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前目的地

第十七章 前目的地

黑格爾曾經說過,人類從歷史中學到的唯一的教訓,就是沒有從歷史中吸取到任何教訓。

但就個人來說,每個人多少都是其父母的投影。

張雪峰再一次坐在街頭的長椅上,進入深夜的東京街頭除了還在為生活奔波的人,就是無家可歸或者有家不願意回的人。

“明天的公開展覽上,母親準備用這幅畫作為最後的驚喜。”撤下了紅色的遮羞布,那刺眼的“櫻井藤乃”幾個字,就像籠罩着大地的巨大陰影一樣,讓人喘不過氣。

“如果是這幅畫的話,那些評論家們一定會很開心的稱讚吧。”張雪峰等待着櫻井櫻主動揭開另外一張幃布。有些事雖然在心理已經有了結論,但如果當事人沒有勇氣或者動力去捅破這層窗戶紙的話,就這樣維持着虛假的平靜也是不錯的選擇。

“但其實糟透了是吧。”櫻井櫻苦笑着,“明明很用心地去畫了,但還是亂七八糟的,構圖也好,線條也好,上色也好都是一塌糊塗。說什麼融合了東西方藝術地有點,實際上是什麼都沒學好,下意識地亂畫一通而已。”

張雪峰並不懂繪畫,桐谷滿也只是一個喜歡鼓搗電腦的普通學生,不管是從什麼角度來說。但有些事情,反而適合讓一個純粹的外行,純粹的觀眾去發表意見。

“非要說的話,從技術角度來說,確實非常一般,甚至是糟糕。”張雪峰努力的從自己通過上網看漫畫裏學到的知識附和了一張櫻井櫻。

“我倒是希望你能夠多少反駁一下,不用完全順從我的看法。”櫻井櫻卻抱怨了起來,就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孩。

“但從觀眾的角度來說,這些技術上的糟糕反而成為了優點。不合理的構圖,粗糙的線條,隨意的上色都形成了一種巨大的荒誕和隱藏在畫面中或者畫面外的壓迫感。”

“而這種荒誕和受壓迫的感覺反而通過很原始和粗糙的技法完美的表達並傳遞給觀眾。”張雪峰甚至鬆了一下不存在的立領,“其他的那些畫雖然在技法上很高超,畫面也很精緻,但卻缺少了靈魂,就像是流水線上批量生產出來的罐頭。”

“罐頭這個比喻也太過分了。”被張雪峰這個毫不留情的奇怪比喻突然逗笑了的櫻井櫻趁機擦去了自己眼角的淚水。張雪峰也只好歪過頭去,假裝沒有看到這一幕,繼續絞勁腦汁的思考怎麼評價這幅畫。

“除了巨大的壓迫感外,這幅畫就像它的名字一樣,有一種被流放和拋棄的孤獨感。既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只有不斷地前進。”張雪峰幾乎是下意識地想到了什麼,“就像是那個不斷推着石頭上山,然後再目送石頭滾下山崖,只好重頭再來的西西弗斯一樣。”

“這個叫西西弗斯的傢伙真可憐。”櫻井櫻輕聲地說。

結果直到這場展覽結束,兩人都保持了微妙的默契,沒有一個人主動捅破窗戶紙。而那些屬於櫻井藤乃的畫不管從技術還是意向上都透露着平庸。張雪峰草草看了幾張后就決定在電車的末班車之前離開,但沒想到在畫廊的出口處見到了張雪峰的母親。

和她那個在美國留學,沾染了一身美國街頭藝術氣息的女兒不同,櫻井藤乃打扮得相當日式和傳統。即使在東京悶熱潮濕的六月,還穿着全套昂貴精美的和服,就像日本古代小說里的人物。

“她不會覺得熱嗎?”張雪峰自己也覺得這個問題很失禮。但再怎麼壓低聲音,站在自己女兒身邊的陌生男人還是會引起櫻井藤乃作為母親的本能反應。

“這是小櫻的朋友嗎?”櫻井藤乃及時的在畫廊的出口處堵住了準備開溜的張雪峰,然後伸出手粗暴地把站在張雪峰身邊的櫻井櫻拽到了自己的身邊。

“額,我是櫻井櫻的同學桐谷滿,現在正在和您的女兒一起創業。”雖然想了半天,但對於日本這複雜的敬語系統還是沒法搞明白的張雪峰說出一句相當彆扭的話。

“桐谷同學,你說的創業是做什麼呢?”雖然還掛着一副相當標準的職業假笑,但話語裏透露出的卻是一種陌生但卻熟悉的壓迫感。

“額,做遊戲。”張雪峰還想多補充幾句,但對方就像看到了下水道的老鼠一樣的噁心表情讓張雪峰直接放棄了繼續辯駁。

“你竟然帶着我女兒做遊戲?”在噁心的扭曲表情后,這位優雅的畫家突然發作,歇斯底里的衝著張雪峰大吼,“我從小培養她畫畫,請了那麼多名師,還特地把她帶到美國去找人一對一輔導,你現在就帶着她做遊戲?”

這種反常的場面吸引了在畫廊里看的昏昏欲睡的觀眾們,相比那些平庸的畫作,眼前這副場面反而更有戲劇性一些。

“你還要繼續鬧嗎?”張雪峰無視了日語和英語夾雜的各種辱罵和關於培養女兒的抱怨,而是面無表情地指了指拿出手機開始錄像的圍觀群眾。

“我倒是無所謂,但你剛才那潑婦一樣的行為對於你的聲望估計會有不小的打擊吧。”這種沒什麼才華,只能靠所謂的“人設”來吸引眼球的三流畫師,不管在什麼時代,最重要的都是公共形象。

“你在威脅我?”勉強壓住了開始新一輪吐槽和咆哮的慾望,這個已經有些精神不正常,或者說長期處於精神不正常的畫家女士勉強壓低聲音質問張雪峰的意圖。

“我沒興趣威脅你。”張雪峰趁機從櫻井藤乃的手上把已經愣住,進入自我保護狀態的櫻井櫻拉到了自己身邊,“我只是覺得以你目前的精神狀態,並不適合繼續做你女兒的監護人。”

“你不要想搶走我女兒,沒有人可以搶走我女兒。”大概是這點呢觸發了什麼PTSD,這位藝術家女士徹底進入了歇斯底里的狀態,準備撲上去掐住張雪峰的脖子。

就在張雪峰準備以什麼樣的方式既漂亮的反擊,又不至於讓自己解鎖新地點——東京警察局的時候,不知從何處冒出了一個帶着黑色墨鏡,留着短髮,意外的穿着長褲的職業女性,以一個非常標準的橄欖球飛撲的動作直接從張雪峰的面前撲到了櫻井藤乃,然後掏出一個無針注射器,對着她的手臂注射了一發藥物。

“你沒受傷吧。”等待地上的櫻井藤乃已經不再動彈后,這名突然出現的女子才起身詢問目瞪口呆的張雪峰情況如何。

“還沒來得及受傷。”

“那就好。”對方點了點頭,然後看着一片舉起的手機有些頭疼的樣子,“小櫻就交給你了,我得先處理這群人呢。”

張雪峰點了點頭,然後接過了她扔過來的一串車鑰匙,“車在右邊那個露天停車場的最裏面,一輛紅色的豐田86。”

張雪峰趕緊點了點頭,然後趁着對方突然向所有拍攝視頻的圍觀人群發難的時候帶着已經放棄思考的櫻井櫻開車逃離了混亂的現場。

張雪峰開始懷疑,自己平庸的的遊戲設計師生涯是不是和自己普通的家庭生活有着巨大的關係。

是不是要做出一些藝術成就,就得有一個相當糟糕的家庭環境。在這個念頭閃過的瞬間,他就同時向自己的父母以及仍未謀面過的桐谷滿的父母表示了歉意。

寧可成為一個平庸的人,也不要有一個糟糕而混亂的家庭。

就在張雪峰胡思亂想的時候,他正坐在海邊沙灘的長椅上,對於這個世界東京的長椅,他是願意給好評的。不管是對於屁股,還是腰來說,都是非常舒服的選擇。

前提是自己身邊不要有一個正在哭泣的美少女,不然就得承受路人鄙視人渣的眼神。如果有路過的正義人士,還得想想萬一有人撥打了報警電話后,怎麼給警察解釋的問題。

“哭好了?”等到櫻井櫻哭泣的聲音漸漸消失后,張雪峰才給她遞上一瓶水。

“一直哭,肯定多少有些渴了吧。”

“正常不都是應該遞上紙巾或者手帕嗎?”被莫名其妙遞上來的水弄的有些摸不着頭腦的櫻井櫻露出了一副不知道是笑還是哭的表情。

“那種正常的事情在我們這個遊戲開發社團是不可能出現的。”張雪峰對於自己的不正常行為頗為自豪,“那種循規蹈矩的事情就讓那棟大樓裏面的人去做,我們要做的就是不正常的事情,然後改變世界。”

循着張雪峰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是凌晨兩點依然燈火通明的明石集團大樓。

“聽上去像是個中二少年的發言。”

遠處燈火通明的城市CBD和一片漆黑的大海,就像畫廊里那些讓人壓抑的畫作一樣。而黑夜如同保護傘一樣,看不清面龐的櫻井櫻用着沙啞的聲音不知向著誰發問。

“你已經看出來了吧,那些畫的問題。”

張雪峰拿出自己的手機,打開了手電筒。冷白色的長矛刺穿了黑色的輕紗,把高堡後面的公主解放了出來。

“嗯,所謂的櫻井藤乃轉型成功的畫作,其實都是你畫的吧。”張雪峰早就看出了這一點,那些畫裏無處不在的巨大陰影和總是在陰影角落裏的少女,只能是一個長期生活在恐怖母親高壓統治下的少女才能畫出來的作品,不可能由那個早早成名的天才畫家創作出來。

就像變成甲蟲的格里沙只能是由弗蘭茨·卡夫卡寫出,而不能由他那個白手起家的商人父親完成一樣。

“嗯。”對於能夠有人發現真相,櫻井櫻顯得很開心,“其實這個問題是個意外,有一天母親的一個朋友來到我家做客,突然看到了我隨手畫的一幅習作,結果這位有一定影響力的評論家朋友非常喜歡這幅畫,還找來了一群別的評論家,收藏家和畫家來一起分析觀看。”

“你的母親就這樣自然地竊走了你的成就?”張雪峰不知道是該怎麼評價櫻井櫻的母親,換做絕大部分人應該就順勢宣傳自己的天才女兒,然後坐到更靠後的位置去。

“也不能說自然吧。”櫻井櫻玩弄着瓶裝水的標籤,“一開始她還是不服氣,把自己的作品拿給那些錢來參觀的收藏家或者評論家看,但沒有人對她花費心思的畫作感興趣。禮貌一點的會給兩句不咸不淡的誇獎,而無禮的則會直接指着我那幅隨手創作的畫說‘請多拿出一些像那樣的作品,而不是繼續浪費時間在這樣的垃圾上’。”

即使不說,張雪峰也能想像到這種話語對於一個自視甚高的畫家來說意味着什麼,大概也是因此,她才會變得敏感易怒,歇斯底里吧。

“但說實話,那種畫隨手畫個一兩張就差不多了,一直畫一直畫,還越畫越大真的很無聊。”櫻井櫻徹底把標籤紙撕成兩半,然後嘗試繼續撕碎。

“但母親她不同意,我就成為了她的影子畫家。”

“那她為什麼會讓你到東京來讀計算機專業?”張雪峰感到不解的是,既然有這麼一位控制欲極強的母親,為什麼還能有逃離和逍遙的機會。

“因為所謂的利益。”櫻井櫻笑了一下,“影子畫師這種事能騙得了不學無術的評論家,但騙不過專業銷售人員,那些負責畫作銷售的人員很快就意識到這些畫不可能出自櫻井藤乃之手。”

櫻井櫻頓了一下,“幾乎沒怎麼調查,他們就搞清楚了真正畫畫的人是誰,並且制定了一個營銷計劃。”

“那就是由你來實際完成繪畫工作,打着你母親的名頭,把那些沒有什麼水平的作品捆綁展出和銷售。“張雪峰聯想到那個身手幹練的女保鏢,然後對於她還要處理現場的爛攤子而感到同情。

“我覺得你是一個天生的資本家,難怪能和明石的母親那麼快就相互理解。”櫻井櫻甚至開起了張雪峰的玩笑。

“誰讓我是雪崩遊戲開發公司的社長呢。”張雪峰則用一個苦笑作為回應。

“要不要先送你回去。”確認櫻井櫻甚至已經可以開玩笑之後,張雪峰覺得這種一男一女坐在海邊的行為實在太過危險了。

“再等等吧,快要日出了。”櫻井櫻就像是一個預言家一樣,在說話的時候,一點微光開始叢海天相接處出現。

“我決定了,下一幅畫我要畫日出。”等到陽光完全驅散了黑暗的時候,櫻井櫻站起身,把手上的水瓶扔進了大海里。

當然幾天之後,張雪峰走進東京警察局的大門,去為隨意亂扔垃圾這樣莫名其妙的罪名繳納罰款,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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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東京成為遊戲製作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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