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風波惡
“他現在活着也是痛苦,倒不如早點幫他結束這一切……”
“無英,你我怎能輕易決定一個人的生死?有些道理,且容我跟你細細道來——”
“你又要碎碎念啦?快住嘴!那就這麼看着他面對比死還痛苦的情況?”
“你呀,總是這麼急性子。沛沛師妹這不是在想辦法嗎?”
祝余恍惚之間彷彿聽到有人在說話,他只是朦朦朧朧看到一片赤紅的世界和幾道身影,但頭腦過於沉重,不多時又沉沉睡去。
直至日沉月升月又沉,天邊再度迎來晨曦。
祝余這才真正清醒,徐徐睜開雙目,視界清晰之後便看到一雙楚楚動人的眼睛與自己四目相對。
這雙眼睛的主人迅速臉紅到耳根,嬌俏的面容滿是慌張和嬌羞,如卧水晚陽,輕波蕩漾;又像晚霞鋪滿,稍不留神便讓她佔滿心房。
“你……你醒啦。”一身鵝黃如蝶般跌跌撞撞飄走,招呼一藍一紅兩道身影過來。
祝余打量全身,自己破損的衣服已被縫補好,就如自己的傷口,蕩然無存,絲毫疤痕都未留下。
那道鵝黃在他心裏一閃而逝,他的腦海中被更重要的東西佔滿。
那個天殺的黑影,它所說的新遊戲是什麼……
“小兄弟,感覺可好?”藍衣男子劍眉星目,浩然正氣凜然一身,看起來便極為可靠。他身旁並肩站一紅衣女子,宛若畫眉般輕靈無拘,目光總盯着藍衣男子,只是偶爾向這邊瞥幾眼。
“那個黑影呢?”祝余卻並不關心自己的狀況,而是焦急詢問。
“黑影……你是說影傀鬼王嗎?它已遁逃,不知何處。原本,影傀已被逼到絕路,沒想到遁逃至此,吞食了一村血肉……是我們來晚了。很抱歉。”藍衣男人一板一眼答道。
祝余握拳抿嘴,一言不發。
“居然還有閑心思關心其他,你可知道自己的身體現在是什麼情況?”紅衣女子柳眉輕佻道。
“無英!”
“姓杜的,別婆婆媽媽了。他這種情況能瞞多久?不如早早把話說開,省得徒增煩惱。”
“……”
不多時,祝余將處境了解得差不多。
原來這三人便是此次對抗鬼族入侵強者里的其中之三,他們此行目的即消滅影傀鬼王。明明比自己大不了幾歲,卻已經是“半步虛界”的絕世高手——雖然祝余連虛界的概念也一無所知。
而自己體內有一坨奇怪的血肉,擁有極強的再生和適應能力,已經充當其那已缺失的心臟,也正是因此,祝余才沒有死去。
但這不見得是一件好事。這奇怪的心臟,不僅半晌才跳動一次,而且並不是維持祝余的生機。而是不斷將祝余的身體轉化為死屍,或者說,凶鬼。到那個時候,祝余便會徹底淪為嗜血殘暴、失去理智的怪物。
多虧嬌羞的黃衣女孩——育沛,精通藥理,委託身為煉器師的白無英煉製特製“封禁環”,並配合杜若秋劍氣阻絕,以鎮壓奇怪心臟的影響,祝余這才得以恢復正常。
“雖然我們用力量強行封禁,但這詭異血肉的影響仍在緩慢進行。抱歉……我並不知曉這血肉是何物體,及如何去除。如果你願意隨我們返回宗門,師父或許會有辦法。”嬌羞的姑娘育沛在涉及“病患”時格外認真,最終得出結論。
祝余撫摸左臂嵌入血肉的封禁環,嗯,手感略冰涼粗糙,雖說入肉三分,但並未有不適感。
白無英俯下身子,神色嚴肅看向祝余:“我有個問題……可能他們倆不好開口,但我可沒有那種顧慮。我就直說吧:為什麼影傀會放過你?”
“無英!我說過多少次,為人處世要考慮他人感受,切不可出乎己利而……”杜若秋開始長篇大論起來。
白無英自始至終卻只是盯着祝余,等待一個答案。
“我知道你現在非常痛苦,可這對我們非常重要。”
祝余沉默不語。
他本就不是一個動輒與人掏心掏肺的人,即便他們救了自己的命。更何況,一旦想起與之有關的事,內心的恨意便無法壓抑,並無時無刻折磨自己的身心。
救命之恩,得報,但不是以這種方式。
“抱歉……我不想說。”
祝余緊握雙拳,恨意快要讓自己逐漸失去理智。
杜若秋也將白無英拉開,制止她繼續追問下去。
白無英臨了愈反駁些什麼,看到祝余的晦暗神情后,這才不甘罷休。
鵝黃女孩育沛端着碗什麼東西款步走來。
“那個……小哥哥,吃點東西吧。”
祝余沉鬱無言,半晌后緩緩搖頭。
“無英姐說話是直了點,但你要相信,她本心不壞的。”育沛輕聲道。
祝余勉強露出微笑,點了點頭。
是的,他也知道,他們不僅救了自己,還沒有趕他走,而是保護了他。
他猶豫再三,方開口道:“我能感覺到,那個‘影傀’,還在某個角落,窺伺這裏。”
但三人似乎對這個結論毫無訝異。
祝余瞭然,也不再就此多說什麼。
隨後,一行人以育沛用藥草做的湯羹充饑。
白無英不知第幾次抱怨這湯羹雖然耐飢且營養豐富,但忒難喝了。
祝余第一次喝到這麼苦的湯,皺着眉頭將其灌入肚裏。
“好啦,無英姐,誰讓我們三人皆疏於廚藝呢,這荒郊野嶺,有得吃不錯了。”育沛難為情地道。
祝余在心裏默默決定下次一定得由自己做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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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然黃沙遮天,陰風呼嘯,柏木森森,這三位年輕的高手數息間便深入修鍊狀態,令祝余佩服不已。
他終於可以修鍊了……只是代價,卻如此沉重。
祝余搖了搖頭,將某些至今深埋心底的秘密壓下,沉心修鍊。
修鍊一重天,誠感天地,炁承玄宗,謂之“天地人玄”,細分三小境界——氣宗,納靈,感玄。
氣宗強人力,納靈掌地利,感玄繼天威。
但其實達到氣宗后,便可以突破至二重境,元旋。只是這樣的元旋,相對比較弱小。之後的境界亦是如此,毫無靈氣特性的本元旋即可突破下一境界,但若是一昧求快,只會自斷前路、再難寸進。
如果說氣宗只是強化四肢百骸,那麼納靈便是“人傑地靈”,借地氣地利,靈氣出體,執掌方寸間。祝余囿於氣宗已久,但若是有心,納靈只差掀開簾幕之手。
意識沉入己身,很快便如落葉飄落水面,微微激蕩起漣漪,向四周發散。
於是祝余的腦海中,便模糊出現各種畫面:各樣隨陰風擺動的青草與枝丫,被染得暗黃的靜止河水,冥冥中似傳出鬼號的濃霧……
當意識的不系之舟,停泊在某一外物時,他靈氣的特性,也將被確定。
這一過程,他無法控制,道法自然,惟被其接納者,方可為我所用。
若是風,飄忽不定,或許不錯。亦或是像家主那樣,停於野火,靈氣爆裂直衝,難以阻擋。或是參天大樹?生生不息?還有河水,源源不絕……
在來到一處密林時,祝余的意識已經愈發緩慢模糊了,且他感受到那裏有微弱的吸引力。
看來已可蓋棺定論。
噗通——噗通——
此時祝余卻突然聽到了自己的心跳,不,應該說是那奇怪肉塊的跳動。
自己的意識突然被牽引,飛離這片深林。
他有些驚慌。這塊血肉詭異莫名,影傀強塞給他絕對不是出於什麼好心。若是由着它牽引意識,自己脆弱的精神或許會就此分崩離析。
意識扶搖而上,祝余試着反抗肉塊對自己的控制,但毫無作用。
按理來說,以祝余目前微弱的意識,此刻或許已堅持不下去。而肉塊的鉗制,另一方面也成了一種保護,給他一種穩固和舒適感。
祝余意識經過凜冽鬼霧,其中似有哭嚎慘叫,哀轉久絕,令人不寒而慄。
他一直試圖反抗,卻徒勞無功。
終於,他看到了滿天黃沙,遮天蔽日。
已經有多久沒有看見日頭了?數次舉族遷移,可滿天黃沙和森森鬼氣好似始終暗示他們:逃不掉的。
方圓千萬里,皆為其包裹,曾經多少人被黃沙吞沒,再無蹤影。
仇恨再次填滿胸膛,意識如被血海侵染,詭異的肉塊彷彿應和祝余這種情緒,忽快忽慢、毫無規律的搏動。
祝余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意識,脆弱的精神在肉塊力量的裹挾下,沖向滿天黃沙。
外面的世界,現在是什麼樣的呢?
人族外圍區域多已淪陷,但核心區域,那些人族最頂尖的力量,一定能擊退鬼族。
意識如驚鴻一羽落於江海,不起一絲波瀾。意識所感受到的畫面,除了黃沙,還是黃沙。遮天蔽日,肆虐咆哮,如末日降臨。
就這樣走了不止多久……或許盞茶,或許半日,久到即便有肉塊力量的保護,祝余的意識也隨時會崩潰的程度。
無盡黃沙,似乎永遠走不到終點。
恍惚之中他看到黑影於黃沙中閃轉騰挪,轉瞬即逝,目光難以捕捉到吉光片影。這樣的黑影他短時間已見過無數道,身形猙獰,詭異非常。
這樣脆弱的精神,若是無法返回肉身,或許會灰飛煙滅吧。
他很不甘心。不甘心就這麼憋屈的死去,不甘心背負血仇無能為力,更不甘心就這麼在黃沙中迎來盡頭。
彷彿一聲無言的怒吼,他的意識如狂風中閃爍迷離的燈焰,隨時會熄滅,卻始終堅強。
又過了不知多久,視野除了沙粒和風嘯,似乎有了亮光……
外面……外面是……
視野漸敞,如花綻放。
終是天光大亮。
祝余看到了令他終身難忘的畫面。
濃濃的絕望頓時充斥於心頭,佔據稍縱即逝的喜悅。
隨後眼前一黑,奇異肉塊暫時停止跳動,祝余的意識如弦般被肉塊的奇特力量快速拉扯回歸。
一陣頭暈目眩感襲來,祝余眼裏佈滿血絲,他難以相信、也不能接受,最後穿過滿天黃沙后看到的景象。
他踉踉蹌蹌奔向不過百步距離的河邊,幾欲摔倒。濃黃如膿的河水已倒映不出祝余的面目與神情,陰風略過,河水只詭異地盪起毫不顯眼的陣陣微波。
祝余雙手顫抖地捧起陰冷的河水,沖洗面容,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河水的陰氣只要晉陞氣宗,便可稍稍抵抗。
杜若秋三人已注意到這邊異常的情況,停止修鍊並趕往這裏。
當他們站在祝余身後時,異狀突現,原本沉寂的死水翻湧起來,陰風更加劇烈呼嘯。這時,從河水中,一道身影緩緩浮現。
蒼老卻魁梧的身軀被黑霧繚繞覆蓋,而他的眼睛卻只有純粹的黑,如難以見底的深淵。
祝余怎麼會忘記這身影呢。
祝家家主,自己的二叔公。
“祝余……為什麼,一個人,逃走?你這,自私自利的……敗類。”如磨砂般嘶啞的聲音一字一字從祝家家主嗓里擠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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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余瞪大眼睛,兩行清淚從眼角淌過,他想解釋,想辯解,卻如鯁在喉。
他向河裏的二叔公走去,被杜若秋從后拉住。
“不要被騙了。那是影傀操縱的血肉傀儡。”
“……我二叔公,還有救嗎?”
“已無生機,只願逝者安息。”
良久的沉默后,祝余握緊拳頭:“不能讓二叔公死後,屍體還得不到安寧。”
“怎麼樣?要我幫忙嗎?你知道這對我們來說很容易的。”白無英狀似輕佻道。
杜若秋也蹙眉沉聲道:“切不可意氣用事,量力而行。”
“自家的事,自家人做。”祝余說得很堅決。
“是個爺們。”白無英收起輕佻,讚賞道。如果連這種事都要讓外人解決,而選擇逃避,那等風波結束,她說什麼都得讓祝余哪涼快呆哪去。
更何況……血肉傀儡實力相比生前是有一定折損的。
嗯,納靈對戰以納靈突破至元旋的血肉傀儡,如無意外,單憑祝余可以解決。
杜若秋則讓她少說兩句煞風景的話。
“務必小心。”育沛為其鼓勁。
祝余起身,雙手靈氣運轉,深黃靈氣如螢火蟲般圍繞其雙臂流轉,於掌心處最為密集。
即使方才晉陞納靈,但靈氣已如臂指使,蒙蒙之中,他對自己的靈氣特性一清二楚。畢竟……意識神遊之際,已然明了。
居然如此。果然如此。
而河裏的祝家家主亦向岸邊而來,其右手火焰暴漲,頃刻間凝聚成一把烈焰大刀。
兩者於半沒小腿的淺水處相遇,相距一丈有餘。
這個距離,祝余還無法發動有效的攻擊。可祝家家主先動了。
即使是傀儡,祝家家主的動作亦如生前那般順暢,大開大合,烈焰大刀灼燒着空氣,呼起陣陣風聲,豎直向祝余劈下。
祝余迅速閃身避過。
噗嗤——
火焰劈開河水,到處飛濺,四周水汽瀰漫,十分駭人。
祝家家主一擊不中,又斜劈砍下,且此次聲勢更為可怖,烈焰大刀火焰丈許有餘,似要衝天而起。
祝余眼看避之不及,左臂上點點深黃靈氣愈發密集,迅速凝聚成臂甲抵擋。
叮的一聲脆響。
祝余無法承受巨大的力量,半跪於水中,烈焰大刀和深黃靈氣還在不斷激烈對抗,但祝余左臂已經因高溫變得焦黑,不斷有血液流出並迅速蒸干。
“不是土相靈氣……”育沛有些擔心地道。
先前三人看到深黃色,便下意識認為這是土相靈氣,對於火相靈氣比較克制。
土相以厚德載物,不騫不崩。如果是土相靈氣,靈氣就該渾然一體,巍然不動,而非星星點點分散狀,且這種程度的攻擊本不至於抵抗得這般困難。
祝家家主並未等到右手大刀和祝余的防禦逐出高下,左手虛張,火焰囂張纏繞盤桓,凝聚成又一把烈焰大刀,毫不留情地劈向半跪於水中抵抗的祝余!
育沛欲動,被白無英攔住。
“住手,現在這小子還沒到危險的時候。更何況……這是他一人的戰鬥。”
她又看了眼杜若秋,發現他亦只是默默看着祝余的戰鬥,顯然和白無英想法相仿。
情急之下,祝余靈氣來不及大量匯聚,便將其餘靈氣調轉至掌心,迎着另一把火焰刀徒手抓去!
嗤嗤——
血肉烤焦的聲音作響。
另一烈焰刀已深深沒入祝余手掌。
祝余再難支持,雙膝皆跪倒在水中,苦苦支撐。
“螻蟻,現在的你,感覺如何?感覺如何啊?”祝家家主突然露出詭異猙獰的笑容,那語氣腔調,分明就是影傀!
“感覺你死期將至。”祝余知道這只是影傀藉助血肉傀儡開口,其本體不知道躲在哪裏。
血肉傀儡不再言語,繼續保持詭異的笑容。
其火焰大刀燦如烈陽,迅速蔓延至祝余上半身,灼燒血肉,鬚髮俱焦。
這時候整個人浸入水中,固然可以熄滅火焰,但這其中的空當弱點,會全然暴露出來,立斃於此也毫無意外。
祝余咬緊牙關,驀然發出怒吼,左臂靈氣臂甲和右掌靈氣越來越渾厚,將兩把烈焰大刀逐漸推開!
彭——
就在這時,祝余所有深黃靈氣炸開,兩把烈焰大刀被彈開,祝家家主也震得退了兩步。
這些靈氣如珠如玉,盤旋轉圜於祝余周身,其身上的火焰也漸漸熄滅。
他上半身焦黑一片,但實力和狀態未曾下降半分。
“雙相嗎……”育沛帶着喜悅道。
“不,不是雙相。”白無英思忖片刻,搖頭否決。
杜若秋看着眼前愈演愈烈的戰鬥,祝余趁祝家家主被短暫逼退時已欺身而上,雙臂上深黃靈氣螺旋纏繞,牽連着先前接觸的火焰大刀,並順其攀至祝家家主的身體。
反攻已然開始。
他明白有哪些屬相了。
“是三相。”於是他嚴肅地道。
眼前經歷種種慘劇的少年郎,此時發出抗爭的怒吼。
祝余的靈氣螺旋纏繞的速度越來越快,如藤蔓般攀附,逐漸將烈焰大刀的火焰覆滅,並不斷延伸,不斷加速,比起烈焰大刀,這深黃靈氣細小而無華,卻將祝家家主緊緊束縛。
咯吱咯吱——
血肉傀儡欲要掙脫束縛,其骨架關節間發出難聽的響聲。但靈氣螺旋已然形成規模,一時間它已動彈不得。
畫面彷彿定格於此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