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四、

從大學畢業后,我的人生就開始經歷一個緩慢潰敗的過程,我從人生的歷史巔峰不斷滑落,最終在名兒離開以後墜入谷底。

離開學校后我和名兒在滻灞租了一間三十平米的小公寓,雖然偏遠,但是環境乾淨,房租便宜。搬進這小公寓的那天,我們在房間裏認真地收拾了一整天,名兒仔細地擦拭裝扮每個角落,把灰濛濛的房間打掃得清新明亮。佈置好房間的下午,我們累得平躺在新洗的香皂味床單上渾身放鬆,窗外涼風習習,周圍靜悄悄的,似乎世界只剩下我們兩個人。面對即將到來的新生活,我們浮想聯翩,名兒自言自語地說:“城哥,和你在一起做什麼我都樂意。”

名兒對我說過三次這句話,我此生都被這句話感動,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上大學時,我和名兒戀愛兩年,依舊天天黏在一塊,有個周末我們同學幾個騎着自行車去秦嶺山腳摘草莓,出發時風和日麗,大家說著話唱着歌,撒着歡前行,快到秦嶺山腳時突然烏雲密佈,電閃雷鳴,瞬間便傾盆大雨,周邊都是曠野良田,一時無所棲息,我們頂風冒雨,艱難地瞪着自行車,胖子突然站起身蹬着車子迎在最前面大聲呼喊:“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大家都跟着興奮起來,重新變得歡快,名兒坐在後座緊緊摟着我,大聲對我說:“城哥,和你在一起做什麼我都樂意”。那時候我眼前霧雨茫茫,身後佳人環繞,豪情浪漫,湧上心頭,心中默念定要永遠保護這個姑娘不受風吹雨打。

最後一次名兒對我說這句話是寫在紙上,那時我認為自己已經負擔不起名兒的厚愛了,急需卸下愛名兒這個沉重的包袱。

畢業時我們滿懷信心,以為終於可以養活自己了,步入社會才發現殘酷的現實里,我們只能養活自己而已。這個世界繁花似錦,我們蒙頭亂竄,除了空氣和馬路是我們的,其他什麼都不屬於我們。

我的計劃是找個寫作方面的工作,發現除了專業不對口,寫字這個工作的門檻可不低,任何一家報社或者雜誌社都對我這個三本大學畢業生毫無興趣,甚至很多招聘公告都明確標註了二類本科以上對口專業畢業生,985、211院校優先!

我矇著頭四處面試,迴音寥寥。找工作的碰壁讓我初嘗社會的苦楚,沮喪的我只能找專業對口的,大公司已經不敢奢望,只能去那些小公司,幾乎所有的小公司待遇都差不多,微薄的工資,每月只有四天的休假。

在學校時我身高一米八,口齒伶俐,長相出眾,球技瀟洒,總是奔跑在操場上,站在人群前面,身為班長、校足球隊長,時刻光環加身,看起來前程似錦。步入社會後我身着廉價西服,形容枯槁,沒有一技之長,看起來一無是處,站在人才市場身價每月三千塊。

最終我應聘至一家醫療器械銷售公司的會計崗位,之所以能聘用剛畢業的大學生是因為這個會計崗位根本不需要任何會計專業知識,我的所有財務工作就是收發貨款、計發工資,連報稅都是外包給會計事務所負責零申報,同時需要兼職後勤及考勤工作,這分明就是個行政綜合崗,無需財務知識門檻,是個大學生都能幹。

對於遍地的廉價大學生,這樣的小企業堅決做到無限榨取,如此簡單的工作還需要我實習半年,月薪只有八百塊,轉正三千塊,一年後漲到三千五。雖然薪水很低,但是我倒很容易滿足,這個工資就是市場平均價,我到哪裏都大概這個價位。畢竟這裏工作相對清閑,我還有大把時間寫寫字賺些外快。公司里新進的銷售代表不到一年月薪都能拿到上萬塊,跑得勤快還能賺得更多,我知道一萬對於三千來說有多少差距,我知道努力幹上五年就能攢夠首付,成為一個幸福的房奴,但是我不願意,銷售代表需要奔波在各個醫院低三下四的談判,需要整日的等待主治大夫然後不停地央求,需要耗費所有的精力在工作里,而我作為會計,只需要坐在公司辦公室里整理銷售和費用單據,處理簡單的賬務,銷售代表還要央求我儘快審核報銷他們的費用單據,然後大把的時間寫字。我堅定地認為不需五年,三年時間我就能寫出名堂,三年內我將舉世矚目,晉陞知名作家,紅透大江南北。初入社會時我們大都懷揣夢想,計劃周全,以為自己的人生萬無一失。

和名兒剛開始同居那些日子,是我們戀愛最開心的時候,剛步入社會,我們不為現實所動,安心地躲在愛情的港灣,每天早上一塊起床,在狹小的房間裏洗漱然後相伴走去公交站,在公交站牌吻別,在中午時分互道安好,在工作間隙聊生活趣事,下班后在簡易的電飯鍋前做各類粗茶淡飯配成品醬料瓶,吃得有滋有味,看着下飯的綜藝節目,一起大笑一起累到瞌睡,一個眼神就能擁吻,永遠有無窮無盡的力氣翻雲覆雨。

我們像一對新婚燕爾的夫妻,除了工作不能在一塊,其他時間形影不離,愛得難分難解。有一次,我們畢業后的第一個國慶假期,計劃去秦嶺遊玩,名兒卻臨時被父母帶去外地參加親戚婚禮,直到國慶結束才能回來。那個假期我一個人守候在小房子裏,無所事事,名兒也因為一場事不關己的熱鬧格外無聊,在沒有對方的假期里,我們都感到時間變得緩慢而煎熬,我們在短短的一個禮拜時間裏訴盡思念之情,飽受相思之苦。

假期結束的那天,我去火車站接名兒,站台上人潮湧動,名兒突然從人群中出現在我面前,不顧周圍人們嫉妒的目光,整個人跳進我的懷裏,雙臂緊緊箍住我的脖子,咬着我的耳朵深情地說:“城哥,我們再也不分開了”。夏末的晚風溫柔暖和,名兒的胳膊細嫩柔軟,似乎我們剛剛經歷的不是一次假期,而是一場生離死別。那時候喧鬧的人潮從我們身邊快速流逝,熱烈浪漫的愛河流淌在我們的青春歲月,天邊的雲彩忽明忽暗,街景在西沉的落日裏逐漸輝煌。

我們經常熱烈地訴說情話,攀比誰更愛對方多一些,名兒從來沒有逼問我是否愛她,總是開心着說:“城哥,好愛你呦。”我每次回應:“城哥更愛名兒”。接下來就要引發一場誰更愛得多一點的靈魂爭論。

雖然那時候我們一無所有,但我肯定那是我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可即便是童話愛情故事,大都不允許沒有物質基礎的愛情修成正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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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死個名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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