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與葬

生與葬

那些“癮君子”卻被沈常青和西宮謹抓了個正着。

西宮謹和沈常青二人走進萬庄賭坊的密室中,那群穿着文雅的青年或者中年男子正醉生夢死地喝着所謂的醉仙酒。

他們個個身形消瘦,骨瘦嶙峋。臉頰是青黑色,臉皮都貼着骨頭了。

還有人因為毒癮發作,發瘋了似的去搶奪藥劑,整個地下暗室里都混亂一片。沈常青一揮手,便湧進來一大批官兵將他們帶走。

回了縣衙之後,西宮謹在一大串拜訪人員里看到了一個人,那人正是將西宮謹一行人帶出大牢的傅俞生,沈老爺子的門生。

沈常青告訴西宮謹,傅俞生是傅回軒的爹。得知自己兒子吸食讓人上癮的藥劑后,他連外衣都沒來得及穿趕忙去了縣衙。

審問后才知道,傅回軒是被他的朋友引誘喝下了那種藥劑,這一喝便一發不可收拾。

他每次喝下還會生出許多寫文章的靈感,他戒不掉了。即使知道這種東西會損壞身體擾亂神智,他也顧不得了。

西宮謹坐着等了許久,她想知道樂人孫怡的丈夫是否也在那群人之中。但結果讓她失望了,那人已經死了。

沈常青告訴她,孫怡的丈夫因為飲用藥酒過量死了,因為他已經將所有財物都抵押了,沒有任何價值了。賭坊便把屍體被丟去了亂葬崗。

西宮謹一時語塞,她有些不敢去面對孫怡。

她去監牢裏看了眼鬼哭狼嚎的“癮君子”們,終於是下定了決心,帶着陸羿去了屈劍租的小院子裏。

西宮謹偷偷將照顧孫怡喝葯的屈劍叫了出來,她神情猶豫,還是將真相告訴了屈劍:“孫姑娘的丈夫蔣文死了。”

屈劍聽後有些恍惚,他滿是刀疤的老臉上佈滿了對孫怡這個後輩的憐惜。他長嘆了一聲,將西宮謹拉至角落輕聲吩咐道:“不要告訴小怡…她懷着孩子呢。”

“什麼!”西宮謹差點驚呼出聲。

“先前因為月份太小,那許大夫沒瞧出來。後來我又去了那醫館,醫館的坐堂老大夫給瞧出來了。”屈劍提到孩子,疲憊臉上都生出了幾分明媚。

“有了這個孩子,小怡也算有了希望。”

“太好了,那我便走了?”西宮謹低聲問道。

“走吧,走吧。”屈劍嫌棄地推搡着西宮謹。

“您不要糖了?”

“哼,老夫還記着呢。”屈老頭拍了拍西宮謹的肩膀,用心良苦地說道:“倘若你很迷茫,那邊遵循你的本心去做事。”

在西宮謹剛踏出院子時,卧在房間內的孫怡出聲了:“屈爺爺,是太子殿下來了嗎?”

西宮謹和屈劍聞聲對視了一眼,二人只得無奈地又走了回去。孫怡看向走進房門的西宮謹,她摸了摸還未顯懷的肚子。

“殿下,這孩子會和我一樣命苦嗎?”孫怡像是不經意間地詢問道。

西宮謹語塞,她不知道如何說。她見過未來,戰火連天,生靈塗炭。

“大概是了,孩子沒有父親該怎麼活…”孫怡長嘆一聲,她眼眸清亮,像是能穿透西宮謹的心思一般。

“我…我。”西宮謹第一次對孫怡的話有些手足無措,她感覺自己像是拋棄了些什麼最重要的東西。

“也罷,民女十分感激殿下的救命之恩,不知殿下可有空聽我為您彈奏一曲?”孫怡笑了笑,她像是釋懷了。

“洗耳恭聽。”

孫怡蒼白着臉,摸了摸額頭上的紗布。對屈劍問道:“屈爺爺,祖父的琴呢?”

屈劍擦了擦眼角的濕潤,他連忙說道:“屈爺爺這就去給你取來。”

孫怡拿到古琴后懷念地彈撥了幾個音,對西宮謹和屈劍說道:“殿下、屈爺爺,孫怡習慣一個人彈琴,你們能否出去聽?”

西宮謹、屈劍連忙答好,在孫怡的要求下出去了,將門帶上。

西宮謹只是略通音律,曲調深厚的琴聲從房中傳出。

她從曲子裏聽出了聲聲泣血的傾訴。開始時的琴音是低沉的嗚嗚咽咽,琴聲激昂時便成了凄美的悲鳴聲。

琴音一轉,整首曲子變得明朗輕快了起來,給人撥開雲霧見月明的感覺。

突然錚的一聲,似乎是琴弦斷裂。房中琴音立止,幾聲喑啞的琴聲傳出。一群人在外頭等了好一會都沒聽到聲音。屈劍很快就急了,便直接破門而入。

長相秀氣的女人面容朝上躺倒在古琴邊上,她額頭上矇著沁出血色的慘白紗布,一把用到生鏽的剪刀插在她脆弱的喉間。

孫怡口中湧出大口的鮮血,身子不停地抽搐着。很快,她的身下也湧出了一大攤鮮血。女人眼含淚光地看向院中那口漆黑的棺材,不知道在想什麼。

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用染血的雙手拔出了剪子,脖頸間頓時血流如注。

“小怡!”屈劍連忙上前跪地,用蒼老的雙手捂住孫怡的傷口。

他看着滿是褶皺和繭子的雙手,那裏沾滿了孫怡溫熱殷紅的鮮血,悲痛地怒吼道:“你怎麼就這麼想不開啊!你還有孩子啊!”

一向冷靜的老頭此時竟如同一個手足無措的孩子,他無助地大聲哭喊着,蒼老的聲音里滿是悲切:“你讓我如何向老孫交代啊!”

孫怡此時已經神志不清了,她模模糊糊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想要回答卻只能發出嗬嗬的聲音。

又一口鮮血從她口中噴涌而出,女人呼吸漸弱,慢慢地失去了生機……

崢崢琴聲似乎還縈繞在西宮謹的耳畔,聲聲泣血,凄美決絕。

“誰來救救她啊……”無力與絕望的負面情緒紛紛湧上屈劍的心頭,懷中之人溫熱的皮膚漸漸變冷,是兩條鮮活生命的逝去,一屍兩命。

猩紅的鮮血流了一地,斷了弦的古琴被蔓延開來的鮮血染紅了一角,它在血泊里悲切地嘶鳴着!

西宮謹看着眼前血腥凄慘的一幕,她扶着門框大口喘氣,像是有什麼壓住她的了嗓子眼,壓得她無法喘息。窒息感在西宮謹的四肢百骸狂沖亂撞着,她脫力地從門框上滑下。

院內漆黑棺槨下的青石板磚上似乎沾染上了無數的血液,有人用無辜之人的屍體堆砌出他們的登天梯……

這兒似乎無數的怨靈喊着冤,無數雙慘白的骷髏手伸向西宮謹,誰來救救他們!

上輩子的記憶如同衝破何種枷鎖一般蜂擁而至,叛軍研製出了一種黑色的石頭,那種武器扔進人群帶來的便是屍山血海。

西宮謹不不想在臨啟挑起這樣的戰爭,因為受傷受苦的人只會是百姓。

現在呢,現在那種毀滅性的武器還沒有出世,可為什麼孫怡還死了?

是這世道狠到令人心涼,它把可憐的人嚼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了!孫怡心知一個女人孤身一人帶一個大孩子該有多麼艱難,便是世間的流言蜚語都能將她吞沒了。

可她西宮謹又能改變什麼嗎?在殘酷的歷史更迭洪流中,她什麼也不是!

可是,不試試……怎麼就知道改變不了呢?心中的另一道聲音響起,它擊碎了西宮謹眼前的厚厚的壁壘直達心靈。

“殿下!殿下!”陸羿蹲下查看像是陷入了魔障的西宮謹,憂心地呼喚着。

西宮謹猛的一下驚醒了,她摸了摸冰涼是臉頰,有滾燙的淚水不斷從眼眶中洶湧而出。

就算自己放棄了那個位置,她也會被上位的人趕盡殺絕,她的那兩個兄長可都不是良善之人。

因為她是臨啟皇室的嫡子,她是臨啟的太子。若是連她都低頭認輸了,那她與那挑起大陸戰爭的西宮燁有何區別?

“我沒事。”西宮謹輕輕佛開陸羿的手,扶着門框站了起來。

薄唇輕啟,不知道在向誰宣戰:“這次,孤不會輸了。”語調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相由心生,境隨心轉。命由心造,福自我召。

屈劍已然沒有監牢中的活力了,他送走了老友后又要送走老友的孫女,老人滿是刀疤的臉上佈滿了疲憊。

在西宮謹離開時,蒼老又疲憊的聲音從後方傳來,“這就是你想看到的嗎?”

某段記憶像是被大霧蒙起,西宮謹怎麼也撥不開雲霧見到內里,又或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西宮謹攥緊了拳頭說道:“我定會給他們討回一個公道。”

“何謂公道?對於死去的人來說,遲來的正義還算是正義嗎?泥土下的根都爛了,它早晚會枯死。”屈劍看着眼前兩口整齊擺放的漆黑棺槨,悠悠道。

“所以我才要重新種下新的種子。”話音剛落面前的木門便被一陣掌風關上了。

“那你便去種!”

“我會讓它長成參天大樹。”西宮謹輕聲道,只有她一人能聽見的回答。

次月,洛水鎮再出人命。

聽聞是那知縣夫人蘇靜嫻的丈夫死得不乾不淨,又因為女兒離奇失蹤了,雙重刺激下便抱石投江了。

因為當時是晚上光線太黑了不好救人,直到他們把蘇月月撈上來時,人已經斷氣了……

當江水沒過蘇月月的身體時,蘇月月在想什麼呢?世人皆不知蘇月月是何人,只記得當年那鬧得沸沸揚揚的洛水知縣賣毒案…

一對少年少女在一處衣冠冢前跪了許久。

玄衣少年率先起身對白衣少女說道:“明心,該走了。”

江明心面上早已佈滿了淚水,她又朝蘇月月和許蕎合葬的衣冠冢磕了幾個響頭。

“阿娘,女兒不孝!”

舟楫推開碧水,漾起一片漣漪,一圈一圈地向外擴散。群山遠去,輕舟逐流,世間再無江明心。

她們生於洛水,葬於洛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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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治盛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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