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悶的老文之三 1
《蛇吻之魅》
希娜坐在山邊的石塊上,看着正緩緩沉落的夕陽。
很多人都會喜歡看夕陽,但恐怕很少有人像希娜這樣,天天堅持,日日不斷。即使是在最慘烈的戰鬥中,希娜也會忙裏偷閑,看一眼沉浸在血紅中的夕陽。而且她還發現,透過鮮血看到的夕陽,格外的妖媚與瑰麗。但希娜不會把這個體驗告訴別人,所有曾在夕陽下與她共同戰鬥過的同伴,都沒有活到現在這一刻。也許,下一個倒在夕陽映照下的血泊中的,就是她自己。所以這份異樣的對美的感悟,還是收到心底珍藏起來吧,然後到了哪天最後一次看夕陽的時候,再把它毫無保留地綻放在臉上。不過那個時候什麼時候會來呢?也許甚至就是明天,所以現在看着夕陽的這一刻,也不能隨便浪費掉。
有人從後面慢慢地靠近過來。
知道希娜喜歡看夕陽,卻還會在這時候來打擾她的人也不是沒有。通過打破他人僅有的樂趣來獲得心理上的快感,這也是一種人類的劣根性,而且還有任務公幹這種堂而皇之的理由來做幌子。
希娜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再看一眼還有半個身才觸及地平線的夕陽,將這份瑰麗深深印到腦海中,然後轉過身面對來人。
這次出乎她意外的,來者並不是任何她所熟悉的人。眼前這個穿着一套普通黑禮服的男子,看起來格外的年輕,並沒有其他黑衣人那種老而不死的違和感,和將全身包裹在厚重黑色中的詭異感。
“NO.44,希娜,”這個陌生的男子首先發話,而且聲音也一樣年輕,“我是你的新負責人,魯路。”在聽慣了其他黑衣人那種陰陽怪氣,猶如瓮子中透出來的聲音語調后,這種年輕男子的嗓音,雖不算得悅耳,倒也有幾分清新。
“哦,這樣啊……”似乎因為出乎意料,希娜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然後沒有其它後續表示的,轉過頭繼續凝視夕陽。
“你沒有其它問題和表示嗎?”魯路似乎對這種冷漠感到些許驚訝,即使希娜現在沒有回頭看他,也能在心中勾描出他那種有幾分可愛的神態。
這個男人果然有點稚嫩和處世經驗不足,不過也正是這樣,才會來負責自己這種吊車尾的戰士,順便積攢點工作經驗。
“對於組織人員的更替,我這個低位戰士沒什麼資格去評論。”希娜沒有回頭,“不過,你似乎也不用特地來套近乎吧?或者,你有什麼任務要傳達?”
“對,我有一個任務要向你傳達,”魯路咳嗽一聲,似乎因為提到了任務,他的語氣又嚴肅了幾分,“因為我們彼此還不熟悉,所以我才想早點找到你。”
似乎任何一個崗位的新人,在剛開始工作的時候都會多加幾分積極的情緒,希娜這樣想。不過一旦磨成老油條了,不管當初懷抱着多麼大的熱情,都會被時間和懈怠消磨掉的。自己在第一次接任務的時候,也絕不會像現下這樣的懶散和失禮。
“組織在西方的一個小鎮上,收到了殲滅覺醒者的請求,經過討論后決定接受,所以現在就徵集戰士開始準備。預計參與的戰士有4名,一周內要到西方的澤高盧鎮集合。”魯路有點近乎於背書式地複述着任務,“4名戰士中,將由NO.4領隊,包括NO.11、NO.18,和……咦?”
“發覺了嗎?”希娜淡淡地接下話題,“這隻討伐覺醒者的隊伍中,居然會有NO.44如此低位的戰士混跡於內。”
“這個,是不是哪裏弄錯了?我還是先回去確認一下比較好……”
“不,沒有哪裏出錯,不管是任務的內容或者我的排名。”希娜轉身從石上站起來,她身後的夕陽已經開始沉入地平線。
“既然你只是個新人,對於組織的任務只要照原樣複述就可以了。如果你真的盡職到在接到任務時就立即提出疑問,那我也許又能換一個負責人了。”希娜從魯路身邊擦身而過,“無論你我,大家都還是麻木一點比較好,在這個地方,並不需要多餘的人類情感。”
“喂……你真的要去?”魯路有點不知所措地回頭望着希娜的背影。
“無所謂,反正戰士就是要奔赴戰場的,什麼時候死去都不稀奇。不過現在應該有很多人在下賭注了,這一次‘幸運的希娜’還能不能活着回來。雖然那只是個戲稽的稱號……”
魯路看着她的背影在逐分加濃的暮色中慢慢模糊,聳了聳肩,“這裏的怪人還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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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掩的木門被推開了,屋外的光線透射進來,將希娜的影子拖成了很長的一條。
銀色的眼瞳並不存在光線適應這一說法,幾乎在推開門的同時,希娜就看清楚了屋內的情形。
其他三位同伴都已經先到了,在屋裏各自佔據了一個方向。希娜並不對自己遲到抱有什麼歉意,她一貫都是用很散漫的態度來趕路的,但是就是有人願意等待她。
“喲,這麼快人就到齊了,我還以為至少要多等三天呢。”一個扎馬尾的女子首先出聲,她是屋裏的同伴中,希娜唯一不認識的人。
“都到齊了。”坐在中央的女孩,望着正走進來的希娜,微微一笑,帶有老朋友重逢的暖意。
希娜點一下頭,作為回禮。對方並不會怪罪她的冷漠,只要和希娜相處多了,都會知道她那懶散得近乎自暴自棄的性格。不過,能夠不管受多少次冷臉,也依舊用熱情來回應她的,只有剛剛那個笑容的主人。
“好了,既然人到齊了,依照慣例,大家互相報一下各自番號,作為以後戰鬥的參考。雖然這裏大多數人彼此都已經很熟悉了。”女孩以領隊的身份開始發言,“首先是我自己,我是N0.4,蒂法,有過5次狩獵覺醒者的經驗。此次任務,我將作為領隊帶領大家。”
“我是NO.11,尤莉婭,有3次狩獵覺醒者的經驗。”旁邊短髮及肩的女子跟着報上名號。
“N0.18,莫菲,以前沒有參與過狩獵覺醒者。”馬尾女子第三個發言。
同伴中大多是熟人,希娜本來就懶得報名號的,不過這是慣例,而希娜自己也習慣按照慣例去做大多數事,所以她最後也還是跟着發言了。
“NO.44,希娜……”
不過希娜還沒說完,她的話就被突兀地打斷了。
“呀,什麼什麼!?是NO.44!?噢,上帝啊,這是狩獵覺醒者任務啊,組織怎麼會派這麼低位的戰士來送死啊!?”莫菲大呼小叫起來,看起來她平時為人一向輕佻。
希娜不再說話,任憑莫菲冷嘲熱諷,而且還因為不用繼續廢話了,感到一點點輕鬆。
尤莉婭聳聳肩,見慣不怪地準備看好戲。
似乎因為其他人都沒有任何回應,莫菲張張嘴還想再說什麼,但是一道突然亮起的劍光卻阻住了她後續的話題。
劍握在蒂法的手中,劍尖則是對準莫菲的咽喉。
“好好聽完同伴說一句話,這應該是必要的禮貌吧?”蒂法的語調並沒有劍鋒那麼冰冷,而且因為她看起來年紀偏小,反而有幾分調皮的味道閃爍其中。
尤莉婭一副早就知道會這樣子的表情,兩手環胸靠在椅子背上。她曾跟隨蒂法執行過三次任務,總共也只見過“空手的蒂法”拔出過三次劍,而偏偏這三次都是為希娜出頭而拔。加上這次就是四次了,很難想像這兩個性格各走極端的人會有什麼交集,甚至蒂法的拔劍僅僅是為了維護一個低位戰士那可有可無的尊嚴。
劍用同樣快捷的速度收回身後,恢復了自由的莫菲不敢再繼續說話。
但希娜卻不得不說,蒂法這一手明顯就是要她把話說完,心中不由輕嘆一聲,繼續話題。
“NO.44,希娜,有過10次狩獵覺醒者的經驗。”
“什麼!?10……10次!?”莫菲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希娜的眼神猶如看着什麼傳說中的怪物。
尤莉婭嘴角上挑,很滿意地看着莫菲驚訝的表情。她也曾如此表示過自己的驚疑,所以看到有其他的同伴重蹈覆轍會令她很開心,而且隨着那個數字的積累,駭人聽聞的效果還會不斷上揚。不過尤莉婭心中有底,希娜可以經歷10次而不死,但自己卻沒有撐過第四次的把握,所以要靠這個尋開心,還要看有沒有那個命。
“知道自己的淺薄了沒有?”蒂法站起身來,“如果你沒有那麼輝煌的險境生還的經歷,還是不要隨便嘲笑其他的同伴。他人能做得到的,你不一定能行。”
蒂法繼續往門口走去,被光線拉長的影子,反襯出她身材的嬌小。“既然人都到齊了,我們就立即上路吧,距離目的地至少還有一天的路程。”
其他三人也陸續跟着她踏出房間。最後離開的希娜掩上了門,於是屋內重歸寂靜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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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娜很討厭這種西方的高大喬木林,因為它們遮擋住了太陽。西方雖然離夕陽更近,但是看夕陽的環境卻遠遠沒有一片荒蕪的東方方便。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蒂法選擇過夜的地方,有小片的林中空地。站在空地中央,即使看不到大地的全貌,也能依稀看見夕陽沉入黑暗中的軌跡。
有兩側樹木的擠壓,今天的夕陽看起來格外的抑鬱。希娜靠在一顆松樹下,看着樹葉間透射下來的最後餘輝。也許在樹林中更適合看星星、看月亮,或者日上中天的烈日,但絕對不是暈暗朦朧的夕陽。
當夜色完全覆蓋大地后,空地中央生起了篝火,同伴們或坐或卧,大多離希娜有段距離。
衣物和乾燥樹皮的摩擦聲響起,蒂法在希娜身邊坐下來,兩人同靠着一棵樹。
有好一段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有細微的山風在臉龐邊輕輕吹過。
“近來過得還好嗎?”不知過了多久,蒂法首先發話。
“嗯……”希娜可有可無地回應了一個含義不明的鼻音。
“你又剪髮了?”蒂法轉頭,看着她頸上參差不平的髮腳。
“慣了,留長了麻煩,我懶得梳頭護理。”希娜淡淡回答,也轉頭看了一眼蒂法的粗大的麻花辯。“編成辮子也很麻煩。”
兩人之間又沉默了。
“姐姐……還好嗎?”過了一會兒,反倒是希娜首先發問了。
“如果連NO.1都不好,那其他人也早就過不下去了。”蒂法又轉頭過來,看了好一陣子,才低頭接著說:“如果你也努力點,攀上了高位,就用不着現在這樣姐妹之間隔如天塹。”
“不,不用,我遠遠看着就行。”希娜將頭轉過看不見的另一邊,“姐姐是最優秀的,本來就該是眾人的焦點。以前我還可以留在姐姐身邊,給她做對比的陪襯。現在,做了戰士以後,就不需要了。”
“如果我是你姐姐,絕對不會喜歡妹妹弔兒郎當地縮在末尾。”蒂法抬頭感嘆。
“所以我也該早點去死了,讓姐姐少個給她抹黑的污點。”希娜語氣平淡地說出這句話,似乎完全沒有把自己的生命當成一件值得呵護的東西。
蒂法卻沒有駁斥這麼一句話,她只是說出另一件事實,“在你接下這次任務的時候,你知道現在押你能不能活着回來的賭注已經上漲到多少了嗎?”
“我沒有興趣。”
“但現在連路人都知道你不是那麼容易就死去的了。所以,你與其用那功夫去無病呻吟,自我作賤,不如認真一點去提升你的排名。”
希娜沒有再繼續說話。
“組織也不是好矇混的,之所以連續派了10次討伐覺醒者任務給你,不過就是想逼出你的真正實力。如果你實在不合作,就順便除掉你。這種心思,獃子都看得出來,而你偏偏就是用那種不死不活的態度,從10次任務中全身而退。如果不是看你潛力甚大,並且作為現任N0.1的妹妹不好隨便處理,也許早就派人直接處決你了。”
“如果那樣也好……”
“那幹嘛又要在那10次任務中活下來?”
“我並不想死在覺醒者手裏……而且,也還沒遇見能真正殺死我的覺醒者。”
“好大的口氣呢,即使是我這N0.4,也不敢在經歷了5次類似任務后說這種話。”
兩人又暫時沉默了,夜間昆蟲的鳴叫,和松枝燃燒的噼啪聲,顯得格外清晰起來。
“這次任務……”蒂法又首先打破了這種靜逸,“我看絕不會像表面上的這麼簡單,也許是組織想孤注一擲了。總之,我有很不好的預感。”
似乎看出了希娜無意再繼續對話,蒂法長身而起。轉身離去之前,最後拋下了一句話,“記住,我的劍為你而拔,不管你接不接受。”
希娜慢慢地等待着她的腳步聲遠去,然後將頭靠在樹榦上,閉上了眼睛,用一種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微弱語調呢喃着:
“不要……這麼強勢地闖進我的心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