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青江營
天空中,兩輪太陽慢慢收斂起光芒,停泊在遠方的地平線。
長時間的疾馳無可避免地讓楚軍的體力出現一些損耗。
騎士們清晰的感知到,戰馬已經累了,自己的速度在變慢。
可狩獵的時候總歸是興奮的,尤其在知道已經快跑不動的獵物就在前方不遠處時,這股興奮感可以輕易壓下所有疲憊。
望着兩側的樹林逐漸茂密,李翊心裏清楚,奉騎已經跑不遠了。
現在要注意的,無非是小心獵物臨死前的反撲,狩獵也不能把獵物逼的太緊,畢竟兔子急了都是會咬人的。
楚軍各營的將軍們顯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於是紛紛下令,放慢追擊速度恢復體力。
現在的局面是原本誰都沒有想到的。
對於大楚而言,誰能想得到這個時候會有這樣一隻奉騎孤軍深入呢?
無非是見到奉騎的蹤跡,有棗沒棗打兩桿,結果驚出一條大魚。
而對於這隻奉騎來講,誰又能知道在這個時候會迎面撞上這樣一隻楚軍主力。
所以戲劇性的一幕誕生了。
打了半天,雙方連對方的大部隊都沒見到過。
一個矇著頭跑,一個撒丫子追。
但這裏終究是獵人的地盤,獵物已經無處可逃了。
……
“停下吧。”
望着前方山坡上密密麻麻肅立着的楚騎,宇文席的心已經跌到谷底。
只需要看上一眼那整齊的甲胄,肅穆的軍紀。
宇文席便知道,擋在他面前的這隻楚騎,毫無疑問是支精銳。
略做修整,他知道自己該做出選擇了。於是深呼一口氣,大喊道,
“兄弟們,大傢伙今天可能回不去了,宇文家對不住你們,我宇文席更對不住你們。”
聽到聲音的奉騎間有些許騷亂,可瞬息后便又平靜起來。
宇文席回頭望去,並沒有人站出來責怪謾罵或者後悔痛哭。有的只是那一張張一如既往堅毅的臉龐,一雙雙握着兵刃更緊了幾分的手。
宇文席鼻子一酸,拔刀朝前一指,咬牙大吼道,
“青江營,衝鋒!”
於是,一時間無數鐵騎毫不猶豫地從他身側呼嘯而出,平原上此刻雷鳴又起。
宇文席被親兵裹衛在中軍,亦是舉刀衝鋒。
青江是宇文家封地里最為重要的一條大河,也是宇文家起家的地方。
所以當他的父親賜予他這個營號時,他很清楚的知道父親寄予他的是何等厚望。
而他也明白,自己此刻代表着什麼。
所以,哪怕長途奔襲,人馬勞累不已。哪怕地利有虧,戰馬沖勢不足。哪怕將士們乃至自己心裏都清楚這一仗是不可能打得贏的。
最好的結果無非就是剩下一部分殘兵敗將狼狽的逃回去。
可他還是選擇朝着前方發起進攻的命令。
而他的將士們也毫不猶豫地拿起手中武器發起衝鋒。
即使是死,宇文家男兒的屍體上也不會有來自背後的傷口。
……
山坡上,山字營將軍宋金虎面色平靜。
他伸出左手,身後的騎兵們便挽弓搭箭,待青江營進入射程后,猛地朝下一揮。
一時間,天空好似突兀地生起一團黑雲。只見這黑雲帶着破空聲,呼嘯間無數箭矢墜入青江營陣型中。
一時間人仰馬翻,無數青江男兒苦做箭下亡魂。
“啊!楚賊!”
宇文席揮刀砍斷一根射來的箭矢,
眼睜睜看着身旁無數兄弟中箭墜馬,他悲痛欲絕,卻又無可奈何。
只得轉身拿出長弓,講弓挽成滿月,一箭射出。
遠處山坡上一名楚騎隨着一聲悶哼,一頭栽下馬來。
不少青江營男兒也嘗試過彎弓回擊,可地勢太低,箭矢失力,沒有入品的氣力難免收效甚微。
遠處,宋金虎舉起手,再次狠狠放下。
於是又有一片烏雲升起,砸在青江營中。
宇文席看的肝膽欲裂,咬緊牙關不斷提升馬速,拉近與敵軍的距離。哪怕身下平時最是愛惜的戰馬口鼻冒血也視而不見。
眼看着奉騎近了,宋金虎亦是抽出長刀,朝下一指。頃刻間,無數楚騎沉默着衝出,猶如一股黑色巨浪,夾雜着滔天氣勢奔涌而下。
不足一息,兩軍鐵騎便狠狠碰撞在一起。
彷彿滔天巨浪一頭撞向礁石。
“碰”一聲巨響,無數前排相撞的騎士被大軍夾裹着碾成肉泥,更多的在刀光中斬落馬下,遭受敵軍鐵蹄踐踏。
不遠處,楚軍其餘三營終於抵達戰場。
於是又是三道洪流匯入青江營,一路所過,皆是摧枯拉朽。
負面受敵的宇文席心知若是如此下去,只怕自己整個青江營都得交待在這裏。
於是彎腰躲過一根冷箭,再一刀斬落一名楚騎后,令親兵在戰場中收攏殘部,再親自帶隊化作箭頭一往無前地朝前衝去。
若是能鑿穿面前楚騎的中軍,或許能用更多兄弟突圍出去。
宇文席抬頭,只見前方一股楚軍鐵騎跟隨着宋金虎正策馬衝鋒,一路上不知多少青江男兒死於其刀。
於是他把手中浸透鮮血的布條重新綁好,再次握緊長刀,沉默着向宋金虎的方向衝去。
……
隨着一陣如雷般的廝殺聲,青江營留下斷後的人已被楚軍狠狠鑿穿。
李翊一槍將面前的奉騎刺下馬,卻是又聽見一聲熟悉的痛喊聲。
回頭只見自己麾下一名騎士正被一位奉騎百夫長斬落馬下。
於是眼睛一紅,調轉馬頭而去。
“當”的一聲,兩騎交錯而過,李翊刺出的槍被那位百夫長一刀盪開。
那百夫長身居八品,可是久戰力竭,再加上李翊氣力過人,一時間只覺得握刀的手陣陣發麻。
而眼看着李翊再次策馬而來,不得已也得跟着衝鋒。
再是一槍,奉騎百夫長虎口裂血,手中的長刀跌落於地。
於是李翊一個回馬槍,順勢將其挑於馬下。
李翊喘息着四處望去,只見自己麾下此刻只剩下五六騎,不由一陣心痛。
在那顆“核桃”的加持下,李翊很快便又變得生龍活虎起來。
一桿長槍舞得密不透風,槍尖所過之處,宛若梨花滿目。
只不過此刻開滿梨花的地方,往往伴隨着奉騎綻放的血花。
一時間,連周圍廝殺的奉騎都繞着他走,只有些許奉騎什長、百夫長紅着眼睛策馬而來。
可一連被李翊挑落馬下之後,渾身浴血宛如修羅下凡的他,身邊再也沒了奉騎的蹤跡。
看得周圍的友軍們都目瞪口呆。
尤其是身後的劉金保,高興得合不攏嘴。
“乖乖,鐵打的漢子也沒這樣的吧。撿到寶了,撿到寶了。”
早早入了八品武夫的他,此時早已手臂酸痛,每一次揮刀都像是砍在自己身上一樣疼。
所以他才知道李翊這樣鏖戰數個時辰,卻還一副生龍活虎的模樣是有多厲害。
李翊舉頭四望,這處戰場已見不到太多敵軍。
只剩些許丟棄兵器低着頭坐在地上的降兵。
於是策馬朝着奉騎最密集的區域而去。周圍楚騎見狀,除了留下一些安置俘兵以及照看傷員的人,剩下的皆自發跟隨而去。
就連幾名其他營地的百夫長也提刀而隨。
於是以李翊為首的一支楚騎,猶如一把尖刀般,再次捅進青江營的腰間。
……
卻說宋金虎那邊,突然遭受宇文席率領的青江營主力衝擊,險些當場被鑿穿陣型。
若不是關鍵時候一名百夫長替宋金虎擋下一刀,恐怕宋金虎早被已存死志的宇文席斬落馬下。
可饒是如此,在其他青江營騎士悍不畏死的掩護下,宇文席還是看到了突圍的影子。
“楚狗,死來!”
宇文席狠狠一刀斬下,激發出凶勁的宋金虎卻是絲毫不怵,長槍盪開刀勁,又是猛地一刺,卻不料宇文席根本不躲。
“找死!”
宋金虎知道他是想迅速結束戰鬥,甚至不惜以傷換傷。
可這也太過小看自己了。
於是槍口一晃,直直朝宇文席咽喉而去。
宇文席狼狽的側過頭,亮銀色槍頭擦過頭皮,帶下他幾捋頭髮。
然後似乎有些慌亂,害怕宋金虎繼續追擊,連忙將長刀一橫。
宋金虎見其露出空門,便不假思索一槍刺去,然而就在出槍的一瞬間,他就後悔了。
“壞了,他故意露的破綻…”
果然,見宋金虎刺出這一槍,宇文席慌亂的表情瞬間一變,慘笑着用肩膀接住了這一槍,然後便是揮刀而下。
鮮血四濺,宇文席的肩膀上綻開了一朵拳頭大的血肉之花。
而宋金虎,卻是被斬落一臂,再也無法握槍。
“宋將軍!”
一旁從字營將士見狀,目呲欲裂大呼道。
可宇文席此刻也沒有追殺宋金虎的念頭,他必須要把握住此時的機會突圍。
錯過這次機會,那可真的沒有下次了。
趁着眼前大部分楚騎在圍救他們的將軍,宇文席立即調轉馬頭,雙腿一夾馬腹,迅速脫離戰場。
然而就在他率領親衛突圍而出是,猛地聽見背後傳來一聲如雷鳴般地破空聲。
宇文席轉頭,只見一桿長槍疾速而至。
槍尖在他瞳孔中迅速放大。
“躲不開了…”
他心裏清楚,自己此刻的狀態是躲不開這一槍的。
於是視線拉遠,只見一黑甲小將口鼻溢血,騎在戰馬上任然保持着擲槍的姿態。
乾脆閉上眼睛。
“噗”的一聲,長槍貫穿宇文席,將其帶下戰馬。
“將軍!”
宇文席此刻躺在地上,已經聽不清自己屬下的呼喊聲。
恍惚間,那道熟悉的身影又出現在眼前。
宇文席突然想起小時候,他跟小夥伴去青江嬉戲。
結果失足溺水,就在意識模糊的時候,一雙手把他拉了上來。
路上那個人沒有責怪他,只是把他抱在懷裏,輕輕地說,
“回家吧。”
宇文席突然感覺有點冷,好像又掉到了水裏。
只是這次再也沒有人能伸出手。
於是輕闔雙眸。
“父親,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