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不歸
躺在曼靈之地的草坪上,狂風從李知山的體表呼嘯而過,他感受着逐漸平復的神性,回憶着剛才發生的一切。
這是李知山第二次殺人。雖然兩次都是出手都是受到了神性影響,但是對於他而言,和自己親手殺人沒什麼區別。尤其是第二次,自己主動摘下戒指釋放神性…
不對。
李知山突然想到了什麼:“桑不是說這枚戒指在我完全領悟目前所持有的神性之前無法取下嗎?那這是…”心念轉動間,李知山看向自己帶着戒指的左手,一看之下,竟發現自己這條左臂已經是消失無蹤,只剩下一條空蕩蕩的袖子隨風飄蕩,而那枚戒指,此時已經是來到了自己的右手食指。
李知山似乎明白了什麼,若有所思:“不能摘下難道不是指帶上之後就摘不下來,而是帶上之後再摘下會有很嚴重的後果?”
就在這時,曼靈之地的精神廣播在李知山的腦海中響起:“真古王庭——布蘭卡之門——蛇與書閣,已完成布錨,已布80,餘22,布錨人:常柳。”
這段話在李知山的腦海中重複了三遍。
第一遍,李知山認為自己是聽錯了。
第二遍,李知山陷入了不可思議與震驚。
第三遍,李知山的心情變得無比複雜。
“難道說學姐當初是故意被抓住,她的目的只是為了布錨?”李知山無奈地嘆了口氣:“我一個誕生僅僅18年的靈魂,居然還想着去營救她這種人物…”
此時的李知山不知怎的,沒有任何的失落,惆悵等負面情緒,一座壓在他心裏四年的大山,在此刻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外界,兩小時前,京城西郊地下兩百二十米。
一群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員正目不轉睛地盯着眼前的監控屏幕,身後時不時有人經過,懷裏抱着一盒盒的重物,乘坐升降梯上下進出。
監控畫面中所呈現的,是一間完全由金屬封死的密閉空間,120m3的正方體空間,沒有大門,沒有窗戶,整間密室內僅有16個監控攝像頭和4盞輪流常亮的照明大燈,除此以外,沒有任何的其他內容,空空蕩蕩。
而密室內的地面,正盤坐着一個女性身影,一頭長發靜靜垂落,身形勻稱,腰身筆挺。她雙眼輕合,神態安然,身着純黑色的長衣長褲,在熾烈白光的照耀下十分顯眼。在監控人員3年的監視里,這個少女從頭至尾就沒有動過一分一毫,以至於有的時候他們懷疑在這裏面坐着的是個假人。他們之中只有極少一部分人聽到過少女的聲音,那是她三年前被從中央監獄轉移到這裏時說的僅有的兩個字:“謝謝。”
這座地下監牢是專為了她而設計建造的,為了應對少女詭異的能力,人類做了數不清次數的試驗,最終在這裏發現了能夠抑制她力量的力場,從而於此處打造了這座監牢。
它沒有大門,整座牢房自建造之初就被上面定義為“無論發生什麼情況,無論是什麼人以什麼理由在什麼時間來到這裏,都絕對不能打開”的一座死牢。
同樣的,它的防禦力量也極其森嚴,32人一組的監控人員三小時換一組,每12小時檢查一次的牢房結構,三個荷槍實彈的整編製團級別作戰單位也在地面上圍繞着這裏進行駐紮,先古遺民千年裏與人類僅有的幾次正面交手,無疑給他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監控室內,一個面容清秀,身材略顯消瘦的年輕人正與周圍的一群人坐在屏幕前,
兩人一組盯着16個監控畫面。一個負責觀察,另一個負責記錄。
其實壓根就沒什麼好記錄的。因為常柳根本就沒有任何動作,三年如一日。
年輕男子名叫王夏,是新調到這裏的工作人員,負責對常柳的監視任務。這是他第一天上班。王夏看着屏幕里恬靜自若的少女,他只覺得這女孩簡直是這世上最美的存在。一旁的記錄人員雙手放在鍵盤上,餘光察覺到了王夏略顯獃滯的眼神,翻了個白眼:“口水流出來了啊,專心工作,每天就上三個小時班還要摸魚?”王夏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他來到這裏之前,自然是經過了層層篩選,也了解常柳目前記錄在案的所有資料,但是當他真正地面對少女的時候,才真正能感受到她那異於常人的氣質與姿容,這是人類的言語難以形容的奇異感受。
王夏收束心神,認真地盯着監控中的常柳。這份工作對他來說很重要,讓他有足夠的時間和財力去陪伴照顧自己卧病在床的母親,甚至因為這份工作,他的母親得以搬到了中央醫院的特護病房,這讓王夏很是開心,同時他也對這少女提起了12分的重視,打算一絲不苟,認認真真地完成自己的任務。
而就在王夏剛靜下心來準備不帶任何感情色彩觀察少女的時候,他呆住了。
他所負責的監控畫面正對着常柳,他看見女孩將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抬了起來,攏了攏耳後的髮絲。
他以為自己看錯了,就在王夏揉了揉眼睛,想要繼續觀察的時候,耳邊響起了數道喝聲:“打開上層通道,通知地面防衛部隊,執行應急預案!所有監控室人員全部撤離!”
常柳三年的靜坐,讓這些人有了一種一旦她有一點點的動靜,就會鬧出大麻煩的預感。
他們的感覺是對的。
“還得謝謝你們給我創造了這麼好的布錨環境,讓我這麼安逸地就完成了任務啊。”
監控室內,女孩青春甜美的聲音響在每個人的耳邊,但在他們聽來,這悅耳的聲音與催命鬼的嘶叫別無二致。
“長官,信號無法傳遞到地面,所有電子設備失去了控制!”一名工作人員從升降梯入口處返回,焦急地對着一名站在監控人員身後的高大蒼老男人說道。
顯然,常柳不知何時破解了他們的力場限制。
男人聽到這話,原本冷冽的眼神頓時變得更加冰冷,在場的每個人在來到這裏之前,都知道自己面臨著怎樣的風險,以至於此時,沒有任何人驚慌失措,他們有的對着常柳怒目而視,有的十分平靜,有的則狀若瘋狂地敲擊着鍵盤,記錄著眼前發生的一切。至於這名老者,他抬起因為憤怒而血紅的雙眸,盯着常柳怒聲開口:“你突破了力場的限制?”
聽聞這話,常柳笑了,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力場?你們真的認為就憑你們僅僅幾萬年的演化,就能夠找到限制我族靈契的辦法?算了,懶得與你們解釋。”說話間,她從地面站起,步門發動,一扇黑洞洞的傳送門出現在了監控室內,常柳從中悠然邁步而出。
沒有任何廢話,也不想聽這群將死之人的任何廢話,她重複着數億年來自己做過無數次的行為:殺戮。
長矛在空中凝結而成,瞬間洞穿了這群人的大腦。在場的34人之中,33人瞬間死亡。
“呦?還剩下一個?”常柳回頭,看着被自己忽視王夏,王夏也盯着常柳。她饒有興趣地來到王夏的身前,看着男人略帶痴迷的眼神,她笑了:“你不怕我?”王夏似乎是被常柳的外貌完全吸引住了,他喃喃開口:“不…”常柳笑的更開心了,她乾脆直接走上前,彎下腰與坐在椅子上的王夏平視,開口道:“這你都不怕?那你就是對我有好感咯?”
王夏臉色瞬間紅了一大片,他支支吾吾地開口:“沒有,我…”常柳聳了聳肩,伸出纖細的左手搭在王夏的左臂之上:“本來姐姐還可以給你個機會的,但是誰叫你的小手不太乾淨呢?而且,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抱歉。”說著,便托住了王夏的臉龐,認真地說道:“但凡有其他的辦法,我也不想走這條路。”眼見自己的想法被識破,王夏臉上的羞澀瞬間全部褪去,取而代之的則是憤怒與悲哀,他想開口說什麼,但是什麼也說不出來,他想再按幾下左手邊的備用求救按鈕,但是他的手卻不受控制。
常柳托起王夏年輕的頭顱,不知怎的,她彷彿看見了百億年前戰死在戰場之上的同胞們,又像是看到了自己。
常柳看着怒目圓睜的王夏,突然覺得自己才是那具倒下的屍體。
將頭顱放下,常柳不再去看周圍的一片狼藉,她彷彿在逃避着什麼似的,閉上了雙眼。
“離言。”
所有屍體瞬間消失,一絲灰塵都沒有留給這個世界。
隨後,她來到監控室左側的一個房間,輕鬆地打開了裏面放着的一個保險箱。
其中裝着她四年前被送進監獄時那些人類從她身上搜出來的物品。
衣物,手鐲,鞋子,還有一個電量95%的手機。很明顯,人類認為這部手機中能夠尋找到與她有關的重要情報,所以經常充電,保持電量以便隨時查看。
打開手機的聊天軟件,映入眼帘的是李知山的消息,正是當初綰給李知山發送的那幅畫。
很明顯,它被人類瀏覽過。
常柳的腦海中頓時出現了一種不妙的預感。巨大的焦慮與恐慌包圍住了常柳。剛剛固定住的錨需要與自己的靈魂保持72小時的連結,才能徹底穩定自己與它的聯繫,此刻的常柳無法前往曼靈之地。
放下手機,少女面無表情地調動着錨的力量,麻木地屠殺着頭頂220米之上的軍隊。
沒有尖叫聲,沒有驚懼的聲音,只有一聲聲暴怒的咆哮和咒罵從常柳的感知中傳來。隨着她開始調用錨的力量,一股許久未體會到的發自靈魂的恐懼與痛苦淹沒了少女的神志。
最後一位突破15級的先古遺民,100億年間輪迴次數最多的一個,擁有着幾乎最平庸的天賦的常柳,在這一刻,完成了獨自布錨的任務。成為了除見夕,折玉,木硯,扉之外的第五位獨立布錨者,這也是她成功安插的第一座時空錨。但是她此時卻感受不到分毫的喜悅。
身處錨的籠罩範圍,常柳沒有感受到一絲的安全感,一種徹骨的寒冷將她包圍,數不清種類,道不明內容的聲音充斥着她的聽覺,感官。隨着神性的侵蝕,她眼中的世界開始變化,恍惚間,她彷彿看到了自己的背影於自己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視野之中。
那是真實的自己,常柳覺得,那才是真正的不歸人。
數億年的偽裝,天真、善良、開朗、熱忱,全都是她在試圖尋找曾經的自己留下的蛛絲馬跡。常柳清楚,她早已死在了使命到來的那一刻,再怎麼尋找,再怎麼逃避都無用,甚至就連死的資格都被剝奪,無論如何,她必須先接過文明的重擔,再說其他。
只有在李知山的身上,她短暫地看到了曾經真實的自己。
少女無聲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嬌小的身軀顫抖着,220米之上的郊野,上演着一出無比血腥的屠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