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別怕,我護着你
南月國建元廿四年,繁華的京都。
這條街道甚是熱鬧,除了大將軍府邸之外皆是住的平民百姓,放眼望去就屬王家的府邸最氣派,抬頭一望醒目的牌匾書寫着“大將軍府”,據說這是當今天子在十幾年前親自題的字。府門外一對石獅子,門口有將士守衛,這是這條街其他房屋所不曾擁有的。
但見馬車裏的女子掀開車簾,一襲鵝黃色的裙衫拖地,秀髮披肩,發間一支墨綠色的玉釵,這本是不搭配的顏色,但穿在這女子的身上甚是好看,映着晚霞在夕陽的餘暉中,這竟然猶如一幅畫一般。門口將士見到自家小姐回來了,一人隻身上前攙扶王川卿,另一人趕緊進屋去告訴大將軍王茂。
那身着鵝黃色衣服的女子推開了來人的手,並不是她嫌棄這名將士,而是她不習慣被人照顧着,雖然她也是一名女子,可是她並不是那種矯揉造作的女子。
“姑娘,我們送你至此,便告辭了……”
“謝謝你們……”
川卿微微點頭與身後二人告別之後,便走進了院子,此刻她還不曾感覺到禍事將近,仍舊大搖大擺的走進去,這走路的姿勢一點也不似大家閨秀一般,時而跳跳時而走走停停,一路上路過的僕人見到四小姐回來了,也都微微彎腰行禮。
但見庭院森森,穿過長長的迴廊,走過小花園,終於到達了正殿,正殿門前題着一幅對聯“嫉惡如仇松間明月,捨身取義身外浮雲”,正殿最中間掛着關二爺的畫像,川卿還來不及向長輩行禮問安,便聞其父怒道:“跪下……”
這一聲着實令人膽顫心驚,如今海內生平,大將軍王茂已經很多年不曾這般生氣了。
王川卿望了望滿屋子坐着的長輩,正上方坐着兩個不認識的老頭子,看上去年齡甚大了,只是不知這二人什麼身份,竟然讓她的阿爺阿娘都坐在了一旁的位置,幾個姨娘坐在了靠門口的位置,三位兄長都只能站在姨娘身後。
“憑什麼跪下……”川卿反問道,語氣中盡顯不卑不亢。
不待大將軍王茂說話,其中一位長者說道:“身為王家嫡女,出去拋頭露面此乃一罪;身為未來皇室宮婦,竟然參與政事此乃二罪;身為子女,竟然與父頂嘴,此乃三罪也。”
“我沒錯,憑什麼跪下……”
這一刻,川卿猜測到了這三位長者的身份,想來定是王氏族中長輩,數日前聽聞川卿治理壽陽城水患之事,這才趕來京都,就是為了整個王氏家族的榮耀處理此事。
一旁的余氏取出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想來是川卿不在京都的日子,幾位長老已經施了不少的壓力。
“逆女,逆女,打小你母親就百般護着你,沒想到如今你竟然惹下這般禍事”,王茂指着川卿罵道,“你可曾想過你如今這樣做置於我們王家於何地?置於滿朝文武大臣於何地?置於當今天子於何地?”
這一刻,川卿看清了自己的父親,他不僅是膽小怕事的主,而且還是置百姓生命於不顧的人,這就是所謂的廟堂之人。
“阿爺沙場殺敵何其英勇,而今怎麼這般膽怯,凡是為百姓好的事何來錯……”
眼前的女子雙眼死死的瞪着王茂,從心裏她不認為自己做錯了,就算長老列舉了三大罪,她仍舊一條都不接受。
只有餘氏深深的知道王茂這不是膽怯,這是責任,這是男人的擔當,如若他不如此明哲保身又以什麼來護着家人、護着子女,只是現在的川卿還小,她無法理解這些。
“阿爺是卿兒心中的英雄,卻不曾想到如今竟然怕這怕那的,那壽陽城可是千千萬萬的平民百姓,你不問兒處理此事的難處,你不問兒途中遇到哪些禍事,兒回來居然是得到阿爺的百般責備……”
“啪”的一聲,響徹整個大堂,王茂狠狠的扇了川卿一巴掌,王茂愣愣的望着自己的右手,此刻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這隻手有多麼的無奈。
他身為大將軍一職,在朝中舉足輕重,這十幾年他小心翼翼呵護家庭,就是害怕朝堂之上有人猜忌他擁兵自重,為了家族榮辱他不得不謹慎對待每一件事。
川卿的三位兄長見到此情此景,三人一起跪在王茂跟前,老三王川裕說道:“父親,小妹妹畢竟是女子,父親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小妹妹還要不要面子啦?”
老大王川之接道:“阿爺,小妹妹這是初犯,不知者無罪,怎就這般挨了打?”
王茂最痛恨的就是自己在處理事情的時候有人插話,他望了望一邊的余氏,川卿的生母都未曾求情,跟前的三個兒子竟然敢求情,完全讓他有失為父的臉面。
王茂一腳踹向王川裕,一邊指着川卿道:“讓她死……”
聽到這個死字,川卿楞了一剎那,她所敬佩的父親,此刻要讓自己死……
這一刻,她居然有些不認識自己的父親了,這個從小一直呵護她的男人,為了所謂的家族榮耀竟然要她去死。
“來人,把四小姐帶去宗祠,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見……”
事情總算得到了解決,這一巴掌隔絕了父女之間的距離,這一巴掌給予了族中長老交代,這一巴掌警醒了在場的所有人,這仍舊是那個身經百戰的大將軍,處理事來毫不含糊。
川卿一個轉身,隨着兩名僕人走了,一路望着,一路走着,臉上泛着微微笑顏,這一刻她竟然覺得百般輕鬆,就算至死她也不會反悔,沒錯就是沒錯。
到了宗祠外面,兩位僕人給川卿微微行禮:“請小姐自己進去……”
這是王家的宗祠,除了王家人,外人是不能入內的,但見川卿走進了院子,身後的僕人鎖了門。
這已經不是川卿第一次進宗祠了,只是這一次,她沒錯。
“卿兒……”來人是余氏的聲音。
聽見余氏的聲音,川卿並不想理會,她深深的知道自己母親是多麼的賢惠,多麼的傳統,她絕對不能因為此事牽連母親。
“好孩子,你父親這樣做也是為了你好,總是要給朝堂、家族一個交代的,阿爺阿娘都深知你沒錯……”
川卿承認,她聽到這句話有那麼幾分的動容了,此刻的現實讓她明白自己這不是在做夢,從小學習的孔孟之道,辨別是非大道卻幾乎蒙蔽了自己的世界觀。
自己母親的身份和來歷,一直都讓川卿清楚的明白,這所謂的王家嫡女並沒有旁人眼中的光榮,如若她不是王家的血脈,如若她無法承擔王家的榮辱。
最不適應的便是自己的名字,王川卿,和王家男子一樣擁有的輩分“川”一字,父親就是要旁人明白她在家族的身份是和兒子一般重要。小時候便被王茂帶去了邊境,也算是一同經歷了沙場,川卿也常常偷溜出,和附近那些平民的孩童一起玩,更多的是聽別人的故事,看外面的世界。
望了望門外的余氏,川卿的內心深處竟然有一種莫名的荒謬之感,她的母親持家有度,對上恭敬對下分明,唯獨對她這個女兒不溫不火,沒有平常人母親那般的寵溺。
回到祠堂宗祠裏屋之後,川卿望了望滿屋子的牌位,她小心翼翼地從最中間牌位下面的暗格之中取出一本書來。
這本書封面微微泛黃,看上去已經有些年頭了,這是川卿第一次進宗祠的時候,她的三哥哥王川裕給她打發時間的,邊角上微微上翹,看上去已經翻閱很多次了。
“在想什麼呢……”
正當川卿思考的時候,窗外竟然傳來了公子踏月的聲音。
聽到這聲音,宗祠內的女子即刻將手中的書放回了暗格,這是王家的祠堂,她並不知道公子踏月為何來此,不覺間她的心裏竟然有些許安慰,至少她還有可以說話的人。
轉過身,看見了漸漸走進來的踏月,那臉上泛着微微笑顏的男子,彷彿身後背上了一片光芒,一身素服的男子,兩鬢間有着幾縷髮絲,從這個角度看上去甚是好看,女子心裏咯噔一聲,真心承認眼前的男子真的是猶如天上的仙人。
“要不要本公子帶你出去?”
公子踏月竟然想要帶她離去,當然只是帶一個人而已,對於公子踏月而言這比喝水還要容易的事情。
可是,眼前的女子竟然拒絕了,川卿搖了搖頭:“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並不是我想離開就能離開的”。
畢竟這事情牽扯了廟堂之上以及王氏家族的榮辱,或許在外人眼中此次是天大的造化,可是在王氏眼裏卻是戰戰兢兢,而在廟堂之上這不過是一場戲罷了,完全要看當今天子的心,如若猜疑王家便萬劫不復。
踏月盯着川卿的這雙眼睛,這是一雙未曾及笄的眼睛,還沒有沾惹世間的凡氣,他這一生不知道殺了多少人,當年武帝和前朝之爭,他着安成王的身份順應天命干下了不少的害人之事,如果要論罪業,他是早就該下地獄的人,奈何地獄的閻王爺不敢收他的命。
“你別怕,我護着你……”話音剛落,這說話的主人便不見了身影,果真是踏月而來,踏月而去,但是這一句話卻成了一輩子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