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八章 毒酒
“母后!兒不孝,兒知錯了啊!兒是一時糊塗錯信了奸佞小人之言啊!幾位弟弟妹妹還有父皇的死,兒也日日後悔夜夜難熬,還請母后恕罪,恕罪啊!”李從嘉趴在地上,高聲哭叫道。
鍾氏一步步地走下主座來,站在李從嘉面前啞聲道:“老六,今日我且不說你對骨肉至親犯下的罪行,我既身為昔日大唐的皇后,便只說這祖宗傳下的江山社稷,你、你辜負了你父皇的一片苦心,他曾經對你寄予厚望啊!
然而,你這一年來又做了什麼?你不是為了皇位連你的手足都容不下么,可你既然篡奪了去,又為何過了一年便守不住?你這蠢貨,你都幹了些什麼?”
“兒錯了,兒該死。”李從嘉喃喃道。
“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李從嘉,睜大看看你的下場,看看我大唐的下場,這一切都是你的錯。你這忤逆又愚蠢的禽獸東西,你葬送了你父皇苦心經營的大唐,也害得你自己落到現在的地步!
對了,以往你竟還裝作潛心修佛,滿朝文武乃至你父皇和我都被你的偽善瞞了過去,但你莫以為神佛無靈!你過往如此褻瀆神佛,如今神佛自會降下嚴懲,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你活該下阿鼻地獄!”鍾氏毫不留情地狠狠地咒罵著李從嘉,唾沫星子濺了李從嘉一頭一臉。
李從嘉只趴在那裏嗚嗚地哀嚎,口中不斷地重複着“兒該死,兒有罪”之類的話。
鍾氏終於罵得累了,後退幾步,手扶着木階的扶手微微地喘息着。
不甘心的李從嘉爬動幾步來到鍾氏腳下,抱住鍾氏的腿道:“母后息怒,兒真的知道錯了!母后,按輩分算您算是李源的皇嫂,他此番不遠千里將您請來,便也說明您在他心目中的分量,母后可要替兒向李源求情,饒了兒一命啊!兒以後定當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鍾氏冷笑連聲,看着李從嘉道:“饒你性命?洗心革面做人?你這畜生想得倒美,你以為你還有活命的機會么?你若不死,你父皇、你那些弟弟妹妹,還有那些被你濫殺屠戮的文武大臣及家眷,他們該如何瞑目?!”
李從嘉大驚道:“母后饒命啊,母后讓兒死啊!對了,兒可是父皇唯一的兒子了,母后若殺了兒,大唐可就斷了嗣啊!大兄,大兄已經被李源殺了......”
鍾氏冷冷地看着李從嘉道:“你現在倒是知道這些了。至於你大兄之死,李源已向我說得一清二楚,我亦求得幾位舊臣旁證,他國難當頭勾結外敵便是你父皇在世都保不住他,可他再是糊塗,又何曾跟你一般狠毒?
你親手殺了你的幾位弟弟,你親手斷送了你父皇的血脈,如今剩下了你一人又如何,你是不是以為我便心軟讓你苟活了?”
李從嘉忙叫道:“兒是該死,母后盡可讓李源殺了兒,但兒一死,我大唐皇嗣斷絕,那就真的亡了啊!日後又該如何復國?
那李源自建節起,兒便看出他有反心,只可惜當時父皇不信,如今兒果然一言成讖,他如願攫取了我大唐天下做了皇帝!如今他巴不得殺了兒,那樣的話,父皇無後,大唐復國無望,天下便真的成了他的天下了。”
“啪”的一聲,鍾氏一巴掌扇在李從嘉的臉上,怒斥道:“這個時候了,你還在想着什麼復國?還在編排李源的不是?你莫要做春秋大夢了!
還有,你以為就你一個人有承嗣的資格么?凡我李家血脈均可繼承皇位,倒也無需是你父皇的兒子,李源如今公開了身份,他算你父皇的從兄弟,他做了皇帝,不管是大唐或是大楚,都是我李家皇朝並無分別!
還有,昔日李源到底忠不忠心我不知,但,就憑他當初為你父皇在楚地舉國吊白,如今又將你父皇的靈柩風光移入皇陵,還能善待我和芳儀,他便沒你說的那麼險惡。在一路上他甚至還主動跟我提及,他已經下詔至各地,召集去歲大亂以來,被迫隱遁的諸王及支系血脈歸朝認宗。
如今我已知的便有三支尚在,李源說,將召他們到中京府來,擇品行合宜之人封爵,到底如今的這個大楚,還是姓李。所以,沒有你,我李氏江山依舊可以延續,只要皇位上的人身上流着高祖太宗之血,祖宗的江山社稷便永遠沒有斷種覆亡之虞,至於你就別痴心妄想了。”
李從嘉張着嘴巴獃獃地仰頭看著鐘氏,心中一片冰涼。是啊,李源到底也是李氏皇族血脈,這國號是楚還是唐又能如何?原以為自己這位先帝遺子的身份,母后縱是對自己再怨恨,也定然會心軟,到頭來卻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罷了,自己這回是真的完了,最後的一線機會也沒有了。
“母后,您萬萬不能這樣想。我才是您和父皇的兒子啊!李源是父皇的從兄弟又如何,我大唐皇位焉能讓給旁系?何況按照李源的血脈,他已經和父皇隔了兩代了啊!
母后,您去跟李源說,我都已經將江山讓給他了,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母后,要不您請李源來,兒親自跟他說,兒求他開恩!母后!”李從嘉發瘋一般抱着鍾氏的腿搖晃着,鍾氏的骨頭都要被他搖得散了架了。
這回鍾氏倒沒有似方才那般,狠狠地猛揣過去,卻是長嘆一聲,俯身下來,伸手在李從嘉的臉上撫摸着,緩緩低聲道:“兒啊,別痴心妄想了。你又何嘗不知,如今這天下是誰做主,成王敗寇,李源絕不會讓你活着的,就算我想讓你苟活下來,那也是無能為力的。
還有,母后不能為了你得罪了他,你知道,他已經坐了江山。母後為了芳儀,還有你齊王叔他們,以及那些在外漂泊躲避的李家皇親們,絕對是不能激怒他的,你知道么?
多餘的話,我也不多說了,你必須要死,我也不能為你求情。你死了,也算是為這天下的太平穩定盡了一份心力,還有,風凌渡之事,你,也必須下去向你父皇,還有你的弟弟妹妹們贖罪。這一世,你到底是我十月懷胎誕下的兒子,來世,我也望你投個好人家。”
“......”李從嘉面如死灰,獃獃地趴在地上,半刻凝噎無言。
“老六,你放心,我會保全你的屍首,會給你厚葬的。”鍾氏低沉的聲音宛如夢囈在李從嘉耳邊訴說著,恍惚間聲音中竟然充滿着慈母般的溫情,這一刻李從嘉甚至錯以為當初和藹可親的母后又回來了,彷彿又回到了當初。
“不!”李從嘉霎時醒悟過來,大叫道:“不!憑什麼?憑什麼我要死?憑什麼?朕是大唐皇帝,李源這逆賊篡逆奪位,母后你糊塗啊,你好狠的心啊,你竟然眼睜睜看着別人殺你的親兒子!朕不想死,朕不能死,朕不能死......”
“罷了,我自己動手吧,否則到時候連全屍都留不下了......”
鍾氏愣愣地看着李從嘉瘋狂的樣子,咬牙擺了擺手道:“劉少監。”
側幕旁七八名內侍緩緩地走上前來,領頭的一名老內侍赫然便是昔日李面前最炙手可熱的紅人劉少監,此時他的手裏捧着一隻托盤,托盤上面的紅綢布上放着一隻青瓷的酒壺和一隻酒盅。
“鄭王殿下,老奴伺候您上路。”如今滿臉滄桑的劉少監忍住心中想把李從嘉千刀萬剮的衝動,端着身子平穩情緒,尖聲叫道。
李從嘉像是被蠍子蟄了一般地跳起身來,連連擺手道:“朕不喝,你們大膽!快走開,快走開。朕不喝!劉少監,你好大膽,朕要將你扒皮抽筋,活剮了你!”
劉少監冰冷一笑,緩步上前道:“鄭王,當初在風凌渡您不就是想活剮了老奴么?可惜老奴命大,教您失望了。先帝與諸位皇子因何身故殯天,您心中自當有分曉,老奴今日無論如何也得看着您喝了這壺酒。”
李從嘉猛地竄出,朝着廳門口衝去,口中叫道:“朕不喝,誰敢逼着朕喝?朕是大唐皇帝,朕是天下之主!誰逼我,朕便殺了他!”
劉少監瞬間換了一副面孔,猶如當初在宮廷中那般犀利,冷冷大手一揮,幾名內侍飛步過去,李從嘉只跌跌撞撞逃出十幾步,便被幾名內侍抓住胳膊給押了回來。
“抓緊了!捏住他的鼻子!”劉少監高聲喝道。
李從嘉大喊大叫,劇烈掙扎着,但這些老內侍可都是當初在風凌渡倖存下來的,縱使有些年邁無力,也懷着一腔仇恨死死地鉗住李從嘉的胳膊和身子,一名內侍看準時機伸手捏住了他的鼻子,李從嘉呼吸受阻,只得張開了嘴巴吸氣。
劉少監伸手抄起酒壺,也不用酒盅倒酒了,直接便將酒壺壺嘴往李從嘉嘴裏灌去。
“且慢!”鍾氏突然大喝道。
劉少監愕然轉頭來看著鐘氏。
“娘娘?”
鍾氏愣了片刻,恍惚間回到了現實,長嘆一聲擺了擺手,同時閉上了眼睛。
劉少監明白其意,轉過頭來臉上帶着殘忍的笑容,將酒壺中的毒酒傾出。
李從嘉嗚嗚連聲,大口大口的毒酒灌入喉嚨里,順着他的嘴角流進他的脖子裏。直到酒壺空了的時候,劉少監才滿意地收手。一揮手,幾名內侍放開李從嘉的身子,任憑李從嘉大聲地咳嗽着,劇烈地喘息着,身子如抽了脊梁骨一般癱在地上。
片刻之後,劇烈的疼痛從腹中升騰而起,李從嘉忍不住大聲地呻吟着,捂着肚子咳嗽着。
起初咳出的還是酒水,不久后每一次咳嗽,嘴巴和鼻子裏噴濺而出的都是黑色的血污,以至於整個鼻子嘴巴周圍全是血跡,臉色也變得烏青發紫。
“母、母后!咳咳!你好狠的心吶!這、這究竟是什麼毒酒,好痛、好痛!咳咳母后,你會後悔的,兒死了,李源、李源會同樣殺了你的。兒在地下,在地下,等着母后前來相聚,哈哈哈哈......”
李從嘉凄厲的叫喊聲越來越微弱,身子如蝦米一般在地上扭曲數下,最終在這個可怖的姿勢僵硬固定,隨即七孔流血,氣絕而亡,死狀可謂慘不忍睹。
周遭所有人都被這無比慘烈的場面,以及李從嘉斷氣前身體摺疊的詭異姿勢所震驚,身為執行者,劉少監亦同樣沉浸在噩夢中,但他只知這種毒酒是這大楚的左相許匡衡送過來給鍾氏的,卻未曾想過這酒的毒性如此可怕,竟連人的屍首都能如此糟踐,這無疑是一種天大的受罪與侮辱。
回過神來,劉少監趕忙上前伸手探了探李從嘉的鼻息,轉身對身子搖搖欲倒的鐘氏稟報道:“娘娘,鄭王殿下去了。”
鍾氏閉着眼睛,片刻,大滴大滴渾濁的眼淚從眼睛裏湧出,順着她已皺紋橫生的臉龐,滾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