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龍崗村
陳陌答應一聲掛了電話，他換上一套褪色的迷彩服，戴上口罩、往兜里揣上一雙膠手套便下了樓。
剛才電話里的人叫黃砷，是一個包工頭，也是陳陌父親的工友。
他父親臨終時拜託黃砷照顧一下陳陌，有工作的時候帶着他。
黃砷也講情義，不但有活都帶上陳陌，更把他當作半個兒子看，還時不時叫上他到家裏吃飯。
而他們口中的工作，就是當地人所說的“工兵”，通俗點說就是搬屍工。
雖然這工作跟殯儀館的搬屍工差不多，但還是有差別的。
工兵不是體制內的工作，這是民間為討生活形成的一個自由職業。
民間工兵的業務範圍也比殯儀館的搬屍工要廣，不止是搬屍體，但凡跟屍體打交道的事情，比如挖墳坑、砌墳塋、抬棺材、異地送屍，甚至是遺體化妝，只要有錢工兵都干。
所以現在不止是平常人家的喪事，很多政法部門碰到案件都找工兵合作。
當然，除了工兵吃苦耐勞外，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工兵的酬勞沒那麼貴，還可以砍價。
一般政法部門的活也不複雜，就是處理那些兇案、車禍現場，還有槍斃后的屍體。
法醫勘驗結束后，那些沒有家屬認領的，就由工兵負責後續處理，該火化的送火葬場、該埋的就地挖坑。
自陳陌記事起，父親就開始從事這行業，因為這活掙的錢比別的工作要多點，而且這工作要求不高，膽子大就行。
陳陌在這行里也算個老資格，初中母親過世后，為了補貼家用，他就跟着父親干點工兵的零活，從小練了副鐵膽。
父親過世后，因為需要湊學費，更需要生活，他接過了父親的班，走上了半職業化的道路。
不過他一般只接晚上的活，白天要上課，而且晚上的工錢比較高。
吱~
幾道剎車聲，兩輛金杯輕客一前一後停到了陳陌面前。
“小陌，上車。”頭車的車窗緩緩搖了下來，坐在副駕上的人正是黃砷，“事情路上說。”
兩輛金杯輕客行駛在漆黑的小路上，他們要去的地方叫龍崗村，這是興寧市郊區的一個小村子。
月牙已被厚厚的雲層遮蓋，夜空就像被潑了墨一般漆黑。
整片大地已經被黑暗所籠罩，汽車靠着兩隻微弱的大燈在蜿蜒的村道上慢慢爬行。
為了方便拉屍體，這種拉“貨”的輕客後座都已經拆掉，陳陌坐在一隻摺疊小馬紮上，一手扶着車門保持身體平衡。
“黃叔，今晚是什麼活啊？”陳陌朝副駕上打瞌睡的黃砷問道，“是局子的活嗎？”
陳陌知道，平常出工也就一輛車兩個人而已，就算是碰上車禍，五六具屍體這大金杯也是夠裝的，這次黃砷叫上兩台車，那說明今晚的活肯定很大單。
“嗯，是局子裏的活，”黃砷在前座上伸了伸懶腰，睡眼迷離地說道，“剛才他們聯繫我的時候說是個兇案，貨物比較多，需要多幾台車，
現在我手上能騰出來的也就兩台，加上你一共六人，今晚又有得忙嘍，誒，不影響你明天上課吧？”
黃砷看了看手機才想起明天陳陌還要上課。
“沒事，”陳陌也看了看時間，還沒到十一點，兩台車六個人，就算是十幾具屍體一個小時也應該弄完了，所以隨口答道，“我習慣了，平常複習功課也挺晚的。”
“那行，我就怕耽誤你下個月高考。”
“沒事，您別老往心裏去，要考不上我以後專職跟您干工兵。”
“你小子別給我整這套，你爸可是要你考大學的，以後下到地里，我可沒臉見你爸。”黃砷照着陳陌的腦門子上拍了一下，“誒，話說回來，聯繫人說今晚的活比較邪門，你們到地方了一定要聽我指揮。”
行，陳陌跟車上的司機答應一聲便沒再說話。
十分鐘后，金杯車停到了龍崗村村頭的一條林道上。
陳陌下車伸了伸懶腰，才發現來的工兵不止他們這一撥，已經有另外兩輛金杯停在了他們前面。
六七個穿着民工模樣的人蹲在一旁的樹墩上抽煙。
陳陌從他們的着裝知道，這些人也是工兵，而且從腳下的煙頭看，他們已經來了有一會了。
黃砷對着他們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大家都沒說話，干這行大家都知道，晚上幹活少說話比什麼都好。
夜風襲來，樹林沙沙直響，還不時飄來幾聲怪異的鳥叫，嗚咽嗚咽地彷彿就像是有一個女人在不遠處哭泣。
從夜風中那刺鼻的煙草味里，還能聞到一股鐵鏽般的腥味。
陳陌知道，那是血的味道。
往前，樹林的間隙里停滿了各種警用車輛，紅藍色的爆閃燈不停交替閃爍着，給人以強烈的眩暈感，陳陌的睡意頓時被消散全無。
再往裏的一片樹林已被警戒線給圍了起來，幾個特警拿着槍在邊上警戒。
在警燈的閃爍下，陳陌隱約看到遠處的樹林裏，有一排被打着照明燈的瓦房。
那應該就是兇案現場。
這種瓦房在鄉下很常見，一般是上個世紀公路養護工人的宿舍，不過這種房子早就淘汰了，養護站的宿舍現在已經換成磚混結構的兩層小樓。
但這種瓦房還有別的用處。
一些老闆把瓦房包下后，稍微改造，就以工地的名義開起賭場來，路邊再擺輛破車賣cd望風，這就是鄉下的小澳門。
在陳陌看來，這種地方發生兇案一點也不奇怪，人一旦賭到眼睛發紅，什麼事都會發生。
讓他奇怪的是，賭場會發生多大的案子、死了多少人，能讓興寧差不多一半的工兵都到場。
黃砷把自己的人叫下車，交待幾句后，就跟另一撥的工頭找人對接工作。
幾分鐘后，那排瓦房裏陸續走出了幾個穿着制服的警察。
他們神情肅穆，邊走邊脫掉粘着血的膠手套，看樣子是取證結束，該工兵收尾了。
“過來，”黃砷朝陳陌幾人揮了揮手，“拿上袋子，開始幹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