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謎之蒙州
蒙州城外莊稼農田荒廢,小路乃至官道人跡罕至,時疫出現不過兩月余,整個蒙州內外盡顯蕭條頹敗之景。出城往西南七八里處是亂葬崗,自是時疫以來,亂葬崗的屍首隻多不減,一木杆高束頂端繫着一塊黑巾,警示他人。
閉了近兩月的城門在深夜時,悄悄開了縫,五六人推着三輛板車,推車人黑布遮面腳下生風,熟練地把人扔堆邊上后,推車往回走。月色格外通盈,照在人形土堆上,咚,一人從中滾下來,傳來孱弱的呼吸聲;那幾人聽見聲不敢回頭,腳法雜亂地跑了。數步外的雜草從冒出一個人,那人怒目看着這一切,分明是活人,還是扔在了亂葬崗。
“看來這裏應該是蒙州城處理時疫的地方,”拉來就扔,草席都不見得有一張。朱陰現身審視道,他們自三天前來到這裏,城門封鎖關閉,城外荒無人煙,想着來亂葬崗碰碰運氣,不想卻有這一幕。
這二人就是來人界的朱陰和緒陸。兩人一時無話,沉默片刻后緒陸說道:“我們回吧,小師弟還在等我們。”沈厭沒有功夫被“架着”來到人界,還不能言語,行事不便,遂將他留在了山廟裏。
可廟內空無一人時,朱陰皺眉道:“他人呢,跑了?”緒陸發現地上有掙扎拖行的痕迹,這是廢棄的山神廟,四面牆皆是殘垣斷壁。只有半人高的山神像在供桌上,斑駁的山神臉看不出原本的色彩。
緒陸沉着性子來到供桌前,骨節分明的指輕叩兩聲,說:“別藏了,出來。”山神像後面走出一個少女,衣着破爛眼神清明,怯怯道:“你們找的是不是個啞巴?我看見他被,被州兵抓走了。”
朱陰冷聲道:“本就指望不上他,還拖後腿。”緒陸輕言安撫了少女問道:“那你可知,州兵抓人做什麼?”
少女身體直發抖顫音說:“我不知道,州兵每幾天就來城外抓人,周邊村子裏的都讓他們抓去了。”似乎想到什麼,忙搖頭異常恐懼亂語“我不知道,他們抓的人再也沒出現,”神色開始失常,“三海拉回來的,身上都是傷沒有一塊好肉。劉叔說城裏的人瘋了,瘋了,都瘋了!”
指點在額前,少女昏迷過去。緒陸讓朱陰背起少女,思索良久道:“我們去義莊,這裏不能待了。師弟那裏,”在人界不能用仙法,會被反噬。
面無表情地看了師兄,朱陰輕聲念了一句,一隻通身烏黑的鳥飛來,停在供桌上。“去找,找到報信。”小鳥像聽懂了,啼叫兩聲后飛出山神廟。
緒陸覺得這樣已是妥當的辦法,來時上仙再三叮囑,決計不可用仙法或魔力在人族身上,那或能解一時之困,終究不是長遠之計。現別無他法只是追尋蹤跡,想來無大礙。
蒙州城外義莊有一老者,無兒無女拾荒為生。老者每初一十五去往亂葬崗,祭奠誰無人知曉。一年前,從亂葬崗背回一個人,此人道自己無家可歸,願做義子報老者救命之恩;見他略懂醫術且識字便留下。
月下,少年吃力拖行木板,板上疊着三人,破爛的衣服掛在身上,草鞋底磨出了洞。一步一停地向義莊挪動,木板和地面摩擦的聲音,夾雜粗聲的喘氣。
義莊內跑出一男子,那人快步接過套繩,嘆息道:“你還不放棄,已經兩個月了,活過來的少之又少。”少年鬆懈一口氣,擠出笑來:“可他們還活着不是嗎?”
男子垂眸不語,這一年弊衣簞食令他忘記了過去三十年的生活,當初自己走投無路一度放棄時,老者曾言,活着,是最大的幸事。
略有梗塞道:“來,把人抬進去。”兩人合力將人抬進屋內,男子細心查看三人呼吸及傷口,朝少年說道:“三海,打點熱水,另外把灶上的葯端來。”三海應答,放下盆熱水,再從廚房端出葯來,男子已施針結束,關切問道:“劉叔,葯來了,怎麼樣?”
“性命暫且保住了,查不出病因,我也無濟於事。”
三海面色鬱郁,依舊給昏迷的人一點點喂葯;卻是牙口緊閉,半數灑在衣襟上,他還是耐心地喂着,好一會些許汁水浸入口中。眉頭稍鬆快些道:“劉叔,過幾日我上山采點草藥回來,這些葯也熬了好些遍。”覺着少了什麼。
看他身後沒人問道:“劉叔,五丫呢,睡了?”男子沒應,又喚幾聲。劉義回神答道:“他說趁夜裏回去看看有沒有吃的,這會應該快回來了。”說罷,三海放碗出門,被他拉住道:“你做什麼?”
“我去找五丫。”
劉義神色未明看眼三海,“等等,”從屋裏拿出鋤遞給三海,自己手操斧頭,點頭道:“走吧,我與你同去。”心裏暗暗諷笑,拿這些卻不是防狼防匪,防的是州兵。
抬頭見一男一女走向義莊,兩人面面相覷猶豫之際三海認出女子背的人,扔下鋤跑去驚慌道:“五丫?是五丫!”
幾人進莊子,緒陸一五一十地說出事情原由,再次誠懇道:“驚擾了姑娘非我們本意,只是師弟被抓,一時情急;煩劉兄和三海兄弟寬恕。”他對二人說,他們三人在外遊歷,途徑此處,因方圓數里不見人,打算借宿山神廟;和師妹出門覓食,留師弟在廟中。回來發現師弟不見,五丫姑娘撞見州兵抓人,他們詢問時,五丫姑娘被驚嚇過度暈了過去。
緒陸環顧四周,這義莊進門便是大堂,大堂內空蕩蕩,擺着幾口棺材。顧作好奇問道:“劉兄可知這附近是發生了什麼?”
劉義並不想作多解釋搖頭道:“沒什麼事,明日一早你們便走罷。”
“我師弟被州兵抓去,生死未卜,我如何向師父交代。可憐我小師弟最是溫順乖巧不過。”重重嘆道。朱陰一臉嫌棄地轉過身,以為是擔心師弟傷心不已。
三海聽聞皺眉說:“這難了,只有州兵抓人進去,從未有人出來過。”興許在亂葬崗能撿着,這話沒敢說出口。
沈厭被州兵們帶進城門時,無聲笑了笑,白日裏他們三人守着城門三天,不見開門,這會索性把他綁進去了。藉著月光打量這城內,屋樓錯落有致,街道兩邊是各式商鋪;卻是格外寂靜,幽幽長街不見燭火,未聞人語。惟有一高掛的酒旌在夜風中凜凜作響。
“看什麼看,別東張西望!”冷不丁一聲呵斥,被驚嚇的沈厭停頓了腳步,一掌突然推得他往前踉蹌幾步。“磨蹭什麼?快走!”
他回首,深深看了眼推他的人,那人被幽暗眼神盯着,驚得一時間忘了說話,一剎那寒毛倒立。
“進去。”沈厭看見裏面坐着三個人,第一次看見把牢房當作自家正廳般悠閑地坐着,兩男子一眼就瞥開,唯獨那女子表情,沈厭還以為闖進她閨房了,就差動手趕人了。女子不悅道:“什麼人都往這關,你,把他關那邊。”指着另外的牢房,引得其他牢房的矚目。
“當是你家呢,你說關哪就關哪。”獄卒譏笑一番,落鎖走人。關那麼多間,還不得讓他打掃。聽見獄卒自喃一句。
女子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樣子,尖聲大喊:“你給我回來!”
沈厭自打出生起不得母親待見,舅母不樂意搭理,幾個兄弟姐妹甚少接觸,在青鄴山亦是被遺漏的;現下自覺坐在離他們最遠的角落,攏了攏稻草,他怕冷。
“杏雪。”端坐的少年喚道,女子悻悻閉口。
無意地看着對面,高壯男子的外衣被墊在稻草上,側身離少年幾步,環胸時不時搓搓手臂,喲喂,這關的哪家的少爺公子呢。
少年不介意多了個人,又像是找到了樂子,上前打招呼:“這位兄台怎麼稱呼?你該不會在山神廟被抓的吧?”沈厭恍然,感情自己是只兔子,守株待兔的兔。
“我叫崔修,叫崔兄就好。”見他沒說話,崔修以為是內向,繼續道:“這杏雪,我表妹,劉方,我侍衛。”興緻勃勃地等着沈厭,有道是禮尚往來嘛,不信你不說。
沈厭
鴉雀無聲。
在空中寫出兩字,崔修滿是歉意道:“你是啞,巴啊,”聲音漸弱,雙手抱拳說:“對不住,不知道兄台......”
跋扈慣的杏雪生出幾分自責,這沉默寡言的少年獨自一人被關進大牢,自己方才行為過激了些,也是因為被關進來幾天惴惴不安的緣故,平白受自己一通火氣。遂真心實意道:“方才無心之失,煩請公子見諒。”
崔修欣然點頭,杏雪素來嬌養慣了,脾氣說來就來,但也知禮數。
沈厭有些受寵若驚,早已習慣如此,甚少有人為此道歉。忙擺手示意,無事。
杏雪只覺得少年可憐,拿了衣物鋪在沈厭身旁,說道:“公子衣着單薄,夜裏冷,還是墊墊吧。”
女大不中留,崔修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