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七十三隻刀子狗
說老實話,這碗裏的東西看上去當真不像是人能吃的。
掌柜好似完全沒注意到在場眾人面上奇怪的表情,也沒有注意到房間裏詭異的氣氛,甚至也沒在意那四隻腳全踩在桌上的苟十三,只是將那碩大無比的碗遞到李尋歡面前,示意他麻溜趁熱喝。
苟十三的視線追着掌柜的手,只感覺那大碗上的青花紋路活像一隻青面獠牙的惡鬼。
藥物聞起來很刺鼻,苟十三嘗試了一下,系統沒法判斷出這裏面到底有哪些藥材,李尋歡的表情雖然不大好,但並沒有什麼抗拒的神色,可以看得出來,這葯他已經不是頭一遭喝了。
這個掌柜好像一直都對李尋歡格外照顧,之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苟十三還記得上次他們聚在一起吃早飯,掌柜遞給李尋歡的白粥連黑貓都不吃,那裏面似乎還隱隱約約有一股極清淡的葯香。想來從那時候開始,掌柜就嘗試用各種葯膳為李尋歡調理身體,只不過現在已經連裝都懶得裝,直接遞上一碗渾不溜秋的葯汁。
面對眾人的視線,掌柜連眼皮都懶得抬,只是這樣抬着胳膊,直到李尋歡把葯碗從他手中接了過去。
「現在一劑,晚上還有一劑,」掌柜的眼睛緊盯住李尋歡,好像生怕他把葯偷偷倒進花盆袖子窗外以及其他地方,「再連續喝上一個月,一日三次就能減到一日兩次。」
老天爺,苟十三看看李尋歡又看看他手裏的那個大碗,推己及人,他感覺如果自己每天飯後都來上這一大碗葯汁,只怕整條狗都會被活脫脫喝成墨綠色。
「多謝掌柜費心。」李尋歡輕輕咳嗽了兩聲,隨後閉上眼端起碗來一飲而盡,他喝得很急,能看見碗裏的藥物飛速減少。可即使是這樣,李尋歡的手卻依舊很穩,沒有一丁點葯汁濺到外面。喝完葯后掌柜便遞來一張帕子,李尋歡用帕子拭了嘴角,端起桌上的茶水略漱了下口,整個人明顯放鬆了不少,就連眉眼都松融了下來。
「不敢當,探花郎每日如果能少喝一點酒,那又何必到現在這個地步。」掌柜語氣又冷又硬,他看了看葯碗,葯汁被用紗布過濾了好幾遍,即使是最底下也沒有殘留的藥渣,李尋歡喝得很乾凈,但這個碗因為長時間裝葯已經沁上了黑色,乍一看好像籠着烏雲的月亮。
「小店簡陋寒酸,探花郎今日若是想以與友人重逢為由買酒喝,只怕不能如願。」掌柜端起碗來準備推門出去,李尋歡這病有起碼五成是心病的緣故,天底下再好的藥物也治不了心病,但一個人只要他還能吃飯,還願意吃藥,那就還算有救,「天氣熱了多蚊蟲,病人切記勞心傷神,晚上還是早點休息為好。」
探花郎?
苟十三聽到掌柜對李尋歡的稱呼后不由得歪了歪腦袋,他原本以為這家客棧的掌柜並不知道李尋歡的身份,可現在看來,或許並不是這樣。苟十三一邊想着,一邊抬起頭去看掌柜的背影,然而這隨意的一眼卻一下子讓他愣在了原地。
系統更新後會自動顯示角色身上所存在的buff和debuff,這個功能包括玩家和這個世界的土著居民,就像司空摘星現在頭上頂着一個老大的中毒標誌,不知道是不是為了突出所中之毒的兇猛,這個中毒二字呈現出濃郁的黑紫色,還時不時冒着詭異的綠紫色泡泡;李尋歡的頭上也有個標誌,但比起司空摘星要小得多,大概這字符的大小還和掛buff的時間有關,時間越長,字符標誌就越小。
掌柜頭上的字符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倘若不是它顏色鮮紅,苟十三隻怕連看都看不見。
標誌是紅色的兩滴血,這個標記瞧着很眼熟,好像在債務處理人的頭上也見過這個標記,這是當時事態緊急,苟十三並沒有放在心上。標記的旁邊還有一括號,括號里好像還有兩個字,不過距離太遠不是很看得清,苟十三從桌子上跳下來,再次抬起頭往上看。
(流血)。
流血?誰會沒事頭頂上帶着一個流血bebuff啊,更何況這個標記已經很小很小,這說明這個debuff在掌柜身上已經存在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苟十三皺着眉頭,忽然腦袋裏好像竄過了一條閃電,他現在知道直接問為什麼會覺得這個標誌眼熟了,這個兩滴血的圖案分明就是原魔遊戲裏的流血標記,而且到目前為止,唯一一個技能自帶流血的角色就是獸境獵犬。
這麼看來,這個掌柜多半就是當時圍攻藏狗的人之一,更往深處推測,這間客棧距離玉峰山莊並不遠,他甚至可能還是債務處理人的手下。
「汪汪汪呼嚕!!!」
苟十三忽然的叫聲讓在場的人都愣了一愣,就連一隻腳已經踏出房門的掌柜都下意識地回過頭來,他這間客棧還是頭一回有狗子進來,可別一個不小心把本來就不太牢固的房間給拆了,這荒郊野外的,想要修東西也只能自己動手。
掌柜一轉頭便見到這原本對誰都很溫馴的黃狗忽然像受到了什麼刺激,對着自己就是汪汪汪的一頓叫喚,狗的眼睛裏並沒有多少攻擊慾望,但是牙齒卻微微齜起,後背微弓,喉嚨還發出威懾性的呼嚕聲,看起來不像是一條狗,反而有點像是受到驚嚇的貓。
是自己手裏的葯嗎?那也不至於到現在才開始發狂,展櫃抬了抬手臂,卻見苟十三的眼睛並不在碗上,這狗的眼珠黑黝黝的像兩團黑水銀,從頭到尾死死的盯住一個地方。
這雙眼睛哪裏像是狗的眼睛,這分明是一隻披着狗皮的人。
這樣披着野獸皮的人他在十六年前也曾經見過一次。
掌柜下意識地按了按肩膀內側的傷口,那一次見面就給他留下了一道永遠都癒合不了的傷口,即使是現在,他依舊能感受到那道傷口在不斷滲血,以極細微極緩慢的速度,一點一點浸濕包紮傷口的紗布。
「你也是啊,我早該想到的,果然是人老了,這眼力也變弱了。」
掌柜長嘆一聲,他能活到現在已經夠本了,至於這條狗是不是來為那個怪物報仇的,兩者之間究竟有何關係,他現在都已經懶得去想。只不過掌柜低頭看去,這狗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叫了,就這樣安安靜靜地蹲坐在地上,外表無害且沒有任何攻擊性,真的很難和十六年前那個渾身紫黑色骨刺的巨形野獸聯繫在一起。
那隻巨狼形的野獸幾乎就是噩夢裏才會出現的怪物,但這條修狗簡直和怪物二字毫無聯繫。
掌柜轉過身去,說話的語調雖然疲憊,但卻透露出幾分輕鬆之感,「過去的事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我今晚還會送葯來,晚飯少用一些,免得到時候喝不下藥。」
屋內無一人開口,房間裏安靜地叫人害怕。
苟十三輕輕地嗚了一聲,他現在有點摸不清楚掌柜到底想做什麼,不過在他身上的確感受不到什麼惡意,藏狗留下的那道傷口大概已經磨平了他所有的銳氣,現在的掌柜彷彿就是一根一崩就斷的枯木樹枝。
「那是自然,」李尋歡答道,他的態度和之前沒什麼差別,就好像在和掌柜進行最簡單不過的聊天,「勞煩掌柜了。」
掌柜背對着苟十三等人,略微點了下頭,隨後便推開門走了出去,他的步伐很穩,但在下樓梯的時候卻不小心一個踉蹌,抓住扶手的時候差點把那塊木頭給活活掰下來。小二急匆匆地上前想攙扶他,卻被掌柜狠狠推開,並莫名其妙地一路罵到樓下。
掌柜罵人的聲音很響亮,陸小鳳等人在房間裏即使是關上門也能聽個七七八八。在此之前苟十三從未見識過這個世界竟還有如此多樣化的罵人語錄,從各地的方言到稀奇古怪的措辭結構,實在是叫人嘆為觀止,苟十三光是聽着,就要為那個遭受無妄之災的小二掬一把淚。
李尋歡坐在窗邊目送着掌柜下樓,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后才挪開視線,「你們所說的事,可與掌柜有關?」
「可否告訴我?我現在雖然只是個酒鬼,但多多少少也能幫忙想想辦法。」
陸小鳳嘆了口氣,他們從玉峰山莊趕回來,先是被人追殺,后又是苟十三昏迷,一路上亂七八糟的事接踵而來,竟沒有時間好好梳理一番發生的事。但各色事情實在是太多,眼下時間有限,陸小鳳也只能先挑撿重要的事大致講給李尋歡聽,包括那個變成鳥雀到處飛的怪人,以及十幾年前的蛛絲馬跡。
李尋歡全程皺着眉頭,大概是掌柜的藥物的確有效的緣故,他從頭到尾咳嗽的次數已經屈指可數。如此離奇的事他還是頭一回聽說,倘若這面前告訴他的人不是自己的朋友,李尋歡只怕會疑心這一屋子的傢伙是不是都瞞着自己發了瘋。
「你說那人的打扮,是什麼模樣?」李尋歡問。
陸小鳳不明白李尋歡為何會在意這些,但還是盡量詳細地描述了一番,債務處理人的衣着打扮這世間怕是只有這一位,想要描述還是很容易的。
「我想起來了,」李尋歡低頭思索了一會,隨後恍然大悟一般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十年前我的確見過類似打扮的人,但那人的面貌長相併非你們所說的那副模樣。」
李尋歡用手指抵住太陽穴,十年前的事太過久遠,但那人的臉絕非陸小鳳所描述的那般漂亮,不然的話他也不至於沒什麼印象,「十年期我在關外久居,確實遇到一個人出重價邀我去大漠,我拒絕後又換了其他借口,但我當時」
李尋歡嘆了口氣,似乎很不願意回憶起當時自己的心情,「我已過而立之年,因為各種原因拒絕了他,那人後來又糾纏了幾次,每次的理由都各不相同,但我始終沒有答應。後來這人便再也沒有出現,我以為並非什麼大事,便再也沒有關注下去。」
如果他當時再年輕一點,沒準就會答應了。李尋歡揉揉額頭,現在想來,他那段時間可謂是頹廢至極,那些雄心壯志壓根打動不了他,所謂的秘籍珠寶對他而言也猶如廢紙糞土。那人被他拒絕後也沒做什麼過分的事,好像這件事只不過是個小插曲,就這樣平淡無波的過去了。
似乎是察覺到李尋歡的心情不佳,黑貓喵喵喵地在李尋歡的腳邊直打轉,隨後四腳一蹬躍上李尋歡的膝蓋,腦袋止不住地蹭他的手,直到把李尋歡的嘴角蹭出微笑。
「不過我當時在關外雖然有固定的居所,但周圍知道我名號的人並不多,也不知那人是如何知道我的住地,又是如何找到的這個地方。」
李尋歡這話倒是很對,苟十三搖搖尾巴,和李尋歡膝蓋上的黑貓兩兩相望,為什麼穿越者前輩會對李尋歡如此執着?他承認李尋歡的人格魅力——苟十三盯着那已經被李尋歡rua成一灘黑泥巴的貓咪,但這應該不是唯一的原因。
「兄弟你果然沒看過小李飛刀啊,小李飛刀,小李飛刀啊,知不知道?」
正當苟十三思考的間隙,系統忽然換了聲調,藏狗熟悉的聲音又出現在他的耳邊。不過很顯然,他對自己間歇性詐屍的行為沒有感到絲毫的內疚,反而還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亢奮。
「小李飛刀,例無虛發。這可是因果律武器啊,我知道你血條很厚,但還是建議你別和他打架。」
藏狗的聲音里透露出幾分誠懇,「你應該還不想被紮成篩子吧,變成一喝水就漏的湯姆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