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遊離
2010年榆南市區
下了火車,已經是深夜,白風找了個偏僻的地方先安頓一晚上,比較簡陋的,那個時候的旅店很便宜。他打算明天再去尋找廠子工作,他以前去老人館打聽過豐卉鎮的人組團打工的單位有哪些,有老鄉在異鄉陪着自己才覺得踏實,不是一個人在戰鬥。老人給他了地址,他琢磨着選離得比較近的幾個單位,都干兼職。
在異鄉不知道要熬過多少個思念的日夜呢。
他望着透着綠的玻璃,遠遠的市中心的喧囂在燈光盡頭等着他,玻璃里反射出的他面無表情,一遍遍地想到自己和萬晴雲曾經的一點一滴,他在夢裏試圖抹去,可那是擦不掉的,整個橡皮擦擦沒了,這紙也是擦不破的,就算這紙真的經不住生活像堅硬的石子般的磨礪,他就把它印在腦海里,誰也奪不走了。因為這就是他來到繁華城市裏的原因,在喧囂中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也不會忘記自己是為了鄉下的小葵,是寧願到城市闖蕩一番的。他攥着那個向日葵髮夾,顫抖的手也都不掉她殘留的味道。那個在葵田裏朝他笑的那個少女,一次次的回眸,那眼神輪廓刻在了他的腦海里。
一路問一路坐公交,公交車上油亮亮的綠色藍色的座椅,黃澄澄的扶手,連地板都有獨特的花紋。往窗外望去,沿街很多店鋪,長長一條,什麼樣的店鋪都有,道路是柏油鋪的,寬而平,哪像鎮上坑坑窪窪的泥石子路,鎮上的店鋪是零零散散的,只有趕集的時候人會多點,而這裏似乎從來都是如此。路上的車和人來來往往,在鎮上極少見的小轎車到處都是,但是鎮上的拉拉車這裏卻一輛也沒有。此景,裝扮樸素的白風禁不住把心裏的驚訝無限放大,眼神發光地驚嘆:哇~。旁邊的人瞅着他,皺皺眉頭向他投向疑惑的目光。
他依次去三個比較集中的廠子入職,說定了分別哪個廠子上午,下午,晚上去兼職。他問組長:“請問我們廠子有沒有工人宿舍?”“啊,有,但是那是給全職的工人住的。”白風道了謝準備走,組長叫住他:“剛來吧?找房子?”“哎。想找便宜點的。”“我們這不算繁華的,離市中心還有一段距離,這條馬路走幾段就會碰到小巷子口,裏面都是出租的民房。”“哎。好,謝謝!”
他先去廠子裏轉一圈,廠子周圍走走,熟悉熟悉環境,然後去手機店買了個半智能機,順便找找小巷子口。一路繁華的樣子。走到馬路邊一個小巷子口掛着個小黑板,寫着:單身公寓出租,聯繫電話:···········。
他撥通電話,房東告訴他:“這邊條件相對破舊,一般都是中老年人來租,還有的居民就是本地的自己的房子,你們年輕人出來打工看得上這裏?雖然說便宜點。”白風想:城裏的破舊,那再不濟至少也像自己家裏那樣吧,這怎麼會住不了?他回復:“我從小就住那樣的房子,住得慣的。”
他回那旅店把行李搬過去。
上午的時間用去準備了,下午正式開始工作,搞的是電子的相關工作。
在廠子和自己的住處之間有一所高中,榆南三中,他每次經過那裏總會愣在那裏沉思着什麼,是羨慕吧,中考成績出來了,他是考上了高中的了,他爸在家裏氣得都想來市區把他糾回來。
他看着這些學子,總覺得有什麼熟悉的人掠過他眼睛,探頭仔細找卻找不到了。
他用第一個月的部分工資買了輛自行車,在這裏三個單位的打工生活逐漸穩定了下來,平平淡淡。
開學季,早晚高峰時候的十字路口就擁擠了很多。以前在鎮上從來沒有騎過這麼擁擠的,都是放開自我。白風邊在擁擠逆行的車群人群里騎着車邊扭頭看下一個紅燈剩餘的秒數。現在是傍晚,他要前往下一個工作單位上夜班,是離他租房地方最近的一個廠子。
車頭突然搖晃一下,糟,撞到人了。白風回頭。
對面一個女孩低着頭走路,是這附近的榆南三中的學生,胸牌上寫着的。她不像是自卑的樣子,這女孩即使低着頭看不出眼神從體態一舉一動也能看出來是個自信的姑娘,她高高瘦瘦的,有一米七左右,是在學校挺受歡迎的哪種類型,靠的是這張臉。她背着個書包,只背一個肩膀,校褲捲起來的。她被白風的車頭刮擦到手臂了,裸露的腳踝也被輪子上的擋板颳了。她瞥了一眼白風,眉頭緊鎖,鎖不住厭煩。
“對不起對不起,你沒事兒吧?”白風還穿着工作服,有點臟。工作不久,手不至於弄出老繭,臉也看得出來,要麼是學徒要麼是新工人。
切,這還要問?女孩沒有回答。女孩本來心口直快,看他是個新工人也不計較。要是別人她就會狠狠地回一句:“有事!”
“快快去路邊,這邊擠得很,綠燈快結束了。”白風在車群中掉頭,順着女孩的方向。
女孩姿勢一瘸一拐的。
“沒事。”女孩吃力地走到對面,對白風說。
“別撒謊了,是在這裏等我呢還是和我一起去?很近的,很快的。”白風性子直,不喜歡欠任何人的任何東西,很有責任感。
女孩一臉疑惑,瞪大眼睛的動作被放慢。
“噢,是去藥店。買創可貼。不遠,就在我家對面。”他反應過來,憨憨的笑。
“不用了吧,我家挺近的。”
“噢好。”他蹬上車。餘光里的女孩仍然是一瘸一拐,“上車。”他看不下去了。他想這是他的責任啊,怎麼能因為自己的失誤讓別人回家的路都變得那麼艱難呢。
這肇事者還不錯嘛,老實,踏實。女孩上後座想着。
白風在想,要是現在車後座的女孩是萬晴雲該多好。
那藥店在白風所住的巷子口的對面。“下車吧,到了。”這句話莫名地溫柔,眼神也溫柔如水,他剛剛沉浸在“後座女孩是萬晴雲”的想像力,一時沒走出來。
女孩聽這語氣都懵了,又有點緊張的味道,情不自禁地吞口水。即使學校里那麼多人追求她,她也沒聽過這麼真誠的語氣。
白風反應過來,兩個人原地尷尬了一會。
“啊,我進去買,你等着。噢,你要是覺得熱的話就進來涼快會,有空調。”他邊說邊從口袋裏摸索着錢包。
“好。”她跟着進來,忍着腳疼。不僅僅是想涼快點,和這個少有老實的男孩子可能只是一面之緣,多看看嘛。
他買好了,把創可貼給女孩:“貼。”
女孩貼着,餘光還在看着白風。“這裏離你家有一段距離吧?要不要我送?”
“哎,好,謝謝。”女孩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答應的,說完有點後悔,感覺在欺負老實人。
“我去給車開鎖,你過來的時候慢點。你家在哪裏?”
“剛剛來的路再往回開。我等會給你指路。”女孩感覺挺巧的,他從家去單位的的路和自己從家去學校的路順路。應該不只是一面之緣了。
到一棟蠻漂亮的樓的門口停下。
女孩揮手:“再見。”不只是嘴上說說,是真的想再次見面。她後悔剛剛看見白風的時候鎖着眉頭看他。她從來就沒有這麼期待過和一個男生再次見面。她其實挺冷漠的,這次為什麼這麼主動,她也不知道。
“再見。”白風這真是嘴上說說附和附和,有點不耐煩,剛剛撞了人上夜班要遲到了。
她倆第二天早上真的再見了。還是同一個十字路口。
她笑:“巧。早上好。”
“嗯。早上好。”白風擠出一個笑回應女孩。
“去上班啊?”她平時話不多,這個時候到很會找話題。
“嗯。”
“今天工作服和昨天不一樣啊。”她上下打量白風。
“三個廠子,三種工作服。”
“你也十六七吧?怎麼就來工作?”她對白風很好奇。她在學校人的眼中本來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打聽別人的事情是不會做的。
“我們不一樣。”他不會向一個只認識了半天的陌生人說太多,這句話就隔開了距離。
女孩接不上話,還好這時候交通信號燈變綠了救了她。
白風過斑馬線后直走就到廠子了,女孩還要走一個紅綠燈才到學校。“再見。”期待更大了,這次的期待說到自己的心裏了。
這女孩有時候會在十字路口等白風。四條斑馬線,有時候白風走了靠近她學校的這條她就很開心。每天只有早晚高峰的時候能碰面,女孩就是很期待,就是覺得和白風待在一起很舒服很踏實,他不算熱情的,但是就是很神奇,在白風面前這女孩從來就不像在學校里的時候那麼冷漠,白風根本聯想不到她有多冷漠,學校的人也想像不到她對一個校外人是有多熱情。兩人漸漸熟絡了。女孩希望紅燈可以久一點。
一次女孩來遲了,白風已經過過了一個斑馬線,剛好在三中門口。“嘿!”女孩悄悄走過去拍白風。
白風扭頭,餘光里又一次有熟悉的身影,再次搜索。
“喂,看哪呢?”女孩順着白風眼睛的方向看去。
是韓翕柳和柳煙烯在學校里並排走,噢,旁邊還有一個人竟然還和女孩長得幾分神似,在女孩看過來的同時她們帶着平靜眼神正往這裏看,然後漸漸轉為不可思議,不僅僅是看見那女孩,更是看見了她身邊的男孩。
她們還有點不確定,走過去假裝向那女孩問好:“許暖初?學校里那麼多男生追你你不要,反而來外面啊?”
女孩又回到冷冷的狀態,不是傲慢,是面對大多數人她的性格就是這樣。而且,那個和她長得像的也在場,許暖初不自在。
“你是白風?!”韓翕柳看清了。白風一直在盯着韓翕柳和柳煙烯:“你們在三中啊?”“你們認識啊?”那個和許暖初長得很像的女孩也問,不知道在問許暖初和白風還是韓翕柳柳煙烯和白風。
他們三個幾乎同時說出。
“我們聽晴雲說了,你來市區打工了,挺巧的,和我們很近嘛。”柳煙烯欣慰地笑,“你走了,她都悶在家裏呢。”
許暖初特別想知道柳煙烯口中的“晴雲”是誰。
在異鄉遇見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多麼幸運,白風心裏也踏實了很多。
許暖初獨自悶悶不樂,自此之後凡是早晚高峰被韓翕柳柳煙烯見着了,自己就和白風沒啥說話的機會了。
許暖初默默喜歡着這個在十字路口會碰面的“路人”,高中畢業的時候表了白,之後勸自己放下,當個朋友就好了,剩餘的七年賭完了自己的青春。
許暖初十年的默默陪伴,換來的只是白風的一句:“家裏有人等我。”
我們只是十年的朋友而已。許暖初想。她知道白風為了那個晴雲付出了不止十年,白風和晴雲所擁有的青春不止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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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暖初更詳見明年暑假(2022)上架的文《陽光迭起暢成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