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一會我去車管所拿車。”他晶亮的眼睛看着她。
“嗯。”她沒把頭從書上抬起。
“一起去嗎？”
“不去。”
“歇會也好。”他站起身來，問：“要不要我陪你上廁所？”
面對射來的殺人目光，他笑道：“別想歪好不好，我只是說把你扶去廁所。唉，與笨人講話就是累。”
這時有幾個年輕人敲門，他站在門口與他們聊了幾句后與他們一起出去了，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也沒回來。丟在桌上的手機倒是響了好幾次。
她不禁有點納悶，不知道他是不是去取車了。正想着，門“咯嗒”被打開，他還沒進來清朗快樂的聲音就已經到了：“笨檸檬，我回來了。”
林萌一抬頭就撞到他大大的笑容，不知不覺的回了一個微笑，發現不對時已太遲，他顯然很滿意她的回復。
他拉上帘子在洗臉間換衣服，那個空間實在太小，長手長腳的他不時把門撞響。
正在他嘩嘩沖洗着臉上的剃鬚膏時，樓下傳來兩聲汽車喇叭聲，他抓了條毛巾邊擦臉邊走到陽台上與下面打了個招呼后再返回屋來，經過她身邊時毫無預警的在她臉上親了一下，然後逃逸到裏面。
“說過不……。”
“不準親你。”隔着板子，他好心幫她說完，知道她都說累了。
“你出爾反爾。”她真的是累了，說話都沒火氣，有氣無力的?
“說與做純粹是兩碼事。你真的太笨。”
“簡直是強詞奪理。”
“你又錯了，笨檸檬。人人都說保護環境，可是為了私利繼續破壞。言行不一是社會行為準則。”
他拉開帘子探頭對已無半點還手之力的笨人說：“一會見。”
門被關上了，但她熟悉的香水味飄了進來。
林萌放下書，發現桌上的手機，她趕快拿了它走到陽台上，趴在欄杆上往下看。一輛白色的汽車停在下面。靠着車門的女孩子在抽煙，她仰頭吐出一條直直的煙線，蘭花指輕彈煙灰，動作優美仿如舞蹈。Seb走了出來，他穿了件水藍的帶帽套頭衫，兩手插在通袋裏，頭髮蓬鬆，活脫脫一個高中生的樣子。他走到女孩子的身邊，略彎腰在她臉頰左右各親了一下。
林萌縮回握着手機的手，快出口的叫聲也收回。
這時車門打開了，從裏面鑽出一個衣着隨意的年輕人，他與Seb握了一下手，抽煙的女人很自然的靠在他懷裏。林萌看不明白了。
三個人聊到那女孩抽完煙后才鑽回車內。在進去前，Seb抬頭向她眨下眼睛，揚手與她再見。好象早就料到她會在陽台上一樣。
林萌面紅耳赤的向後一躲，但馬上後悔了，不是為了告訴他手機沒拿嗎？她再探出頭去時，車子已漸遠。
等他回來后要跟他解釋一下。
慢行入屋，太久的站立讓右腳漲痛得難受。她坐回椅子上。
他在的時候太鬧，讓她疲於招架，她本當慶幸這難得的清靜，可是空氣怎麼那麼無聊沉悶，不再適合閱讀。
她環顧四周，目光停在冰箱上方的一個貼示板上。那上面釘着幾張明信片，照片，還有課程表，空檔間零散的夾雜着一些黃色的Post-it，字體張狂不羈，真的是字如其人。其中有張粉色的Post-it特別顯眼，上面寫了一串數字，圓潤纖細的字跡讓她猜想是個女孩給他的電話號碼。
照片多是一場派對的合影，一群年青的男男女女做着奇形怪狀的誇張的姿勢，盡情的揮霍過剩的青春活力。只有一張他的獨照，穿着黑色的潛水衣，在一群珊瑚與自由自在的各色海魚間伸出兩個手指作Ｖ狀，儘管戴着面罩，只可看到一雙眼睛，但笑容透過照片撲面而來。
倒時差讓她異常睏倦，她討厭日睡夜醒，可她沒法控制體內的生物鐘。裹着被子陷入昏睡，醒過來時發現他已經在屋子裏，認認真真的在門前燙衣服。林萌一動不動的躺在被子裏看他幹活。她發現法國人不僅燙Ｔ恤，燙床單，連餐巾也燙得平平整整。
外面的陽光已變成了金暗紅色，十幾米高的筆直的楊樹在晚風中輕輕搖晃，似同夕陽揮手道別。
“你該抹葯了。”他疊好一件衣服，從椅子上拿起另一件。
她不禁眨了眨眼睛。他根本就沒轉過身來，怎麼知道她醒了？
腳上的腫已經消了很多，皮膚顯出疲勞的暗紅皴皺。
“今晚沒時間陪你吃晚飯，買了三文治在冰箱裏。”
說話時，他折起燙衣板放進書櫃與牆的空隙中。
她慢慢的塗著藥膏，正在思索要不要解釋剛才陽台的事，又不知道如何開口，發現自己原來也很婆婆媽媽。
“嗨。”他手裏拿了個背包坐到她身邊來了，把她嚇一跳，手裏的蓋子蹦到地上。
他幫她拾起蓋，遞給她，問道：“你養過約克犬沒有，長得憨憨的很可愛，外形很象中國京巴，但老也長不大。毛色通常是褐色。”
她抬頭望向他，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細談一隻小狗。
“這種狗膽子特別小，總是一副被嚇到的樣子，老愛躲在傢具底下打着哆嗦沖人狂叫。”他的臉上眼裏儘是笑意，“可是這種最膽小的小狗卻最凶，咬人從不留情。我小時候養它吃很多苦，老被咬傷，手上總是血痕不斷。”
他講完了，拿過一件白襯衫和一條黑褲子放進背包里。
她卻聽得如墜雲霧中，忍不住問：“然後呢？”
“什麼然後？”他拉上包，把它扔在床頭柜上，笑看着她。
“當然是你和那條約克狗啊。”
“還用問，如所有的人與狗的關係，養熟后，它見了我就眉開眼笑，尾巴都要搖斷。敵對或友情只是時間的問題，小狗比人簡單多了。”
他沒說她笨，可她覺得真是多此一問，低下頭按摩腳上的腫起，覺得又困了，抬頭看掛鐘，六點，中國的臨晨一點，難怪睡不醒。
他注意到了她的倦色，按着她的肩膀把被子給她蓋上，他的手帶有安撫的力量，她很順從的側躺下。
看他挎包站起，她隨口問：“有約會？”
“親愛的有錢人，我去上班。”他走到書架前去選碟片，“希望手上的傷不影響我工作。”
“對不起。”她輕聲說。
Seb掃了一眼縮在被窩裏的她，笑道：“我說過你在睡覺時最真實可愛。”
林萌沒有反駁他，問：“傷左手問題不大吧。”
“你觀察力太差，我做事寫字都用左手，只有打網球用右手。”
“不怕挨老師罵？”
“奇怪了，左手右手都是手，怎麼習慣怎麼用，為什麼會挨罵？”
她淡淡的笑了，知道是中外教育模式不同。
他放了張碟進去，說：“我不帶走鑰匙，因為衛生間在外面，可是你也別鎖門。你若睡著了，我把警察捶來了也捶不開門。”
“不鎖門會不會有危險？”她又擔心了。
“誰都知道是我住這裏，半夜溜進來的只會是女生。”他蹲在床邊，說道：“如果是男生，我相信他會死得很慘，象我這樣不怕死又經打的人很少。”
看着她想生氣又想睡覺的眼，他又笑了，解釋給她聽，這裏是學生宿舍，而且樓下有密碼門，肯定安全。
“喜不喜歡聽這首法語歌？”他問。
一個醇厚磁性的男聲輕柔的低聲淺唱：unechansondoucequemechantaitmamaman,ensucantmonpoucej’écoutaisenm’endormant…
“有點象兒歌。”強打精神聽了幾句后她說道，但很不確定的看着他。
Seb輕笑，翻譯給她聽：
一首溫柔的歌曲，媽媽曾給我輕唱
吮吸着我的拇指，我聽着它進入夢鄉
你的皮膚柔軟如綢緞，我要用一生為你輕唱這首歌謠
一隻小鹿在森林裏被狼圍住
勇敢的騎士把它救起並抱在溫暖的懷裏
他沒有理會美麗的公主
儘管她有漂亮的頭髮和誘人的眼神
如果你願意，你就是這隻小鹿
……
她難以置信的說：“真是兒歌！”
“很奇怪嗎？”他問。
“你很遜啊，這麼大的人還要聽兒歌睡覺。”
“我小時候總給約克犬放，聽多幾次后它就不再咬我了，躺在我手臂上睡得香香的。所以找出來給你聽，應該有同等效果。”
繞了一圈還是繞到她身上了。她連給個白眼也不給他，閉上眼睛表示對他的反抗。本來就極困，所以很快她就幾乎進入夢鄉----但只是幾乎。她現在徹底醒了。
他臨走前在她額頭輕吻一下，極輕的一個吻。但是她的頭腦就以那兩瓣溫暖的觸覺為中心，一層層向外擴散清醒。
“可惡。”她無可奈何的睜開炯炯有神的眼睛，認命的坐起身來。
時差被成功的倒過來。她本當感謝他，可她卻氣得要命。但她的氣憤只能表演給自己看，屋內沒有其它觀眾。
三文治就裝在紙袋裏，放在桌子上。實際上是一個套餐，裏面還有一盒蔬菜沙拉，一小瓶柳橙汁，一塊覆盆子蛋糕和一罐酸奶。塑料刀叉與小勺都卷在酒紅色的餐巾紙中。
她的手機依然在桌上放着，已經關機。她以為是真的沒電了，可是按開后發現三格電滿滿的。手機發出一聲波浪音，那是她設定的短訊提示，她趕快把手機又關了，放回原處。
本想出去走走，可是腳上的傷痛讓她不得不放棄這個念頭。她只在陽台上站了一會兒，樓下走道上時時有鍛煉的學生跑過。這裏的日夜溫差很大，晚風吹得她直打寒戰。沒堅持多久她就回到溫暖的屋內，關好門，拉上帘子，接着看那本英文小說。
就如大多數獨生子女一樣，她很習慣一個人單獨靜處。家庭氣氛的特殊讓她時常閉口如蚌，成天不說一句話，喜歡在孤獨的相伴下潛心靜讀，孤獨對她來說是那麼凄美溫和。她自我封閉，不想了解別人也不想被別人了解。所有的人都把這解讀為讀書人的清高，她感謝這種誤解。
可現在她找不到自己的耐性與沉穩，它們似乎都已隨淚水蒸發。她不可抑制的想念這個能鬧能笑的大男孩，他才離開一個小時，她已倍受孤單的侵襲。而這孤獨是陌生的，它焦躁而惶惑的將她的思緒攪得如亂麻。
她隱約感覺有些事情要跳出它既定的航線，按不可觀測的方向去發展。她總是在夢想着擺脫棋子的命運，可是當這個可能性擺在自己面前時，她卻沒有膽量去接受。已經習慣了一切受限制，自由讓她害怕。
她真的是一個很膽小的人。
方偉說她很勇敢，不懂法語就敢去法國。
她急於解釋：“我爭取這個交換博士，只是想…”
她的話被打斷，他把沒點過的煙按擰在煙灰缸里，“不必講。我會幫你。”
雙方家長已通知他們婚期定在次年七月。他們對此隻字未談，婚禮與他們倆沒太大關係，他們只要準時出席。
“一會我去車管所拿車。”他晶亮的眼睛看着她。
“嗯。”她沒把頭從書上抬起。
“一起去嗎？”
“不去。”
“歇會也好。”他站起身來，問：“要不要我陪你上廁所？”
面對射來的殺人目光，他笑道：“別想歪好不好，我只是說把你扶去廁所。唉，與笨人講話就是累。”
這時有幾個年輕人敲門，他站在門口與他們聊了幾句后與他們一起出去了，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也沒回來。丟在桌上的手機倒是響了好幾次。
她不禁有點納悶，不知道他是不是去取車了。正想着，門“咯嗒”被打開，他還沒進來清朗快樂的聲音就已經到了：“笨檸檬，我回來了。”
林萌一抬頭就撞到他大大的笑容，不知不覺的回了一個微笑，發現不對時已太遲，他顯然很滿意她的回復。
他拉上帘子在洗臉間換衣服，那個空間實在太小，長手長腳的他不時把門撞響。
正在他嘩嘩沖洗着臉上的剃鬚膏時，樓下傳來兩聲汽車喇叭聲，他抓了條毛巾邊擦臉邊走到陽台上與下面打了個招呼后再返回屋來，經過她身邊時毫無預警的在她臉上親了一下，然後逃逸到裏面。
“說過不……。”
“不準親你。”隔着板子，他好心幫她說完，知道她都說累了。
“你出爾反爾。”她真的是累了，說話都沒火氣，有氣無力的?
“說與做純粹是兩碼事。你真的太笨。”
“簡直是強詞奪理。”
“你又錯了，笨檸檬。人人都說保護環境，可是為了私利繼續破壞。言行不一是社會行為準則。”
他拉開帘子探頭對已無半點還手之力的笨人說：“一會見。”
門被關上了，但她熟悉的香水味飄了進來。
林萌放下書，發現桌上的手機，她趕快拿了它走到陽台上，趴在欄杆上往下看。一輛白色的汽車停在下面。靠着車門的女孩子在抽煙，她仰頭吐出一條直直的煙線，蘭花指輕彈煙灰，動作優美仿如舞蹈。Seb走了出來，他穿了件水藍的帶帽套頭衫，兩手插在通袋裏，頭髮蓬鬆，活脫脫一個高中生的樣子。他走到女孩子的身邊，略彎腰在她臉頰左右各親了一下。
林萌縮回握着手機的手，快出口的叫聲也收回。
這時車門打開了，從裏面鑽出一個衣着隨意的年輕人，他與Seb握了一下手，抽煙的女人很自然的靠在他懷裏。林萌看不明白了。
三個人聊到那女孩抽完煙后才鑽回車內。在進去前，Seb抬頭向她眨下眼睛，揚手與她再見。好象早就料到她會在陽台上一樣。
林萌面紅耳赤的向後一躲，但馬上後悔了，不是為了告訴他手機沒拿嗎？她再探出頭去時，車子已漸遠。
等他回來后要跟他解釋一下。
慢行入屋，太久的站立讓右腳漲痛得難受。她坐回椅子上。
他在的時候太鬧，讓她疲於招架，她本當慶幸這難得的清靜，可是空氣怎麼那麼無聊沉悶，不再適合閱讀。
她環顧四周，目光停在冰箱上方的一個貼示板上。那上面釘着幾張明信片，照片，還有課程表，空檔間零散的夾雜着一些黃色的Post-it，字體張狂不羈，真的是字如其人。其中有張粉色的Post-it特別顯眼，上面寫了一串數字，圓潤纖細的字跡讓她猜想是個女孩給他的電話號碼。
照片多是一場派對的合影，一群年青的男男女女做着奇形怪狀的誇張的姿勢，盡情的揮霍過剩的青春活力。只有一張他的獨照，穿着黑色的潛水衣，在一群珊瑚與自由自在的各色海魚間伸出兩個手指作Ｖ狀，儘管戴着面罩，只可看到一雙眼睛，但笑容透過照片撲面而來。
倒時差讓她異常睏倦，她討厭日睡夜醒，可她沒法控制體內的生物鐘。裹着被子陷入昏睡，醒過來時發現他已經在屋子裏，認認真真的在門前燙衣服。林萌一動不動的躺在被子裏看他幹活。她發現法國人不僅燙Ｔ恤，燙床單，連餐巾也燙得平平整整。
外面的陽光已變成了金暗紅色，十幾米高的筆直的楊樹在晚風中輕輕搖晃，似同夕陽揮手道別。
“你該抹葯了。”他疊好一件衣服，從椅子上拿起另一件。
她不禁眨了眨眼睛。他根本就沒轉過身來，怎麼知道她醒了？
腳上的腫已經消了很多，皮膚顯出疲勞的暗紅皴皺。
“今晚沒時間陪你吃晚飯，買了三文治在冰箱裏。”
說話時，他折起燙衣板放進書櫃與牆的空隙中。
她慢慢的塗著藥膏，正在思索要不要解釋剛才陽台的事，又不知道如何開口，發現自己原來也很婆婆媽媽。
“嗨。”他手裏拿了個背包坐到她身邊來了，把她嚇一跳，手裏的蓋子蹦到地上。
他幫她拾起蓋，遞給她，問道：“你養過約克犬沒有，長得憨憨的很可愛，外形很象中國京巴，但老也長不大。毛色通常是褐色。”
她抬頭望向他，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細談一隻小狗。
“這種狗膽子特別小，總是一副被嚇到的樣子，老愛躲在傢具底下打着哆嗦沖人狂叫。”他的臉上眼裏儘是笑意，“可是這種最膽小的小狗卻最凶，咬人從不留情。我小時候養它吃很多苦，老被咬傷，手上總是血痕不斷。”
他講完了，拿過一件白襯衫和一條黑褲子放進背包里。
她卻聽得如墜雲霧中，忍不住問：“然後呢？”
“什麼然後？”他拉上包，把它扔在床頭柜上，笑看着她。
“當然是你和那條約克狗啊。”
“還用問，如所有的人與狗的關係，養熟后，它見了我就眉開眼笑，尾巴都要搖斷。敵對或友情只是時間的問題，小狗比人簡單多了。”
他沒說她笨，可她覺得真是多此一問，低下頭按摩腳上的腫起，覺得又困了，抬頭看掛鐘，六點，中國的臨晨一點，難怪睡不醒。
他注意到了她的倦色，按着她的肩膀把被子給她蓋上，他的手帶有安撫的力量，她很順從的側躺下。
看他挎包站起，她隨口問：“有約會？”
“親愛的有錢人，我去上班。”他走到書架前去選碟片，“希望手上的傷不影響我工作。”
“對不起。”她輕聲說。
Seb掃了一眼縮在被窩裏的她，笑道：“我說過你在睡覺時最真實可愛。”
林萌沒有反駁他，問：“傷左手問題不大吧。”
“你觀察力太差，我做事寫字都用左手，只有打網球用右手。”
“不怕挨老師罵？”
“奇怪了，左手右手都是手，怎麼習慣怎麼用，為什麼會挨罵？”
她淡淡的笑了，知道是中外教育模式不同。
他放了張碟進去，說：“我不帶走鑰匙，因為衛生間在外面，可是你也別鎖門。你若睡著了，我把警察捶來了也捶不開門。”
“不鎖門會不會有危險？”她又擔心了。
“誰都知道是我住這裏，半夜溜進來的只會是女生。”他蹲在床邊，說道：“如果是男生，我相信他會死得很慘，象我這樣不怕死又經打的人很少。”
看着她想生氣又想睡覺的眼，他又笑了，解釋給她聽，這裏是學生宿舍，而且樓下有密碼門，肯定安全。
“喜不喜歡聽這首法語歌？”他問。
一個醇厚磁性的男聲輕柔的低聲淺唱：unechansondoucequemechantaitmamaman,ensucantmonpoucej’écoutaisenm’endormant…
“有點象兒歌。”強打精神聽了幾句后她說道，但很不確定的看着他。
Seb輕笑，翻譯給她聽：
一首溫柔的歌曲，媽媽曾給我輕唱
吮吸着我的拇指，我聽着它進入夢鄉
你的皮膚柔軟如綢緞，我要用一生為你輕唱這首歌謠
一隻小鹿在森林裏被狼圍住
勇敢的騎士把它救起並抱在溫暖的懷裏
他沒有理會美麗的公主
儘管她有漂亮的頭髮和誘人的眼神
如果你願意，你就是這隻小鹿
……
她難以置信的說：“真是兒歌！”
“很奇怪嗎？”他問。
“你很遜啊，這麼大的人還要聽兒歌睡覺。”
“我小時候總給約克犬放，聽多幾次后它就不再咬我了，躺在我手臂上睡得香香的。所以找出來給你聽，應該有同等效果。”
繞了一圈還是繞到她身上了。她連給個白眼也不給他，閉上眼睛表示對他的反抗。本來就極困，所以很快她就幾乎進入夢鄉----但只是幾乎。她現在徹底醒了。
他臨走前在她額頭輕吻一下，極輕的一個吻。但是她的頭腦就以那兩瓣溫暖的觸覺為中心，一層層向外擴散清醒。
“可惡。”她無可奈何的睜開炯炯有神的眼睛，認命的坐起身來。
時差被成功的倒過來。她本當感謝他，可她卻氣得要命。但她的氣憤只能表演給自己看，屋內沒有其它觀眾。
三文治就裝在紙袋裏，放在桌子上。實際上是一個套餐，裏面還有一盒蔬菜沙拉，一小瓶柳橙汁，一塊覆盆子蛋糕和一罐酸奶。塑料刀叉與小勺都卷在酒紅色的餐巾紙中。
她的手機依然在桌上放着，已經關機。她以為是真的沒電了，可是按開后發現三格電滿滿的。手機發出一聲波浪音，那是她設定的短訊提示，她趕快把手機又關了，放回原處。
本想出去走走，可是腳上的傷痛讓她不得不放棄這個念頭。她只在陽台上站了一會兒，樓下走道上時時有鍛煉的學生跑過。這裏的日夜溫差很大，晚風吹得她直打寒戰。沒堅持多久她就回到溫暖的屋內，關好門，拉上帘子，接着看那本英文小說。
就如大多數獨生子女一樣，她很習慣一個人單獨靜處。家庭氣氛的特殊讓她時常閉口如蚌，成天不說一句話，喜歡在孤獨的相伴下潛心靜讀，孤獨對她來說是那麼凄美溫和。她自我封閉，不想了解別人也不想被別人了解。所有的人都把這解讀為讀書人的清高，她感謝這種誤解。
可現在她找不到自己的耐性與沉穩，它們似乎都已隨淚水蒸發。她不可抑制的想念這個能鬧能笑的大男孩，他才離開一個小時，她已倍受孤單的侵襲。而這孤獨是陌生的，它焦躁而惶惑的將她的思緒攪得如亂麻。
她隱約感覺有些事情要跳出它既定的航線，按不可觀測的方向去發展。她總是在夢想着擺脫棋子的命運，可是當這個可能性擺在自己面前時，她卻沒有膽量去接受。已經習慣了一切受限制，自由讓她害怕。
她真的是一個很膽小的人。
方偉說她很勇敢，不懂法語就敢去法國。
她急於解釋：“我爭取這個交換博士，只是想…”
她的話被打斷，他把沒點過的煙按擰在煙灰缸里，“不必講。我會幫你。”
雙方家長已通知他們婚期定在次年七月。他們對此隻字未談，婚禮與他們倆沒太大關係，他們只要準時出席。
“一會我去車管所拿車。”他晶亮的眼睛看着她。
“嗯。”她沒把頭從書上抬起。
“一起去嗎？”
“不去。”
“歇會也好。”他站起身來，問：“要不要我陪你上廁所？”
面對射來的殺人目光，他笑道：“別想歪好不好，我只是說把你扶去廁所。唉，與笨人講話就是累。”
這時有幾個年輕人敲門，他站在門口與他們聊了幾句后與他們一起出去了，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也沒回來。丟在桌上的手機倒是響了好幾次。
她不禁有點納悶，不知道他是不是去取車了。正想着，門“咯嗒”被打開，他還沒進來清朗快樂的聲音就已經到了：“笨檸檬，我回來了。”
林萌一抬頭就撞到他大大的笑容，不知不覺的回了一個微笑，發現不對時已太遲，他顯然很滿意她的回復。
他拉上帘子在洗臉間換衣服，那個空間實在太小，長手長腳的他不時把門撞響。
正在他嘩嘩沖洗着臉上的剃鬚膏時，樓下傳來兩聲汽車喇叭聲，他抓了條毛巾邊擦臉邊走到陽台上與下面打了個招呼后再返回屋來，經過她身邊時毫無預警的在她臉上親了一下，然後逃逸到裏面。
“說過不……。”
“不準親你。”隔着板子，他好心幫她說完，知道她都說累了。
“你出爾反爾。”她真的是累了，說話都沒火氣，有氣無力的?
“說與做純粹是兩碼事。你真的太笨。”
“簡直是強詞奪理。”
“你又錯了，笨檸檬。人人都說保護環境，可是為了私利繼續破壞。言行不一是社會行為準則。”
他拉開帘子探頭對已無半點還手之力的笨人說：“一會見。”
門被關上了，但她熟悉的香水味飄了進來。
林萌放下書，發現桌上的手機，她趕快拿了它走到陽台上，趴在欄杆上往下看。一輛白色的汽車停在下面。靠着車門的女孩子在抽煙，她仰頭吐出一條直直的煙線，蘭花指輕彈煙灰，動作優美仿如舞蹈。Seb走了出來，他穿了件水藍的帶帽套頭衫，兩手插在通袋裏，頭髮蓬鬆，活脫脫一個高中生的樣子。他走到女孩子的身邊，略彎腰在她臉頰左右各親了一下。
林萌縮回握着手機的手，快出口的叫聲也收回。
這時車門打開了，從裏面鑽出一個衣着隨意的年輕人，他與Seb握了一下手，抽煙的女人很自然的靠在他懷裏。林萌看不明白了。
三個人聊到那女孩抽完煙后才鑽回車內。在進去前，Seb抬頭向她眨下眼睛，揚手與她再見。好象早就料到她會在陽台上一樣。
林萌面紅耳赤的向後一躲，但馬上後悔了，不是為了告訴他手機沒拿嗎？她再探出頭去時，車子已漸遠。
等他回來后要跟他解釋一下。
慢行入屋，太久的站立讓右腳漲痛得難受。她坐回椅子上。
他在的時候太鬧，讓她疲於招架，她本當慶幸這難得的清靜，可是空氣怎麼那麼無聊沉悶，不再適合閱讀。
她環顧四周，目光停在冰箱上方的一個貼示板上。那上面釘着幾張明信片，照片，還有課程表，空檔間零散的夾雜着一些黃色的Post-it，字體張狂不羈，真的是字如其人。其中有張粉色的Post-it特別顯眼，上面寫了一串數字，圓潤纖細的字跡讓她猜想是個女孩給他的電話號碼。
照片多是一場派對的合影，一群年青的男男女女做着奇形怪狀的誇張的姿勢，盡情的揮霍過剩的青春活力。只有一張他的獨照，穿着黑色的潛水衣，在一群珊瑚與自由自在的各色海魚間伸出兩個手指作Ｖ狀，儘管戴着面罩，只可看到一雙眼睛，但笑容透過照片撲面而來。
倒時差讓她異常睏倦，她討厭日睡夜醒，可她沒法控制體內的生物鐘。裹着被子陷入昏睡，醒過來時發現他已經在屋子裏，認認真真的在門前燙衣服。林萌一動不動的躺在被子裏看他幹活。她發現法國人不僅燙Ｔ恤，燙床單，連餐巾也燙得平平整整。
外面的陽光已變成了金暗紅色，十幾米高的筆直的楊樹在晚風中輕輕搖晃，似同夕陽揮手道別。
“你該抹葯了。”他疊好一件衣服，從椅子上拿起另一件。
她不禁眨了眨眼睛。他根本就沒轉過身來，怎麼知道她醒了？
腳上的腫已經消了很多，皮膚顯出疲勞的暗紅皴皺。
“今晚沒時間陪你吃晚飯，買了三文治在冰箱裏。”
說話時，他折起燙衣板放進書櫃與牆的空隙中。
她慢慢的塗著藥膏，正在思索要不要解釋剛才陽台的事，又不知道如何開口，發現自己原來也很婆婆媽媽。
“嗨。”他手裏拿了個背包坐到她身邊來了，把她嚇一跳，手裏的蓋子蹦到地上。
他幫她拾起蓋，遞給她，問道：“你養過約克犬沒有，長得憨憨的很可愛，外形很象中國京巴，但老也長不大。毛色通常是褐色。”
她抬頭望向他，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細談一隻小狗。
“這種狗膽子特別小，總是一副被嚇到的樣子，老愛躲在傢具底下打着哆嗦沖人狂叫。”他的臉上眼裏儘是笑意，“可是這種最膽小的小狗卻最凶，咬人從不留情。我小時候養它吃很多苦，老被咬傷，手上總是血痕不斷。”
他講完了，拿過一件白襯衫和一條黑褲子放進背包里。
她卻聽得如墜雲霧中，忍不住問：“然後呢？”
“什麼然後？”他拉上包，把它扔在床頭柜上，笑看着她。
“當然是你和那條約克狗啊。”
“還用問，如所有的人與狗的關係，養熟后，它見了我就眉開眼笑，尾巴都要搖斷。敵對或友情只是時間的問題，小狗比人簡單多了。”
他沒說她笨，可她覺得真是多此一問，低下頭按摩腳上的腫起，覺得又困了，抬頭看掛鐘，六點，中國的臨晨一點，難怪睡不醒。
他注意到了她的倦色，按着她的肩膀把被子給她蓋上，他的手帶有安撫的力量，她很順從的側躺下。
看他挎包站起，她隨口問：“有約會？”
“親愛的有錢人，我去上班。”他走到書架前去選碟片，“希望手上的傷不影響我工作。”
“對不起。”她輕聲說。
Seb掃了一眼縮在被窩裏的她，笑道：“我說過你在睡覺時最真實可愛。”
林萌沒有反駁他，問：“傷左手問題不大吧。”
“你觀察力太差，我做事寫字都用左手，只有打網球用右手。”
“不怕挨老師罵？”
“奇怪了，左手右手都是手，怎麼習慣怎麼用，為什麼會挨罵？”
她淡淡的笑了，知道是中外教育模式不同。
他放了張碟進去，說：“我不帶走鑰匙，因為衛生間在外面，可是你也別鎖門。你若睡著了，我把警察捶來了也捶不開門。”
“不鎖門會不會有危險？”她又擔心了。
“誰都知道是我住這裏，半夜溜進來的只會是女生。”他蹲在床邊，說道：“如果是男生，我相信他會死得很慘，象我這樣不怕死又經打的人很少。”
看着她想生氣又想睡覺的眼，他又笑了，解釋給她聽，這裏是學生宿舍，而且樓下有密碼門，肯定安全。
“喜不喜歡聽這首法語歌？”他問。
一個醇厚磁性的男聲輕柔的低聲淺唱：unechansondoucequemechantaitmamaman,ensucantmonpoucej’écoutaisenm’endormant…
“有點象兒歌。”強打精神聽了幾句后她說道，但很不確定的看着他。
Seb輕笑，翻譯給她聽：
一首溫柔的歌曲，媽媽曾給我輕唱
吮吸着我的拇指，我聽着它進入夢鄉
你的皮膚柔軟如綢緞，我要用一生為你輕唱這首歌謠
一隻小鹿在森林裏被狼圍住
勇敢的騎士把它救起並抱在溫暖的懷裏
他沒有理會美麗的公主
儘管她有漂亮的頭髮和誘人的眼神
如果你願意，你就是這隻小鹿
……
她難以置信的說：“真是兒歌！”
“很奇怪嗎？”他問。
“你很遜啊，這麼大的人還要聽兒歌睡覺。”
“我小時候總給約克犬放，聽多幾次后它就不再咬我了，躺在我手臂上睡得香香的。所以找出來給你聽，應該有同等效果。”
繞了一圈還是繞到她身上了。她連給個白眼也不給他，閉上眼睛表示對他的反抗。本來就極困，所以很快她就幾乎進入夢鄉----但只是幾乎。她現在徹底醒了。
他臨走前在她額頭輕吻一下，極輕的一個吻。但是她的頭腦就以那兩瓣溫暖的觸覺為中心，一層層向外擴散清醒。
“可惡。”她無可奈何的睜開炯炯有神的眼睛，認命的坐起身來。
時差被成功的倒過來。她本當感謝他，可她卻氣得要命。但她的氣憤只能表演給自己看，屋內沒有其它觀眾。
三文治就裝在紙袋裏，放在桌子上。實際上是一個套餐，裏面還有一盒蔬菜沙拉，一小瓶柳橙汁，一塊覆盆子蛋糕和一罐酸奶。塑料刀叉與小勺都卷在酒紅色的餐巾紙中。
她的手機依然在桌上放着，已經關機。她以為是真的沒電了，可是按開后發現三格電滿滿的。手機發出一聲波浪音，那是她設定的短訊提示，她趕快把手機又關了，放回原處。
本想出去走走，可是腳上的傷痛讓她不得不放棄這個念頭。她只在陽台上站了一會兒，樓下走道上時時有鍛煉的學生跑過。這裏的日夜溫差很大，晚風吹得她直打寒戰。沒堅持多久她就回到溫暖的屋內，關好門，拉上帘子，接着看那本英文小說。
就如大多數獨生子女一樣，她很習慣一個人單獨靜處。家庭氣氛的特殊讓她時常閉口如蚌，成天不說一句話，喜歡在孤獨的相伴下潛心靜讀，孤獨對她來說是那麼凄美溫和。她自我封閉，不想了解別人也不想被別人了解。所有的人都把這解讀為讀書人的清高，她感謝這種誤解。
可現在她找不到自己的耐性與沉穩，它們似乎都已隨淚水蒸發。她不可抑制的想念這個能鬧能笑的大男孩，他才離開一個小時，她已倍受孤單的侵襲。而這孤獨是陌生的，它焦躁而惶惑的將她的思緒攪得如亂麻。
她隱約感覺有些事情要跳出它既定的航線，按不可觀測的方向去發展。她總是在夢想着擺脫棋子的命運，可是當這個可能性擺在自己面前時，她卻沒有膽量去接受。已經習慣了一切受限制，自由讓她害怕。
她真的是一個很膽小的人。
方偉說她很勇敢，不懂法語就敢去法國。
她急於解釋：“我爭取這個交換博士，只是想…”
她的話被打斷，他把沒點過的煙按擰在煙灰缸里，“不必講。我會幫你。”
雙方家長已通知他們婚期定在次年七月。他們對此隻字未談，婚禮與他們倆沒太大關係，他們只要準時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