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恩將仇報

十六恩將仇報

話說劍魚見焦仁不分好人壞人,一概要救,一氣之下掉頭就走。焦仁忙要來追它,忽聽身後一條海豚在喊救命,她回頭一看,原來是鍾三郎見人人都有海豚相救,獨他沒有,而此時焦仁又只顧着去追劍魚,不管他了,恰巧這時又有一條海豚經過他身邊,他便不顧一切衝上去一把抱住。這是一條尚未成年的海豚,馱一個人本有些吃力,鍾三郎再給它來個熱情的擁抱,它如何還能受得了,忙百般掙扎,無奈抱住它的兩個人像藤壺長在它的身上似的,怎麼也甩不掉,情急之下它不免求救。焦仁見情況危急,只得衝著遠去的逐電大聲喊道:“逐電,你以後不要到這裏來了,再過一兩天他們不抓海參便會在這一帶打魚,到時你在這裏就危險了。”說罷也不知它聽見沒有,忙過來解救這條倒霉的海豚。鍾三郎此時抓住了海豚。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哪肯放手,焦仁只得將他擊昏,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他的雙手從海豚身上摳下來。這海豚減了一個人的分量,這才得以浮出水面換一口氣。這裏焦仁便拽着鍾三郎的頭髮向遠處的海岸游去。

上了岸,她將鍾三郎擲在沙灘上。過了一會兒鍾三郎醒了,他見自己躺在潔凈柔軟的沙灘上,而不是幽暗冷寂的海底,知道自己還活着,不由的熱淚盈眶,心中泛起一股向上蒼感恩的熱流。

天,是那麼藍,陽光是那麼燦爛,風又是那麼宜人,他一時之間不由的閉上了眼睛,嘆息出聲。儘管他的衣服還是濕的,裹在身上極不舒服,但他還是願意就這樣躺着,哪怕一直躺下去也好,因為他實在太累了。可是轉瞬之間彷彿夢醒了似的,他忽地坐起,眼珠子在眼眶裏咕碌碌地亂轉,這時便看見了焦仁。

“快起來。”就聽焦仁命令道。

“是。”他說,一手撐地艱難地站了起來。

“走,快走,給我拿玉匣去。”

“是。”

“你要是敢耍什麼花招,我現在就把你弄到海里去,你信不信?。”焦仁警告道。

“我不敢,我不敢。”鍾三郎看着衝到腳邊的浪花道。

“那就走快點。”

鍾三郎在前面領着焦仁往自家的方向走去。走出三四里地之後,他的手腳便走開了,身上的血液也流得順暢了。在海邊時他不過是驚蟄時期的爬蟲,到這時便已是春分時候的了,不僅動作敏捷,連頭腦都異常活躍,心下便想道:那個黑匣子並不值錢,還了她也沒什麼,只是她在海里那樣整我,這口氣我實在咽不下。再說她若是到吳秦那裏去問槐玉的事,搞不好便會知道我騙了她,到時又要生出一些事情來。不如就此機會請她到我家裏去坐坐,趁便想個法子把她抓起來送到衙門裏去,或者乾脆弄死算了。心裏雖然這樣想,可他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對焦仁仍是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

不一時到了鍾三郎府邸,看門的看見鍾三郎一副狼狽樣,忙跑上來問道:“老爺,怎麼你一個人回來了,來福呢?”鍾三郎也不回答,直奔進去,又扭頭對焦仁道:“焦姑娘,請。”焦仁便一步跨進門去。開門的便隨手將門關上了。鍾三郎進了院子忙吩咐看門的去叫旺財,“讓他到外書房來。”看門的答應一聲忙去叫人。焦仁心想:這叫人幹什麼?便不再往裏走。鍾三郎見她起疑,忙道:“我們到書房去,我叫旺財去把玉匣子拿給你。”焦仁便又往裏走去。剛進了垂花門便見旺財跑了過來,後面還跟着門房。鍾三郎一見旺財,腰板立即一挺,指着焦仁對旺財道:“你快給我把她抓起來送到衙門裏去。就說我說的,她要敲詐勒索我,請縣老爺查辦。”焦仁聽見這話像被打了一下似的發矇,又見旺財揎拳擼袖的來抓她,忙往後退了一步,嚷道:“什麼,你說我敲詐勒索?”鍾三郎獰笑道:“不是嗎?你不是要冰珠、冰鮫紗和玉匣子嗎?這些東西在哪,啊?這不是敲詐勒索是什麼?”焦仁氣的渾身發抖,怒斥道:“你在海里時說你把玉匣子給你的兒子玩了,這時反不承認,還告我敲詐勒索,你到底要不要臉?你說我敲詐勒索,我還要告你謀財害命呢!”鍾三郎陰笑道:“好呀,我怕你不認得路,讓旺財送你去。旺財,還不動手?”旺財立即撲將上來,如鷹拿燕雀一般將焦仁抓住送往縣衙去了。

這裏鍾三郎便又讓門房去把鴻運叫來。鴻運來了,他便吩咐道:“你去找一艘船,馬上到風暴島去。我的船在風暴島附近沉沒了,船上的人可能都上了風暴島,你叫人去把他們接回來。”鴻運應了一聲正要走,鍾三郎又道:“等等,你先去賬房通知一聲,讓賬房上準備一百兩銀子,我等會要用。”鴻運答應一聲,便先去了賬房。這裏鍾三郎便進屋洗澡換衣。這且不提。

且說焦仁被扭送到縣衙,先關進了羈候室,只等來日過堂。這羈候室里有五個人,其中三個人是完不成賦稅被抓來的,還有兩個是因為犯了偷竊罪。這五人見又進來一位,而且還是個外國人,年紀又小,不免好奇,都圍了上來問緣故。焦仁便將事情的始末略略一說,這幾個人聽了無不義憤填膺,同時卻又止不住的為她嘆息。內中一個人便道:“你的東西只怕要不回來了。”

“為什麼?”焦仁問。

這人道:“你還不知道吧,這鐘三郎是吳鎮一霸,仗着和本縣的陰縣令有些交情,一直欺男霸女,魚肉百姓,人們都是敢怒不敢言。他家裏有數不盡的金銀珠寶,就這樣他還不滿足,只要看到別人有什麼好東西,他便要千方百計弄到手。你的東西既入了他的手,他哪肯再還回來。”

“那這豈不是連王法也沒有了?”

“王法?他鐘三郎便是王法。你想想,如果真有王法,他還敢把你往這送?”

“那這陰縣令是個怎樣的人?”

“他是個唯利是圖的人。你知道這陰縣令原先是幹什麼的嗎?他原先是個商人,後來發了財便花錢捐了這個官。雖說當了官,可他骨子裏還是一個商人,上任之後他一不看金科,二不看玉律,凡事仍一味以錢字當頭,利字當先。有道是:‘錢可通神。’又道是:‘有錢能使鬼推磨。’他貪錢,而鍾三郎又恰恰有錢,他倆便一拍即合狼狽為奸。你碰上了鍾三郎,若自認倒霉也就算了,可你卻偏偏這麼一鬧,別說東西要不回來,說不定還得被陰縣令扒下一層皮來。遠的不說,單明日過堂你就得塌成皮,不然就得破費。”

“這怎麼說?”

“陰縣令有一句口頭禪:‘你但凡是個好的,他會來告你?他咋不告別人?可見你就不是一個好的。’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是被告,走上來便要先領二十軍棍。若不想挨打也有一個法子,就是奉出五兩雪花銀子。”

“這不是行賄嗎?”

“你說話這麼順溜,可想不到對我們國家卻一點也不了解。在我們交子國,除了刑法之外,與之相匹配的,還頒佈了一套罰科。這罰科的開篇便是:錢可贖一切罪,一切罪皆可用錢贖。在本國,即便殺了人,只要有錢,花點錢也就沒事了。你看法律都這樣規定了,又何來行賄之說?”

“那這樣一來富人不是可以為所欲為了?因為他有錢啊,到時大不了花點錢。”

“誰說不是呢。”

“可是這樣的規定好處在哪裏呢?”焦仁道。

“這還不明白,國家有錢了啊。”

“可是,一個國家不是應該以江山和百姓為重嗎?”

這人正要說話,就聽獄卒喝道:“還不閉嘴,想討打了吧?”這幾個人便都住了口不敢言語,各自找個角落蹲下。這且不提。

且說次日差役將焦仁帶到大堂,焦仁不懂這裏的規矩,到了堂上也不下跪,只站在那兒偷眼向上瞧。只見這陰縣令生着一張大圓臉,一張四方大口,眼鼻卻很小。彷彿嘴巴太大擠佔了眼、鼻的位置。又彷彿上天在造他的時候,只顧着造臉了,待發覺泥土不夠作眼、鼻時,只得從嘴巴里摳出些來潦草塞責。此刻他端然上坐,頭上戴着烏紗帽,穿着藍官服。那烏紗帽的帽翅上用金線綉着兩銅錢,那官服的胸前則是用五彩絲線繡的海水江牙圖案。只是那海水托舉的並不是紅艷艷的日頭,而是一枚金光四射的大制錢。她再一瞥眼,就見堂下她的身邊,當庭跪着一人,再仔細一看,卻是來福,她便知道島上的人已經獲救。她見他跪在那裏,心下疑惑,便想:他為什麼要跪在這裏呢?哦,是了,定然是他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跪在那裏想請求原諒呢。

正想着呢,就聽陰縣令把驚堂木一拍,喝道:“上來者何人?見了本官為何不跪?”焦仁聽他這樣說便知道在大堂上是要跪着聽審的,但她卻不想跪,便回道:“我是焦仁。我又沒有犯罪,為什麼要跪?”陰縣令便生了氣,道:“好個刁民,還不快快跪下,不然找打。”兩旁衙役便喝起堂威來。焦仁認為下跪便是認罪的表現,所以仍立而不跪。這時便有衙役上來將她強行按跪在地。可一放手她又站了起來。陰縣令動怒道:“好你個焦仁,見了本官竟敢不跪,這是藐視本官。藐視本官便是藐視王法。來呀,左右,給我打二十大棍。”說著扔下一隻朱簽。便有一衙役拾起朱簽,又有一衙役提着刑仗過來,兩人合力將焦仁拖翻在地便要動刑。這時陰縣令便俯身向前,伸長了脖子問道:“你可想免了這頓打?”焦仁見要動真格的,便想起獄中那個人的話,心下想道:“我又不是沒錢,何必找這頓打。”想着便道:“乞免。”兩衙役便鬆了手。陰縣令便拿眼一瞟孔目。孔目立即會意,提筆在本子上寫道:“今焦仁以五兩銀子免二十大棍。”

這陰縣令審案時,向來用兩個文書,一名書辦,一名孔目。凡書辦所記俱是要上呈的,而孔目所記則是陰縣令留着自己看的。兩人所記有相同之處也有不同之處。凡不同之處便是陰縣令中飽私囊之處。如此記錄,雖然麻煩,但卻有兩樣好處:其一,上面來人查案時不容易看出端倪;其二,退堂之後陰縣令也容易算出自己所得,不至於公私弄混。那書辦和孔目對於自己所做之事早已熟稔於心,根本不用陰縣令提醒,只是陰縣令總是忍不住要提醒一下。

閑言少敘,言歸正傳。當下陰縣令見孔目來了,便又動問道:“焦仁,今天鍾三郎告你敲詐勒索他,可有此事?”

焦仁回道:“大人,他這是血口噴人,事情是這樣的…”

陰縣令不等她說完便冷笑着打斷道:“你但凡是個好的,他會來告你?他咋不告別人?可見你本就不是一個好的。而且就憑你剛才在大堂上的表現,本官就知道你是一個難纏的,要不讓你見識一下本官的威嚴,諒你不肯從實招來。來人,與我拿下,再重打二十大板。”

焦仁見又要打,只得再次乞免。孔目又大筆一揮記上紋銀五兩。陰縣令見眨眼之間便有了十兩銀子,禁不住滿面笑容,連聲音也柔和了,問道:“焦仁,你有什麼話要說,儘管講來。”焦仁便將事情的起因經過略述一遍。不過她並沒有講劍魚救她這種在外人聽來匪夷所思的事。陰縣令聽完便抓住這一點問道:“你既被捆住了手腳,當晚又是狂風暴雨,你如何能夠逃生?”

“上天佑人,不拘一格。”焦仁含糊道。

“此言不能令人信服。來富,你且說說當天的情況。”

“大人,事情是這樣的。那天晚上我們見趕不回去,晚上又有暴風雨,因此便在一座小島旁泊了船。剛好焦仁他們的船也停在那裏,兩條船便靠在了一起。那天晚上什麼事也沒有發生。第二天早上我們正要走,忽然聽見吳秦在那兒哭,我家老爺便問他為什麼哭,他說槐玉不見了,肯定是因病因殘想不開,投海自盡了。當時焦仁也不在船上,他便猜測她是為了救槐玉或是別的什麼原因失足落水了。我家老爺聽了,見他哭的傷心,便派人下海去找,不過卻沒有找到。大人,這就是事情的經過。大人請想,我們如果綁了她,再把她扔到海里,那天晚上風又大浪又急,她便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還活着呀。”

“你胡說,你們明明綁了我的。”焦仁聽他一派胡言,忍不住嚷了起來。

“咄!本官沒有問你,不得說話,若擅自開口定當掌嘴。”陰縣令一拍驚堂木喝道。又向來富道:“你接著說。”

“這次我們出海收海參,回來時經過風暴島,船忽然被一條劍魚刺穿了,船里進了水,沉了,船上的人紛紛跳水逃生。我聽我家老爺說這位焦仁不知為何當時也在海里。她水性好,便救了我家老爺的命。我家老爺要謝她一百兩銀子,喊她到家裏去拿。她便跟着我家老爺去了。到了我家老爺家,她看見我家老爺家甚是富有,便動了貪心,想多要一點。我家老爺也答應了,說給她一千兩。可她還不滿足,非得讓我家老爺分一半的財產給她,還說若不是她救了我家老爺,我家老爺早死在海里了,那這房子、房子裏一切都不是我家老爺的了。我家老爺沒有許多現銀,便好說歹說,可她就是不同意,我家老爺實在沒有辦法,只得派人把她送到大人這裏來,希望大人能夠幫我家老爺調停調停。”

“她一上堂我就知道是個刺兒頭,聽你一說,果然還真是一個刺兒頭。焦仁,對來富說的你有何辯解?”陰縣令道。

“大人,他這是在瞎說。鍾三郎根本沒有說要給我銀子,我也不要他的銀子。我只是想要回被他搶去的東西。”

“什麼東西?”

“一個黑玉匣子,還有一包冰珠,一匹冰鮫紗。”

“這一包賓珠有多少顆?”

“我不知道,我沒有數過。”

“你自己的東西,難道連多少個也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我母親給了我,我卻從來沒數過。”

陰縣令搖頭道:“這賓珠乃貴重之物,一顆便價值不菲,更何況一顆。你有一大包竟然說不知道有多少顆,誰信?你真要有這些賓珠還需下海抓參?再說了,那冰鮫紗更是無價之寶,你小小一個女子,又怎麼會有。”

“大人,我是真的有這些東西。我也真的不知道這些東西值錢。我們那沒有錢這個東西,我又怎麼會知道這些東西值錢?”

“你們那裏沒有錢?”

“是。”

陰縣令大為詫異,低聲問身後的愚忠道:“真的有地方沒有錢嗎?”

愚忠道:“這還真不好說。據我所知,有些荒蠻之地確實沒有錢幣,那裏的人都是以物易物的。”

陰縣令便犯了難,想了一想便又問道:“來福,焦仁說鍾三郎搶了她的賓珠、冰鮫紗,還有一個玉匣子。你可看到你老爺家有這三樣東西?”

“小的從未見過。”

“這冰珠、冰鮫紗是稀罕之物,便有,想來也不會讓你看到。但她說鍾三郎把玉匣子給了他的兒子玩,這玉是不值錢的,你理應能看得到。”

來富忙道:“大人,她這是滿嘴胡話。我家小少爺我經常能見到,我就沒看見他玩過什麼玉匣子。我家老爺老來得子,疼愛的什麼似的,家裏什麼金的銀的沒有,倒給他玩一個破石頭?”

“焦仁,你可聽清楚他說的話了?”陰縣令問。

“大人,鍾三郎親口對我說的,他說他把玉匣子給他兒子了。大人只要派人到他家去搜,一定能搜得到。到時我們在大堂上當場試驗,大人便知道鍾三郎確實是搶了我三樣東西。”焦仁忙道。

陰縣令收了鍾三郎一百兩銀子,哪會派人去調查,當下便冷笑着說道:“鍾三郎家財萬貫,他會看中了你一塊破石頭?再說,他們既然捆住了你的手腳然後扔到海里去,那你又如何能夠逃生?我看你就是敲詐不成便編造出這種故事來想栽贓陷害。本官本念你救人有功,網開一面不予追究,只是你敲詐勒索數額巨大,實不應赦免。何況你見達不到目的,便口口聲聲說鍾三郎殺人越貨,這又構成了誣陷罪。所以現在二罪並罰,本官判你十年監禁,即刻發往孟州城。”也不管焦仁如何抗議,喝一聲“退堂”一拂袖子走了。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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鮫人遊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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