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厄運

十二厄運

話說吳秦見焦仁吃的少,抓回來的海參卻一點也不見少,直高興的嘴都合不攏,也不知自己哪世燒了高香,找到這麼一位有本事的人。這且不提。

且說這日下午未時袁不易便收了工不幹了,槐玉見了便也想收工,但見焦仁還沒有收工,便又轉了念頭,心道:“她比我小,還在干,我倒不如她了?”又想到今天只抓了幾隻海參,更覺得還應該再堅持一會,便勸自己:“袁姐姐是舊疾複發,每到下午渾身就疼痛難忍不得不歇,你身體好好的,怎和她比?再說你不趁現在年輕多掙點錢,等到了她那麼大,再一身的病痛,那時怎麼辦,難道還像她這樣天天掙扎着出海?”想到這便不顧體乏力竭又一次下了水。

潛到海底,她順着崎嶇不平的礁石一路前行,一面仔細搜尋。當她越過一座礁石,將要下去時,忽見這礁石上有一個洞穴,穴內有一隻大硨磲,正張開了兩片澡盆也似的大殼覓食。她見大蚌色彩燦爛,不由多看了一眼。這一看忽然發現它腹部鼓起一個大包,這包比一個人的拳頭還大。她的心猛地一跳,又猛地一停,隨即又擂鼓似的狂跳起來,因為她知道這裏面肯定有一隻極大的珍珠。

“我要是得到它,這輩子都不愁吃喝了。”她抑制住亂跳的心想。於是立即掏出麻醉藥向它撒去。不一會,只見大蚌一動不動了,顯然麻藥已起了作用。她忙取出匕首走上前去,沿着那凸起的邊緣,小心地切割起來。

其實天下之珠莫不出自人魚之淚,而非它物所能自產。我這樣說你可能要說:“蚌類明明可以自己產珍珠的,而且《鏡花緣》中也有明確記載,說蚌之珠產於腹。“你這樣說我也不反對,但這其中還有一段原故,你若看完這本書便知道其中端的了。那這時你可能又要問了,既然如你所說,那它這珠子又從何而來?要知原委,且聽我慢慢道來。

對於鮫族人來說,因為他們有泣淚成珠這一特異功能,所以他們自己是不看重這珠子的,何況這珠子還是傷心之淚凝結而成,是不愉快的見證。雖然珠子看上去很漂亮,但他們也不好意思把它像勳章一樣掛在胸前向人炫耀,所以一旦有了珠子之後,他們便會立即將它處理掉:不是藏於暗處便是深埋地底。只是年深日久,這些被埋藏的珠子由於洋流的作用難免不被沖刷出來。海里的一些動物看到這些珠子,因愛它的光澤便各自大加珍藏,世人不知真相便誤以為是它們自產的。這老蚌無意中拾得此珠,歡喜的無可無不可,只可惜它不是人,沒有保險箱可供收藏,萬般無奈之下只能破腹而藏。時間一久皮肉皆合,這珠子便再也取不出來了。不過它也不要取出來,只在每每想得緊時摸上一摸,以解相思之苦。交子國的人稱其為賓珠,賓者,客也。由此可知交子國人也知道這珠子並非老蚌所能自產。

其實老蚌要它有什麼用呢,吃又不能吃,喝又不能喝,只死疙瘩一個。一朝生死肉爛,這珠子不還好好的在那裏么,又不能帶到陰曹地府去,到白白硌了一輩子的肉。倘若不巧哪一天被人看見要取了去,它便連身家性命也保不住了。何苦來?而世之貪婪者也莫不如此,放着金滿箱銀滿箱,一生一世用不完,還要把手伸得老長,盡一切能力攫取所有財富。嗚呼,其與老蚌有何異哉?

閑言少敘,言歸正傳。且說槐玉將匕首沿着賓珠凸起的邊緣小心劃去。眼見就要得手,不料那麻藥的藥性已過,老蚌醒轉來,發現有人要奪它的寶貝,如何捨得,忙把兩片大殼合將上來。槐玉暗道:“不好。”倉促之下不暇細想,忙將一條腿伸到兩片貝殼之中,以阻止它的閉合。見它合不上了,忙將匕首插進去,在珠子的邊緣一旋,珠子應手而落。這時她再來拔腿,那兩邊大殼早已夾得緊了,哪裏還能拔得出來。她只得舉起匕首對着大殼猛力一砍,只聽得一聲響,宛如砍在金石之上。她又驚又慌,忙又連砍了幾刀。再看那大殼卻聞風未動。

此時她已感胸悶,知道再這樣下去非但砍不開它,自己還會溺死在這,於是忙單腿在礁石上猛地一蹬向水面上竄去。若在平時這一蹬之下便能竄出好幾米遠,但此時因腿上掛了重物,竟連一尺也不到。她暗自叫苦,忽想起身上還綁着墜海石,情急之下來不及解,忙用匕首割斷了繫着的繩子。石頭一去,她便再度向水面上劃去,滿以為這回會快許多,哪知這硨磲實在太大,不僅帶累的她划不動,稍一不用力反被它拽回了海底。

她身上的汗全下來了。

她奮力地划著,只感到胸口越來越悶,頭腦里也渾渾然起來。此時她唯恨自己託大,仗着水性好不系安全繩,若系了,此時急速抖動繩索,船上照看繩子的人便會在眨眼之間將她提上去。

大蚌越夾越緊,疼得她眼冒金星。她知道自己帶着這三四百斤重的狼犺之物,無論如何回不到船上去,眼下得當機立斷。她將賓珠塞進衣服里,藏於胸前,然後一彎腰揮起匕首朝被老蚌夾住的腿砍去,一刀下去頓時血流如注,疼得她幾乎暈厥。可惜匕首已經鈍了,這一刀下去並沒將腿砍斷,皮肉還連着。她硬起心腸又補上一刀,這才將相連的皮肉砍斷,然後便拚了命地向海面上游去。在她的身後有一條紅色的飄帶在搖曳,隨後就見它暈散開去,染紅了一大片海水。

這濃濃的血腥味立即吸引了一條正在附近覓食的鯊魚,它嗅到血腥味立即飛速趕來。槐玉雖然不顧一切的向海面上游,但還是一眼看見了它,見它向自己衝來,心裏頓時一片冰涼。

現在回過頭來再說焦仁,她這時已覓得一簍海參,正要回去,忽見一條鯊魚在頭頂上一閃而過,像是在追逐獵物似的。她往前一看,見前面竟是一個人,而且那個人明顯受了傷。因相隔太遠,她一時之間還認不出是誰。她意識到那人有危險,忙要放開喉嚨提醒那人注意,忽又想到這是在水下,自己雖然可以說話,也可以聽見聲音,但對方就未必能夠。雖然她也怕鯊魚,但此時她還是抽出匕首義無反顧地沖了上去。

她奮力向前遊動,胸前的竹簍則把她拚命向後拽,似乎讓她不要去。她來不及將它從脖子上摘下,拿匕首在胸前一劃,划斷了系竹簍的繩子。竹簍一去,她的速度大為改觀,但她還是覺得自己太慢了。這時她已認出前面的那個人是誰了。

“姐姐!她這是怎麼了?怎麼受傷了?她的一條腿呢?”她吃驚地想。

“哦,老天爺,請你快點幫幫我,讓我快一點,再快一點,不然鯊魚就要咬到姐姐了。”她惶急地想,捨命往前游去。

“哦,我為什麼游的這麼慢?這簡直不是我了。這個樣子我怎麼游得過鯊魚,怎麼能救得了姐姐。哦,老天爺,求求你幫助我,讓我快一點。我要救她,一定要救她。老天爺,只要你幫助了我,無論讓我做出什麼樣的犧牲都可以。”

她急急地祈禱着,懇求上天的幫助。

忽然間她覺得身後像是有一雙巨大的手把她猛地向前一推,她的速度一下子快了好幾倍。她的注意力全在鯊魚身上,無暇回頭來看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虔誠的祈禱下,她的身體已發生變化,又變回了人魚之身。這時她的速度雖然大為提升,但畢竟還是跟鯊魚相隔了一段距離,她見鯊魚已衝到槐玉身前張開了嘴,露出了鋒利的牙齒。

“完了,完了。”她模糊地想,心緊張得幾乎停止了跳動。

便在這時就見槐玉將身一仰,整個身體向後倒去,頓時頭下腳上,堪堪的躲過了鯊魚這致命的一擊,但鯊魚強勁有力的尾巴卻拍到了她的身上,她頓時昏了過去。

焦仁這時已然趕到,忙一把將槐玉攔腰抱住,一刻也沒停留,便向海面上竄去。但鯊魚的動作更快,早已掉轉頭又沖了過來。再逃已然不及,焦仁只得將身體往後猛仰,同時舉起匕首放在胸間。只見眼前影子一晃,那鯊魚貼着她的鼻尖竄了出去。只聽它發出一聲痛苦的怒吼,原來它的肚子已被焦仁的匕首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只可惜匕首太短,沒能傷及它的心臟,未能一擊致命。

鯊魚是海洋里的霸王,向來只有它欺負別人,沒有別人欺負它的,今天竟然有人敢挑戰它的權威,並且還傷到了它,它如何受得了,氣得幾乎發瘋,大吼一聲調轉頭來再度發起了進攻。

焦仁見槐玉命在旦夕,一擊得手不敢耽擱,立即馬不停蹄抱着她往海面上竄。她已然看見頭頂上的漁船了,知道只要上了船便安全了,但她也清楚的知道,鯊魚就在她的身後緊追不捨,一旦不能及時上船,她和槐玉兩個人都有性命之憂。她知道自己不是飛魚,不能一飛衝天擺脫鯊魚的追蹤,何況她現在還抱着一個人,速度更是大受影響。她的頭腦在飛速運轉,如何既能將槐玉送到船上而自己又不被攻擊,只是時間太短,情況又太緊急,容不得她多想。她只感到頭腦里亂糟糟的,連一個成型的念頭也沒有。這時她離水面已咫尺之遙,忙撇了匕首,雙手舉起槐玉,藉著向上的衝勁將她儘力向船上拋去。因這一拋,她的身體反往下一挫,直把自己的尾巴往鯊魚口裏送去。好在她在拋擲之時便把身體後仰,同時尾巴也用力往上一擺,這才沒被鯊魚咬到。她一回到水裏便沒命地向遠處逃去。那鯊魚因游速過快,嘩啦一聲衝出水面,隨後又撲通一聲跌進水裏,激起的巨浪幾乎將吳秦的船都掀翻了。它一落水便來尋找焦仁,只是已不見了她的身影。

焦仁一口氣游出七八里,見鯊魚沒有追上來,這才停了下來。她心有餘悸地想:虧得我這回遊得夠快,不然就沒命了。看來我的速度還是跟以前一樣。這樣想着,心下有些得意,便往身下一瞧,要好好誇誇自己的腿,這才發現她又變回了人魚。

“哦,這不可能,不可能,我怎麼又變回去了呢?我已經變成人了呀。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一定是我眼花了。”她大驚失色地嚷道。

她伸出手去摸尾巴。那確實是她的尾巴!

“哦,我不能到唐朝去了,再也不能到唐朝去了。”她崩潰的大哭,“我千辛萬苦才變成了人,為什麼竟在轉瞬之間又變了回去?難道是我不該做好事嗎?”

正在她傷心欲絕的時候,她忽然發現她的尾巴起了變化,又漸漸的在向人腿變化。只一會兒她的尾巴便已不見,她又變成人了。

“怎麼,怎麼,我又變回來了?”她震顫地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摸了摸兩條腿,它們確實是長在她身上的。“哦,看來老天爺還是眷顧我的,他知道我趕不上鯊魚,便讓我變為人魚之身,等我救了槐姐姐,他便又將我再變了回來。”

“哦,老天爺,你真的太好了。〞她欣慰地說。

現在她不用擔心了,又可以到唐朝去了,她向遠處看去,只見他們的船正慌慌張張的離開兇險之地,往另一個地方去,她忙兩腿一蹬向他們游去。只是遊了還沒幾米,她忽然停住了,因為她想到了一個問題。

“天啊,要是剛才我在送槐姐姐上船的時候,他們那些人看見了我的尾巴,我該怎麼辦?他們會把我視為怪物,不讓我上船的,說不定還會殺了我。”

按說這時她可以撇下他們,立刻動身回到岸上去,因為岸上沒有一個人看到過她的真身。她只要上了岸便立即動身前往唐朝,等吳秦他們捕完參回去時,她早就離開吳鎮了。可是如果這樣做,她掙的那些錢一厘都拿不到了,那可是她的辛苦錢呀;而且槐玉傷的那麼重,現在也不知是死是活,她還是有些擔心的。想了半天她還是決定回船上去看看。他們若是看見她,大聲的招呼她,喊她上船,並告訴她這裏發現了鯊魚,那便說明他們還沒有發現她的秘密,那她就上船,仍跟他們在一起干。如果他們看到她像看見了鬼,那她掉頭就走,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交子國。主意打定,她便繼續向前游去。此時船上的人也正擔心着她的安危,一時看見她來了便都大聲呼喊起來,叫她趕緊上船,又說海里有鯊魚。她聽了心下一寬,知道沒人看見她的尾巴,便連忙游過去爬上了船。

你道船上的人為何沒有看見焦仁的真身?上文已經說過,他們這些船都是散開來捕參的,各船之間都隔着一定的距離,而且各船上的人又都只顧着自己船上的事,所以別船上的人竟沒有一人看見焦仁的真身。至於吳秦的船上,袁不易舊疾複發早進艙休息去了,自然不可能看見;而笪佩前幾天不小心被毒水母蟄傷了手,不能再幹活,已被鍾三郎的船帶回去了。至於吳秦,他當時正在船艙內休息,自然也不可能看見。所以船倉外只剩了人冷、武二在照看。因槐玉和焦仁水性都很好,且兩人都不系安全繩,所以他二人便只顧閑話,也不去留心海面上的情況。等聽到撲通一聲,這才回過頭來看,卻見血淋淋的一個人倒在甲板上,而此時焦仁早已沉入水中。冷武二人剛要上前來看視槐玉,忽見一條鯊魚竄出水面,他二人便沒有多想,以為槐玉是遭到了鯊魚的攻擊。

當下冷、武二人見槐玉受傷倒地忙跑過來查看,見她斷腿處鮮血直流,早把甲板染紅,二人頓時着了忙。冷靖忙去拿止血藥和繃帶,這裏武紅旗立即打起旗語,告訴附近的船隻,這裏有鯊魚,讓大家小心。冷靖取來止血藥和繃帶,一面早已通知了吳秦。吳秦跑出來一看,見槐玉少了一條腿,忍不住叫道:“哎啊,玉兒啊,你這少了一腿,以後可怎麼生活呀?”一面便流下淚來。欲知槐玉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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鮫人遊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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