片漆黑，更南側的教學樓則是燈火通明，透過窗戶能看到教室里人頭攢動，還傳來一陣陣喧鬧聲。
更遠處的長春體育館只被照亮了輪廓。
往西面看去，沿着宿舍門口的小路過去是食堂。
東面，依次是籃球場、主席台、操場……
熟悉的紅牆，真的是久違的臨中校園！
林一感覺自己心跳得厲害，現在他需要一個最後的證據，來落實一下時間。
他返回到室內，重新爬上床，果然在枕頭旁邊發現了一隻卡西歐F-91W，可能是最便宜的世界級名表。
高中生手上很常見，但是他這隻本來應該在上大學之後就弄丟了。
那都不重要。
他摁了一下側面的按鍵，藍黑色的錶盤上，液晶屏幕清晰地顯示出今天的日期：
2010年6月11日。
艹！
林一現在很難精準地描繪出內心複雜的感受，但是只覺得一股強烈的情緒在他胸中涌動。
真·爺青回！！！
他來到陽台上對着夜空大聲地喊叫：
“啊啊啊……”
可惜他的激動只持續了三秒鐘就被打斷了，樓下傳來宿管大爺嚴厲的質問聲音：
“誰啊！哪個寢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