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泯滅

十二、泯滅

嗤一聲巨響,尊者少蒼在手,劃破幻境。“庄成,出來。”他的語氣冰冷堅硬。

面前一線光芒中走出一個青年,瞳仁深黑,眉心一團煙氣:“臣見過二位主神,主神好功力,臣佩服。臣不是自誇,臣如今的實力與主神已相差無幾,馬上便可功成,敢問主神可願助臣一臂之力?”他面向我恭敬施禮。

“噁心!”我憤憤道。

“燁生呢?”尊者問。

“死了。我答應過琦纓,要成全他們。”

尊者看向我:“你們山海雲洲有沒有什麼定了罪才能取人性命的規矩?”

“沒有,怎麼痛快怎麼來。”我一躍而起,連滿當頭便刺向庄成。庄成先是御劍招架,當一聲,我二人皆被撞開。“小心!”尊者穩穩接住我,“他這功法霸道,先彆強攻,見勢而動。”我點頭,收了法力,只用劍招,長劍舞如風,只剩道道光暈。庄成周身障壁極厚,我試探許久,硬是沒發現弱點。正相搏着,忽然一道黑色火焰噴出,點燃我肩上衣物,我慌忙滅火,上臂卻被挑破。

庄成擦拭劍上的血,挑眉望向我:“主神,您避世的日子裏不常與人打鬥吧,還是主神小瞧了臣?”

“疼嗎?”尊者飛速點了我幾個大穴,止住了血。我搖搖頭,扯出了個笑容。“他這個霄暝火陰毒,灼傷疼痛難忍,小瀧先暫歇,我來與他對陣。”我想想尊者剛才似乎是一直沒出手,便問:“你看出他的弱處了?”尊者點頭,道:“剛才你確實輕敵了。”說罷,他在我手上佩戴的戒指上點了一下,我周身藍光大現。

而他就握着劍,一步步走向庄成,只給了我一個背影。

好像被那火灼過是挺疼的。

尊者出手迅疾,力道與角度的的確確是比我刁鑽許多。庄成也不怎麼招架,只靠障壁護體。我約莫也看懂庄成對陣的方法了,不攻只守,化守為攻,全靠霸道功法強撐。少蒼光影閃爍,攻處不在上盤,全在下盤。庄成下盤防守薄弱,自己本身身法也不夠靈巧,招架是有些吃力。

若是硬撐功力,必然兩不討好,不如以武相搏,庄成底子扎的不好,怎會比得上打架打了幾萬年的尊者。尊者劍風激勁,削下庄成衣袍下擺,一時綾羅紛飛。左劈,斜刺,上挑,一個劍花,再接一刺,尊者的打法沒有什麼套路,倒像是隨心所為,一番打鬥如同舞劍一般好看,身形流動,如風動穿雲。刀劍入肉的聲音聽起來格外真切,一聲悶響,血花綻開。尊者一劍刺在庄成胯下。

真狠。

庄成眉心黑煙俱散,身側障壁一下化為虛無,而他尤在強忍痛楚,與尊者相戰。沒了功力的庄成連琦纓都不如——琦纓的身法身形可是練得出神入化。尊者劍劍不刺其身體,只用四散的劍氣傷人。一時庄成全身儘是血口,玄衣被血浸透,重重覆在身上。庄成口中輕聲念着什麼,一時間我們腳下出現血紅的陣印,四壁也被層層煙氣籠罩。“這宮裏這麼多年累的陰氣終於有用了,也罷,得二位主神同行,臣甚為榮幸。”庄成強撐着身體,啟動陣法,四周惡靈漸多,而他也倒在陣中。

上萬年不散的陰氣重重地壓下,它們時而輕快地笑着,時而凄厲地尖叫,時而放聲痛哭。這些陰氣來自於萬千少女失散的記憶,那麼痛苦那麼沉重,像是鮮妍的花被踩落泥土中的凄厲與不甘。只須臾,陰氣開始幻化成形,是對鏡簪花,是御風而舞,是臨窗而立,那些美的,動人的場面一副副展開,卻因一團瘴氣的掠過而畫風突變,一個個仰面朝上,雙手拚命抓撓,動人的身形劇烈抵抗,重現着她們曾經歷的浩劫。然後她們起身,尖叫着向陣中人撲來。

那凄慘恐怖的尖叫聲,聽得我全身一顫。似是有什麼痛苦的記憶被觸動,心中的鈍痛讓我難以喘息,明明沒有一點陰氣觸及我,我身上卻綻出幾條血口,火辣辣的疼。像是被撕碎,被拋棄,被沒入塵埃的絕望與卑微一次次襲來,那一刻我眼前只留下深不見底的黑。陰氣仍是尖叫着,呼嘯着,而我卻跪在地上放聲大哭。

是誰曾讓我陷入無助?

是誰讓我守着無邊無際的黑暗受萬靈噬身之苦?

是誰曾把我捧在手心視如珍寶,又將我棄入泥濘自生自滅?

我不記得這一切,是不是也將這一切視如不見,拋之腦後?

淚水流出刺痛的眼眶,落在手背上,濕濕熱熱的。

一雙手臂突然環住我,緊緊擁入懷中,他身上有合歡花氣息,空明溫軟,一隻修長的手撫着我的頭,聲聲喚着,小瀧,小瀧。

陣中仍是惡靈肆虐,而他卻用臂膀為我辟出小小的一方空間,這裏萬物不侵,聽不到那些撕心裂肺的慘叫,只有滿滿的安心。尊者緩緩開口,如水般悠遠的聲音低低地念着驅靈咒,鎮着陰氣的同時也鎮着我內心的鈍痛。我突然想起幼年時母親哄我入睡的童謠,也是一樣的輕緩溫柔。也就這樣,我漸漸昏睡過去。

再醒來時,我躺在一張小榻上,旁邊坐着凌徹。

等等,凌徹?!

我一激靈清醒,這主子什麼時候來的?我睡了多久?尊者呢?

還沒等我開口,凌徹便已看懂我的意思,道:“我見南郡上空陰氣重重,心裏疑惑便來瞧,沒想到正好老宮抱着你破陣出來,你那時候一身是血,瞧着也是怪嚇人的。老宮如今去煉化那個亡靈陣了,便讓我先照料你。”

“南郡怎樣?”

“一干人等暫被禁制,只等你醒來發落,”凌徹神色有些古怪,“那個陣險是險了些,可小祖宗你也不至於傷成這樣,你……到底怎麼了?”

我搖頭,道:“不清楚。也許是那段記憶被觸動,想解封,而我元神為自保又限制其解封,故傷了自身吧,”我起身下床,披衣出門,“南郡事多着呢,先把這一攤子料理了吧。走吧,我們去前殿,召見南郡眾臣。”

一抬手,指上戒指藍徹的戒面閃着柔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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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雲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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